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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大文豪和师徒(结束)
    第97章 大文豪和师徒(结束)
    “阳雨”是王濛的马甲,而王濛是文坛“意识流”派的大佬。
    他小说《春之声》写一个出国考察的工程物理学家在春节回乡途中,身处闷罐车厢,“意识”流动,把自己前半生一堆事情全想起来了,全在这车厢里面再回忆一次。
    这类小说注重描写人物的心理活动,根据人的自我回忆穿插不同时空、地点发生的事情,来还原故事的原貌。
    ——所以,王濛后来提携、推荐郭敬明(《小时代》)进入作协就不稀奇了。
    意识流在八十年代得到正名,被认定为新的文学表现形式,现在看来很抽象,阅读感奇差,但在当时很轰动。
    王濛也是个受到时代变革好处的创作者,因为他一系列小说暗含“新时代、新转机”的主题,热情歌颂了年轻人和改革,最终得以在众多作家中脱颖而出,成为有较高地位的作家之一。
    王濛写的评论文章,也和一般人的意义不一样,能代表一些风向。
    马识途拿出了那份《文艺报》上的评论,这上面详细描写了于五四青年节在首都“青年联欢会”发生的报告:刘芯武代表青年作家,为“余切”为代表的新锐作家做出评价,赞扬他们。
    这报告上讲:
    “他们(余切这一代人)是成长在没有禁区的第一代人,所以能创作出更先进的文学……尽管时代已经产生了变化,但人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是在青年时期形成的,即便逐渐放开了限制,大家仍然不能创作完全飞扬的文学,因为他们心里已经有了镣铐,习惯了镣铐……”
    “新的文学只能由新的人来撰写。”
    “新的人将突破现有的束缚和羁绊,大胆开拓创新,引领文学潮流……”
    而王濛的评论文章呢,在刘芯武报告的基础上,还增加了一些他个人的见解,这些是更为重要的。
    “马万梅?”
    “诶!”
    “倒茶来,我要和余切说话了。”马识途的神色严肃。
    “马上——”马万梅立刻斟了两碗茶,并且把张俪叫走了,关上门,剥了一个橘子分给张俪吃。
    张俪问:“他们要谈什么事情吗?怎么关上门来?”
    马万梅说:“我爸爸和一般人不一样,他越重要的事情,越喜欢喝茶摆龙门阵。”
    张俪奇怪了:“还有这种习惯吗?”
    马万梅说:“他们那一辈人,多多少少有些习惯,现在看来都很奇怪!”
    马识途很喜欢喝茶,蓉城这个地方享乐主义盛行,人们也很喜欢喝茶,许多故事和权钱交易发生在茶馆里。民国年间,川渝地区军阀众多,自有一番天地,茶馆鱼龙混杂。
    马识途当时在茶馆听到许多谈资,尤其是军阀治下买官卖官频繁发生,“从院长校长到局长县长均待价而沽,买家踌躇满志,卖家落袋为安……”
    这些东西的一部分,被马识途写在了《夜谭十记》里面,许多年后被改编成了电影《让子弹飞》“汤师爷买官上任县长”的剧情。
    地下茶馆也是革命党常用的活动据点,落座时岁月静好云淡风轻,起身后就可能镣铐加身难见天日。一些马识途的同志也是在茶馆被抓捕、杀害。他在自己的小说中写:“我没有想到,茶馆竟能成为我现在寻求快乐的地方!”
    所以,马万梅告诉张俪:“他在和余切聊特别重要的事情……有多么重要?就像是他搞地下斗争,生死相关的事情!”
    张俪听得特别的神往。
    茶香飘飘,吹开茶水上的浮沫,饮了小口。马识途替《文艺报》总结道:“我们来谈谈王濛的文章,他觉得有这么几件事情,可以促成今天产生新的‘文豪’,第一个是出版界十分繁荣……你认为是这样吗?”
    “是这样。”
    整个文学在八十年代达到了最高峰,而杂志、报刊产业在当时是蓬勃向上的朝阳产业。
    马识途又说了:“第二个是要处在时代大变革的前夜,大家的思想还没有得到完全的统一,各家的想法都能畅所欲言……我们现在南方有反击战,内地在进行改革,确实是生机勃勃,有新东西在酝酿,是这样吗?”
    “是这样。”余切认可。
    他们说话的声音,隐隐从门内传出来。
    无论是张俪还是马万梅,她们都很感兴趣,竖着耳朵听。
    马识途又说出最后一个:“有大量的作者和作品加入到我们文坛,不单是一个人在发光发彩,而是一群人最终比较出了最好的,优中选优……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余切还是点头。
    马识途缓了口气,端起茶来喝,然后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意见?”
    啥意见?
    王濛在《文艺报》发的评论中,得出结论,现在是“恰好的时代”,等来了余切这样“恰好的一代人”。
    这有点像修仙小说里面的“成仙”设定,大家都惊才绝艳,但成仙的空档期比较短,而且有名额限制,而现在新的周期给机会了。
    一切迹象都在显示文学盛世已经到来,而且余切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产生文豪的时代了。
    但余切想到这里,却又开始摇头。
    马识途问:“你觉得王濛说的不对吗?”
    “我觉得他说的对,但还缺少了一些东西,他说的这些还不够。”
    余切则在此提出一个新观点:“要成为一个‘文豪’,其本身要深刻的参与到历史当中,最终不说明显影响到历史,至少是历史的参与者。”
    马识途说:“你意思是这个人是作家,但不光是一个作家是吗?”
    “是这么回事。”
    马识途激动了,余切的观点竟然和他不谋而合,而这些本来是马识途想要告诉余切的。
    他四处张望,家里有这么一些东西:一张大书桌,一些名家的字画,还有一个五角星居中的红旗,它被装裱在画框中,挂在马识途的客厅。
    他问余切:“你知道那个旗子是什么东西吗?”
    “我才疏学浅,并不知道。”
    马识途就解释了,蓉城是49年12月份才解放的。这个只有一个居中五角星的红旗,是原先地下党人得知新中国成立了,欣喜之下,自己连夜根据想象绣出来的红旗。据说这个红旗是马识途学生罗广斌参与制作的,这人算是余切的大师兄。他也是小说《红岩》的作者,进过渣滓洞,《红岩》简直就是作者的纪实日记。
    “王濛要发文章到报纸上,不能什么话都拿上去讲。但我也认为只做这些,是不够成为‘文豪’的,最多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作家,但是作家再怎么厉害,也不是文豪。”
    “文豪必须做一些大事情!”马识途说。
    “原先我怕你看了这些溢美之辞,你太高兴了,耽误了你进步,现在才知道响鼓不用重锤,你自己是知道的!”
    “那什么是文豪?”余切也问了,这次是问的马识途。
    马识途则说:“看看这红旗,你看到这红旗了吗?它绣出来有多么困难,经过了多少人的奋斗?对我们民族起到真正影响的,对世界人民有贡献的,才称得上文豪。”
    “啊!”张俪忽然感到心中发热,她和马万梅对视,两个人都看到了彼此激动的神情。
    原来马识途正在传道授业!他已经认为余切有这样的潜力,而且有这样的品性。
    王濛这一篇评论文章引发了轰动,自从发表后,大家都在思考谁有潜力成为下一个文豪。无论是写文章的王濛本人,还是远在蓉城的马识途,他们都想到了刚从南方回来的余切。
    岂止是这些大佬呢?就算是初出茅庐做编辑的骆一禾,看了些文章,也在心中把作家们进行了排名:张程志、汪曾琦、石铁生、王安亿、邓友美,这些人能为一个大时代文学打基础的小说……又看了余切的作品,于是骆一禾加上了余切这个人,还把他提到了最前面。
    6=9+
    马识途引余切来他的书桌,给他看这段时间来往的信件:“你看看哟,好多的信,很多老朋友来问我,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还有的恭喜我得了个再好不过的弟子。”
    “因为你是我最先提携来的,你还是我的同乡,大家都羡慕我。我说老实话,如果你愿意,如果你愿意的话……”
    余切哪里不知道马识途的意思?当即道:“我当然愿意,马老师!原先你也是马老师,现在更是了!”
    马识途高兴极了:“我这个人写文章不怎么样,看人的眼光很准,学生都很优秀。”
    马万梅听到这里,立刻推门而入:“爸爸,恭喜你收了个好学生!”
    张俪也进来了,俏生生道:“马老师好!”
    “好,都好,你也是个好漂亮的姑娘!”
    马万梅等他们高兴劲儿过了,喊他们来吃饭:“爸爸,你不要再聊下去了,菜都要凉了!”
    “走,去吃饭!”马识途朝余切挤了挤眼睛,“晚上来打桥牌。”
    ————
    吃完饭,余切和张俪留在这,马识途教他们打桥牌。
    桥牌是川渝地区很流行的地区游戏,2到4个人都能耍。在滇省被叫做“八一字牌”或“大字牌”,在湘省某些地区也叫“跑胡子”,玩法与麻将类似,但比麻将更加简捷方便,变化多样。
    规则很多,这里是用了较流行的一种规则:分为南北和东西两对搭档。马识途和马万梅一堆搭档,余切和张俪一对搭档。
    然后要经过“叫牌”、“打牌”、“计分”等环节完成牌局。比较有意思的是桥牌一开始的“叫牌”很重要,因为在这一轮大家要有个“分数承诺”,最终先完成这个分数承诺,或者是超过这个分数承诺就算赢了。
    这种规则消除了随机性,更加注重技术和策略。
    此时余切和张俪已经连赢几轮,情况明显有利于他们。马氏父女完全不是对手,然后余切开始胡乱打牌,给张俪使眼色。
    张俪也懂了,也开始胡乱打,但她又要比余切更细腻一点,她不断胡乱打,偶尔又打好一两把,让马识途父女感到紧张,然后继续乱打。
    马识途忽然问:“余切,你为什么觉得,大文豪要参与到历史当中去?我告诉你,参与到历史不光是风采,也有巨大的风险!”
    余切一边出牌,一边说:“泰戈尔组织了印度大罢工,比甘地更早带领印度人对抗英国的殖民统治……他写的《人民的意志》成为了印度国歌……”
    马识途又问:“泰戈尔是不是多管闲事?我看他是个贵族家庭,本来可以过安生日子,印度人没有他也过得下去。”
    余切则说:“20年代印度发生了“阿姆利则惨案”,英国军队开枪打死了1000多印度平民,他写信给总督大骂英国皇室,直接放弃了英国国王给他的“爵士”称号;他访问中国,十分同情我们当时的处境,又写文章怒斥英国的鸦片贸易;德国人侵略他国,泰戈尔又写了反对法西斯的文章……”
    “余切,你都是说泰戈尔搞社会活动的一面,难道你觉得泰戈尔本身的文学性不好吗?”
    “不是他写的不好,而是没有这些作品之外的事情,泰戈尔也只是个印度作家,他不配成为‘文豪’,他死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来瞻仰他,给他抬棺送葬……这不是写几首诗,写几篇小说得来的。”
    马识途说:“我们现在越来越好,也没什么挡不住的外敌,你肯定学不了泰戈尔,那你怎么做大文豪?”
    余切说:“年轻人们需要我,我争取让世界人民也需要我。”
    马识途听罢大笑:“你要是这些都办到了,你当然就做成了!”
    最后马识途他们赢了。余切和张俪在马识途的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见了张俪父母一面,然后乘坐火车回万县。
    张俪的父母本来就喜欢余切,现在更喜欢了。她父母是小公务员,而余切的老师马识途原先也算是个干部,经常跑去首都和领导打桥牌,让岳父岳母看到了作家的诸多职业发展可能。
    路上途经万县下面的一个小县城,这个地方后来被划分出了万县行政区,是马识途的老家,也是《红岩》作者的老家和安葬地。
    是的,这位作者已经离去了。
    余切只当这位大师兄还活着,到他的墓前说了一阵自己的情况,然后带着张俪来万县见了父母。期间的惊讶和激动不必多说,从万县再回首都时,张俪已经是余切的正儿八经老婆了。
    《婚姻法》是我国最早颁布的法律,但到84年的4月份,中国人才第一次实行了身份证制度,在这之前的许多年,一些地区并不在乎婚姻法这一回事,而是以传统的“亲朋好友见证下大操大办婚宴”为婚姻的保险和承诺。
    现在双方见过父母,十分满意,基本上成了大半。
    马识途已经和学生分道扬镳,他也非常忙,最近忙着写领导人的回忆文章,以及四十年代他在西南联大与美国飞虎队的结交故事。五月份有会议要召开,马识途还得去燕京开会。
    这个老师的路子非常硬,而且活的非常久,今后恐怕没有谁能奈何得了余切了,熬也熬不过余切,甚至都熬不过马识途。
    一回到燕京,嗷嗷待哺的《十月》刊,已经冲上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