乔贞踏着盘旋楼梯,向上行进。他的脚步声很轻,但仍然在楼道间产生清晰的回响。即使最擅长潜入的刺客,也无法登上这楼梯而不留下任何痕迹,这都是为了保证楼梯顶端房间内的七处领袖的安全。
老人在深夜召唤他到总部。在踏上楼梯之前,就有一名黑衣护卫在台阶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当乔贞抬步后,黑衣护卫也动起步子来,一直以相同的速率走在乔贞前头。跨上四、五级台阶后,另一名黑衣护卫从阴影里走出来,跟在乔贞后面。他们的步调、身高、甚至呼吸声都完全一致,都戴着盖住整张面孔的面具,就像同一只手操纵下的两具无生命的黑色木偶,逼迫着乔贞向上前进。
他们被称为“送葬人”。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展示过真面目,传说也不是固定的两个人。当老人准备严厉处罚部下,或者是会见危险人物的时候,就会让他们送上去,确保“客人”不会逃跑,同时也保证自己的安全。
来到顶层后,送葬人给乔贞打开了门,然后留在了外面。
乔贞进入宽敞的房间。老人坐在客厅尽头的长桌后,背后墙壁上挂着一张绘制在黑色龙兽皮内面的艾泽拉斯地图,龙兽的头部标本悬挂在地图上方。老人说:“到前面来,乔贞。”
乔贞在桌子前两米左右停住。
“肖尔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老人抬起头,望着乔贞沉默数秒才开口。
“你紧张吗?乔贞。”
“有一些。”
“你应该紧张。我在深夜把你叫过来,让送葬人领你到我面前。很多人见到他们之后就抬不起步子。没什么好羞耻的。”
“我并不觉得羞耻,肖尔大人。”
“是吗?”
“是的。”
“承认自己的恐惧是正当的。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把你叫来?”
“我不知道,肖尔大人。”
“任何从你脑里出现的答案。既然你承认了自己的恐惧,那就会有导致这恐惧的原因。把它说出来。”
又是这种感觉。言辞的陷阱。如果老人直接问“你和大主教有没有交易”,乔贞只要坚决否认就是,作为受过防止逼供训练的探员,即便是老人也无法从乔贞的表情变化上看出他是否在撒谎。七处很多探员都有这样的能力。因此老人会从言语本身来引诱对方出错。乔贞并不知道老人掌握了什么,可能是一切,可能是零。但正因为如此,这个问题才是如此难应付。
“我想,也许是因为马迪亚斯少爷的事。”
“噢,马迪亚斯。继续。”
“我和少爷的保镖起了点小冲突。”
“什么样的冲突?”
“他认为我的教学方式有违您的意志。我们有了一点肢体冲突。”
“好,”肖尔说,“继续。”
这个善欺的老赌徒。乔贞只是想抛出和保镖在会客室里打斗的事来试探一下,但是发觉自己走错了一步棋。老人知道这件事。他在引诱乔贞放弃更多的领地。
“你还在等什么?我说了,继续。”
如果现在说出“就这些了”,那么老人必然会知道他刻意隐瞒了一些事。乔贞只能大胆地走出下一步棋。
“还有达莉亚夫人每个月多获得一天见面日的事情。”
“那是大主教劝说我的结果。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乔贞。”
老人在逐渐地把他和本尼迪塔斯联系到一起。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走失的一步。或许开脱的方式有些卑鄙,但乔贞不得不这么做。
“不,我只是为达莉亚夫人和马迪亚斯少爷高兴。”
“母子每个月多相会一天,是件好事。你为他们高兴也是好事。为什么会让你恐惧?”
“因为我觉得这违背您对少爷的教育方针。”
乔贞试图把话题引回到老人的身上。就算态度有冒犯的嫌疑,也在所不惜。
“你认为我过于严厉吗?”
“是的,但马迪亚斯少爷是您的继承人。”
“继承人——说得对。在马迪亚斯之前,我还有一个继承人。你知道他是谁吧?”
“知道,肖尔大人。”
“知道的话就说出来。”
“狄恩·肖尔。”
“你认为他发生了什么事?”
“就像传闻的那样,我认为他失踪了。”
“你很照顾他的妻子,达莉亚。”
“您交托给我的工作是教育好马迪亚斯少爷。为了这一点,我必须了解他更多,所以和他的母亲培养良好关系也是必要的。”
“你这么认为?”
“是的。”
“你不是他的丈夫。管好份内的事。”
“我会的,肖尔大人。”
“你这么一说,我认为达莉亚需要一个丈夫。”
乔贞有些迷惑了。
“我不太清楚您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是你的话提醒了我。多一天的母子见面日确实违背了我的教育方针。我想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让一个我信任的人做达莉亚的丈夫,也许就能避免她对马迪亚斯灌输一些不合适的思想。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不知道,肖尔大人。”
乔贞觉得自己最终还是进入了老人的陷阱。老人把他建立起来的对话中心打散了,让他无所适从。现在他无法揣测老人到底要刺探出什么。
“你认为崔维斯怎么样?”
乔贞有些动摇了。他想起野餐日半路发生的那一幕。崔维斯将要割下流浪汉舌头的时候,那癫狂而又自得的眼神。达莉亚竟然说不愿随意怀疑这样的人。
“你看起来不大自在,乔贞。”
保持冷静,不能失态,乔贞心想。他发觉自己刚才手抖了一下。心跳有些加速。老人不会错过这些迹象。
“我对他的了解,还不足以让我下判断。但是您说您信任他,所以我没有什么意见可以补充。”
“我没有说信任他,而只是说,也许会安排一个信任的人做达莉亚的丈夫。但他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选择。”
“他毕竟是七处的成员,而达莉亚夫人是贵族……”
“你别忘记了我也不是贵族。崔维斯是在贵族面前出现得最多的七处成员。你和他有什么个人间的矛盾吗?”
“有的。我认为他太过残暴。他会在执行任务之外,引起多余的麻烦。”
“非常有用的意见。我会考虑的。还有一个问题,乔贞。”
“什么?”
“你说他太过残暴。那么当他危害到达莉亚和马迪亚斯的时候,你会为我清除他吗?”
“我会的,肖尔大人。”
“毫不犹豫?”
“是的。”乔贞说。
“那好,你可以走了。”老人说。“另外,马迪亚斯的情报学讲授课程已经可以结束了。”
“您的意思是……”
“他将进入实际训练阶段。我有更合适的人选,你不用给他上课了,乔贞。”
“明白了,肖尔大人。”
从屋子里出来后,乔贞松了一口气。老人最初的目的或许是刺探他和大主教的关系,但最后焦点转移到了崔维斯的身上。毫无疑问,他在怀疑崔维斯的忠诚心。虽然突然解除乔贞的讲师职务这一点值得注意,但这正好也给了他更多的自由时间。老人已经警觉起来了,他必须立刻加紧调查尼尔的案子。
鲍西娅把全身紧紧裹在深棕色的长袍里,使劲蜷起身子,好让盔甲的棱角不会在袍子表面显得太突出。即便如此,马车一移动起来,她身上的物件还是不断发出磕碰声。身边一个妇女揭下了怀中婴孩的尿布,鲍西娅没法抵御臭气,不得不掩住鼻子,张开嘴呼吸。
“你真好看。”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男人说。他在马戏团做小丑,面部因为长年反复刷涂厚重油彩而滑腻不堪。男人用舌头舔了舔上唇,鲍西娅感到一阵恶心。
这一辆载着民间艺人的马车,正在逐渐接近暴风城门。他们要赶赴闪金镇,参加暗月马戏团的临时应聘。鲍西娅用五个金币换来了上车的资格。她不知道这已经足够这些艺人休假一个月。
鲍西娅不愿再在暴风城呆下去了。她用各种方式向大主教询问自己是不是被利用了,但他总是闪烁其词。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比以往更为冷漠。她不希望自己就这样被蒙在鼓里。虽然明知自己离开暴风城违背了身为嫌疑犯的管制命令,但为了了解更多,她还是愿意赌一赌。
鲍西娅套上大号的深色长袍,掩饰圣骑士的打扮。即便要逃亡,她还是不愿舍弃这装束,因为她不知道怎样作为一个平民来保护自己。踏上民间艺人的马车,买通他们把自己带走。对鲍西娅来说,这似乎已经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车子在城门口停下了,准备接受检查。保卫暴风城的真正重要关卡是分布在艾尔文森林周围,而城门的守卫并不是那么严苛,鲍西娅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一点上。她听见卫兵和车夫交谈,然后慢慢走到后车蓬这边来。
她略微转过头去,看见了卫兵的脸,随后立刻移开视线。
卫兵打量了一下车内的景象。
“里面很黑。有多少人?”
“六个,长官。”小丑说。
卫兵点了点头。
“都是老实做派的人,您一看就明白了。”
“是,是,你们这些家伙都这么说。”
“但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吧,大人。要不您打算进来看看?”
“没这打算。里面的气味会毁了我一天的好心情。”
“那,您最好让我们顺利离开,不是吗?要不然气味会留在这儿的。”
“别和我谈条件。”
卫兵仍然没走。鲍西娅紧紧闭上眼睛。
“那是什么?武器吗?回答我!”
几秒钟后,鲍西娅意识到卫兵在指着自己。她发现在长袍下,自己长剑的一端露了出来。
“是道具剑,长官。”小丑说。
“就是那种看上去刺到喉咙里,但其实缩进了柄里的玩意?”
“这是行业秘密,长官。”
“少来了。你们的把戏我都懂。所以我从来不会到马戏团浪费钱和时间。”
“但是,我们还是得吃饭呀,长官。可以走了吗?”
“这么热的天气,你为什么裹着长袍?”
鲍西娅张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哑巴,长官。”小丑说。
“是个女人?”
“生下来就不会说话。跟我们很多年了。”
“摘下长袍给我看看。”
在那一刻,鲍西娅几乎要放弃了。
“您还是别看的好,她……她有些毛病。”
“你这家伙倒挺护着她。她是你老婆?”
“不是的,长官。而且这姑娘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成为别人的老婆。”
“为什么?”
“嗯,假若您真打算让她摘下长袍看看的话,就会知道了……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还是说您非得看看不可?”
卫兵考虑了一下。
“算了。你们这些家伙就靠着骗术和恶心的东西来赚钱。快走,走!我可不想为了好奇心做一个月的噩梦。”
马车驶出了暴风城,进入艾尔文森林,速度放慢起来。鲍西娅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你不谢谢我吗?”小丑盯着她说。
“……谢谢。”
“那可不够。我救了你。”
“我给了你们五个金币。”
“我们不只是为了钱帮助人,姑娘。别把我们想得太粗俗了。别人都说我们是不上台面的戏子,但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艺术家呢。你不打算用更体贴一些的方式来报答我吗?”
“去死吧。”鲍西娅起身,跳下了马车。“我就留在闪金镇,等你改变主意”,小丑的声音渐渐远离。阳光从树叶间照下来,繁茂青草的苦味钻进鲍西娅的鼻子。直到这一刻,她才回想起车厢内的臭气和小丑油腻的脸是多么让她不适。她撑着树干,弯下腰,开始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