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宇知道魏国公所为何事,随那家丁来到书房。丘宇虽在这住了六天,只在那晚捉飞天蜘蛛见了一下,和昨日略为交谈,还未有真正交流过。
丘宇进了书房,按辈分行了礼,口称“大伯”,徐辉祖先问了居住饮食的照顾情况,又仔细地问了丘宇的身世,道:“侄儿从南洋远道而来,见大明朝政如何?”
丘宇知道自朱元璋戮杀功臣,诸大臣在家都不议论朝政,今徐辉祖如此问,乃是试探他,道:“大明朝政,损益于宋元体制,法度严谨,条理清晰,权力平衡,地方不能独大。重视廷议,取士公平,天下士子,不论贵贱,均能以己之力而得功名,深得民心。”这话倒也是,明朝君主荒怠朝政之事甚多,神宗皇帝竟二十三年未临朝政,甚至后来的宦官乱政,二百余年全凭这朱元璋留下来的制度生存,以至到了清朝,清廷君主见这中央高度集权的制度大是有利巩固皇权,还是照搬照套用了。
徐辉祖听他说了好的方面,但坏的方面也不敢问丘宇,万一他是锦衣卫就祸及九族。他心中还存了个疑虑,就是丘宇乃是和朱高炽一起来的,不知这是不是燕王的安排?但丘宇昨日安慰老夫人时说燕王无事,今日的飞鸽传书也说燕王应是诈病,他若是燕王之人,又何必露了这事?问道:“你昨日在老夫人面前说,燕王待高炽他们回去,便可无事,还能活多几十年的命,此话怎讲?”
丘宇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后悔昨天说这笨话。徐辉祖虽是燕王的大舅子,然他是明初忠臣,且早知燕子王有谋反之意。事已至此,无从推搪,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从侧面隐晦地说了燕王欲图谋反,但这话也等于什么都没说。
徐辉祖已是会意,丘宇这样说也是难为了,司马昭正是谋反出身,道:“你才从南洋回来,怎会知道如此多的事?”丘宇只觉这徐辉祖实在是难应付,稍有不慎,便要被他抓住马脚,幸亏自己的脑袋是改造过的,且又是做惯职业经理人,应付多了这些场面,脑海中已是想好应对之言,道:“今年四月,有个燕王的侍卫逃到南洋,听我在商会的师傅说,他因知晓了燕王很多的事,招来杀身之祸。虽不足全信,但来到中原,倒是验证了不少。”
徐辉祖在燕京有不少眼线,知道燕王酷似太祖,性格多疑,身边之人,多会无缘无故被杀,丘宇所说的话,恰巧死无对证。只是,在没确凿证据之前,徐辉祖也不敢随便议论燕王的是非,这事说到如此地步,是不可再深入下去了,转变话题道:“今日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等商议,给了你承荫,不几日便有职务下任,你在南洋可熟悉什么事物?说来好让我与他们说去,拣些适合你的职务。”
丘宇最擅长的乃是管理,做职业经理人也可算是从商,心知在明朝注重流品,非科甲出身,如监生,吏员,承荫,一般不以正途视之,前途有限的很,官宦子弟,想靠祖荫稳当进入仕途,难之又难,即使入了,也是叫科甲出身的人瞧不起。道:“在南洋华夏商会督管商会会员,每日将会员之事上报长老会头,然后把决议下达会员,还要负责稽查商务,码头等。这次回来,除游历中原,还有考察沿海可有适合南洋销售的货物。”
徐辉祖微一沉吟,道:“你那南洋可是要你几时回去的?”丘宇道:“这倒没有限定。漂洋过海经常会遇上风暴,或是漩涡,或是海盗,难料生死,因此鲜有人冒此大险,不是讨海吃饭的,大都是去了就不回来,回来了也就不再去了。在南洋的人,写家书经常是写好两封,隔个把月叫两批回船的人捎回去,以免只一封到不了家。”这话不是瞎编,当初过南洋者,旅程极是艰险,十之一二,都喂海鱼见龙王去了。
徐辉祖道:“那你就在大明安顿下来好了。等过几日有了消息,我再会你。”丘宇早就巴不得走,告辞了退下。
才回到清远居,有个丫鬟在等他,道:“大夫人叫公子去泮湖小筑一会。”丘宇本想找柳倩说话的,只得随那丫鬟去。
到了那泮湖小筑,丘宇吓一大跳,这里头的全是女眷,加上丫鬟有二十余人,密密的坐在这精致的房舍中。看来徐府的家眷都在这里了。丘宇成了老夫人的义孙,算是一家人,男女之防就不必要了。
兰妃前日见了柳倩,心下不服气,直想自己徐府的人还会差过柳倩?她为徐辉祖生育了一女一子,女儿就是那徐姬,儿子徐铮才十岁,现随诸位兄长上私塾。徐姬已是十六,到了出嫁年龄,丘宇虽二十五,差得也不算远。但徐媛还得先考虑。于是趁这要女眷认识丘宇的机会,叫他过来让大伙过目。
众人昨天已知老夫人认他做义孙,仍是有些拘谨。兰妃还是道:“这就是老夫人新认的义孙,江南才子丘宇。你们这些孩子,以后见须得叫一声哥哥。”自徐媛之下,都笑嘻嘻的叫了。
兰妃又替丘宇介绍,这是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四夫人张桃花丘宇是早听了的,那闹鬼的事就是这四夫人搞的,见她三十几许,那经常生怨气的冷艳的脸起了不少皱纹,眼都成了三角眼,丘宇问好时她只是恩了一声,还怨恨坏了她的好事。
三夫人脾气甚好,也没什么心机,随意地问丘宇以往的家事,当丘宇说自己祖籍广东嘉应(今称梅州),徐媛轻蔑道:“南蛮。”兰妃登时脸沉了下来,道:“媛儿,不得无礼!”徐媛强辩道:“不是么,南人鄙夷无文,未曾受教化,听说一家大小,不分妯娌,同室而眠。”
丘宇有些生气,道:“自秦朝伊始,中原之人便陆续迁移到南方,后来苏东坡之后裔更是迁至南雄珠玑巷。我那客家人,崇文尚礼,客家女人,更是被南宋皇帝封为孺人。客家人的习俗,与中原无二异,甚至更好,男女平等,男人大都只娶一妻。”
客家女人受封孺人,是为南宋皇帝逃亡至嘉应时,被一队降蒙汉军追赶,山中妇女得知,与官兵相抗,那些蒙兵未曾见过赤足挽袖的妇女,且还不亚男人,顿时被杀得落花流水。因救驾有功,皇帝将客家女人皆封孺人。至今,客家妇女逝世后墓碑均书某氏某某孺人,而男人无甚殊荣。
徐媛道:“我还是不信,大明立国多年,还没听说南人中过状元的,也没听说朝中有哪位官员是南人。可见,南蛮确实鄙夷无文。”丘宇气极反笑,道:“客家人有一首山歌诗,是描述男女之恋的,从这可一窥客家人的风俗,你可想听?”
徐姬拍手道:“好啊好啊,哥哥你唱给我听听。”徐媛转头过去,又好似给他一个白眼。丘宇望了一下兰妃,兰妃也想一闻异乡风情,点头示意他可以唱。
丘宇唱那客家人最负盛名的山歌:
入山看见藤缠树,
出山看见树缠藤;
树死藤生缠到死,
藤死树生死也缠!
这首山歌比喻绝妙,只用区区二十八个字,就把一对伴侣的缠mian情意道得活灵活现。丘宇是客家人,自幼会唱山歌,客家山歌曲调婉转但又直抒心意,兼他声线洪亮而富磁性,虽改用金陵方言,仍是对这些终日不出王府半步的夫人小姐的心灵无比震撼。
徐姬脆弱的泪又流下来,呜咽道:“好感人……”徐媛无话可说。兰妃想到徐辉祖虽疼自己,还是前前后后娶了五个妻妾,哪似这客家人两情不渝,心中感伤。
又聊了小半个时辰,暮色呈现,众人散了。
丘宇回去,柳倩和王杨二女已在等他吃饭,丘宇没说和徐辉祖谈话的事,只说了在泮湖小筑的事。柳倩听了这山歌,虽为之感动,更多的是开心,因最要紧的还是丘宇是客家人,那更是对爱忠贞的了,又想:难怪宇哥哥是专一的人,原来是民风。
入夜,胡来毫无声息地走进丘宇房间,道:“恭喜丘老弟,成了公侯子弟。”丘宇笑着将朱高炽要老夫人认义孙的事说了。胡来替他高兴,道:“如此也是极好。叫五妹进来吧。”
丘宇唤来柳倩,胡来道:“昨日世子留讯,叫大哥接管燕王府在金陵的产业,任大总管。三弟上燕京替燕王看病。我明日也得去洛阳一趟,现在家里就剩下娟儿一人,你们怎么安排?”柳倩道:“明日我去她过来。”胡来道:“这也好,老四也应该要回了,段青云刚回来,听说老四跟人赌输了,被一个高手扣住。”
柳倩吃惊道:“四哥武功高强,什么人如此厉害?”胡来摇头道:“这不知,段青云前天拿银子赎他去了。”三人说了一些话,胡来见柳倩与丘宇神情亲密,笑道:“我就不在这里打搅你们了。他日你们成亲,这红包我可是省下了。”柳倩大窘,挥手打去,胡来倒退着翻出房,消失在夜空中。
待丘宇吹了灯睡下,柳倩又从窗上跳进来。丘宇已在等她了,脚未落地就被他接入怀中。二人嬉笑了一会,柳倩道:“宇哥哥,你那山歌真好听,我还想再听。”丘宇皱了眉头道:“三更半夜,还唱歌,不妥吧。”柳倩扭了扭身子,娇声道:“不,我非得听,不然我会睡不着觉。”丘宇道:“算了吧,还是明天再唱。”柳倩想了想,道:“有了,在被窝里唱就没人听得见了。”
丘宇一笑,将她往床上一扔,柳倩顺势扯起被子盖上,丘宇飞快地钻进去,柳倩把他团团包住了,趴在他身上,道:“现在可以唱了。”丘宇笑道:“你压着我,我怎么唱得出来?”柳倩挪到一边,问:“这样可以了吧?”丘宇用坏坏的声音附在她耳朵边:“我们这样子,都像老夫老妻了,还用得着唱么。”
柳倩的脸烧起来,感觉得到丘宇抱着她的手已在不老实了,道:“别动!”丘宇笑道:“听说书都还得给钱,我唱得辛苦,报偿总得有吧?”柳倩也任他了,道:“那你快些唱。”丘宇轻声唱了,柳倩挣脱他的手,飞快的逃了。
次日,徐姬又来听丘宇讲故事,丘宇讲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孰料徐姬听到梁山伯死了,又大哭起来。好不容易哄到不哭了,丘宇只好换上另一个故事,是“牛郎织女”,徐姬还是不满意,道:“干嘛他们只能每年的七月七相会?不行,不行!”丘宇解释道:“这是传说。”徐姬的娇蛮脾气上来了:“传说也不行,改了,就改成牛郎和织女,在银河的岸上,又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你把这故事再说一遍。”
柳倩见这徐姬弄得丘宇又气又好笑,也不禁开怀。丘宇不说,徐姬的眼泪又在打转,于是丘宇只得将故事重讲一遍,最后按照徐姬的结尾,道:“牛郎和织女,在银河的岸上,又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柳倩实在想笑,跑回房去好好笑了一番。王婉和杨可儿在旁极力压住了,直涨得脸通红。
中午才吃过饭,徐姬又来了,丘宇一直讲到日薄西山,累得要命,这辈子还没讲话讲的那么辛苦的,且很多该死的人最后全都一个结尾,男女主角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柳倩和王杨二女听得津津有味,反倒帮着徐姬催他讲。
丘宇困的不得了,又想了一个故事,道:“你们听着啊,这个故事可是挺长的。”徐姬笑脸如花,道:“那最好。”
丘宇趴在桌子上,道:“从前,有个大元帅,冬天带着三十万的大军去打北方。路过长江,可那江水又宽又急。等了很久很久,盼那江水结冰好过去,一夜之间,胡子头发全都白了。幸亏,有个老爷爷教了他一个办法,将所有的船用木板连接起来,搭成浮桥,士兵踩上去的笃的笃就可以过去了。于是,大元帅做了浮桥,带着士兵,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奇怪的是丘宇这的笃的笃,说个不休,后来说着说着竟是睡着了。
徐姬摇醒他,道:“哥哥,怎么不讲了?”丘宇坐起来,问:“哎呀,我讲了有多久了?”徐姬道:“才一刻钟多些。”丘宇叫道:“哎呀,那这三十万大军才过了不到一万人,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的笃,……”徐姬奇怪地问:“哥哥,怎么老是的笃的笃?”丘宇道:“士兵在过桥嘛。”又“的笃的笃的笃”,徐姬见他困了,也明白他说不下去,笑道:“哥哥,我先回去吃饭。”
丘宇软软的应了,躺在长椅上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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