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朝阳拖着万道金光,渐渐染红了东方的天际。微风轻轻抚过弯弯的小河,河面粼粼波光如恋人翩翩起舞。河畔,晨曦映照碧岸杨柳,柳丝拂髯似少女轻柔而蔓长的发。偶尔柳尖在轻风的低吻下在河面荡起点点水花,只见鱼儿欢聚划过一道浅浅的水痕。阳光暖暖的,照在人们的脸上,仿佛能衬托出大地的一片生机,早几年乱乱的阶级斗争已烟消云散,小山村里每一个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微笑,大家对未来美好的生活充满了无限向往。
吴裕明正在院子里专心致致的制作椅凳,他是一个木匠,学艺三年刚脱师不久。
“能讨碗水喝吗?”一位路人满脸堆着笑在吴裕明背后轻声地问道。
“当然可以,您坐一下。”吴木匠抬起头客气的回道,转身进屋很快递上了一碗热腾腾的茶。
“还得借你家茅房一用。”路人道。
吴木匠指了指方向,待路人进屋,他又继续忙活了起来。
不一会儿路人出来站到了木匠的身后夸赞道:
“这櫈子做的不错,好手艺!”
“哪里哪里,学艺不精,让您见笑了。”吴裕明含着笑递给陌生人一把椅子,“您这是要赶路吗?休息一下”
俩人寒暄了一会儿,路人起身临别的时候,很感激的留下一句话:“你是一个好人!”
不久,村里那出了名的贫困户老吴家也有喜事啦!听说邻镇有一清秀姑娘家的父亲要过来看看那木匠的家境。村里人聚到吴木匠家开起了玩笑:
“这有什么看头呀,吴木匠,来听你家穷的叮咚响是吧哈哈哈……。”
“吴木匠,看你平常傻呆傻呆的,咋今儿个走桃花运了?你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啦!”
“吴木匠,你讨老婆的技术可比你那木匠活好,要不给大伙讲讲讨老婆心得,让我们这些光棍也学着点。”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权当在笑话。其中和吴木匠同年的瓦匠小四张大嗓门嚷嚷:
“要姑娘长得漂亮,我直接把岳丈大人给截到我家里去。看我一手好瓦工,媳妇儿跟着我过日子将来准好!”
大伙哄的一阵笑。但说归说,笑归笑,大家七嘴八舌的嚷了一阵,喧嚣过后各司其职,因为吴木匠的老爹一声吆喝,贵客要来了,东家借张大桌子,西家借几把椅子,南家借点罐子,北家借几个坛子。
“我家门口那些砍好的树你要不要?”笑得最凶的小四张大嗓门高喊。
“要这东西有什么用啊?”吴木匠饶饶头,一脸迷惑。
“这些木材可是我来年打算盖新房子用的!看你家徒四壁,岳丈大人一来还不吓得撒腿就跑呀嘿嘿嘿。”小四嘻皮笑脸的叫道。
吴木匠觉得还是小四头脑机灵,但转念一想,贵宾要来,桌子凳子椅子是必需品,虽然现在家里还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可我正在做,虽然还没做出来吧,但借这么些树木来装门面终究还是不好。
“不要,这不诚实,搬来搬去的也麻烦。”吴木匠呵呵的笑。
“那借你家阁楼用一用,这玩意儿在外风吹雨晒久了可不好。”小四说出了实情。
客人到了,未来的岳丈大人叫材叔,还带了几个亲戚。其实吴木匠和材叔也算认识。自已的木匠活就是在材叔的妹夫那儿学的,师傅和材叔两家相隔也并不算太远,所以吴木匠在那儿学艺三年也见过几面。材叔给他的感觉就是气场太足,无论他往哪儿一站,给人的第一印像就是威风凛凛,很豪迈的一个老头。吴木匠的师父一直对自己挺好,夸自己本分老实,干活虽然慢吧,但慢工出细活,三年刚好就叫他出师下山了。这次做媒人正是师父。
大家坐好,喝茶。
“吴木匠,借的吧?”财叔开口了。
吴木匠吓了一跳,面红耳赤,低着头一言不发。
“当年打地主,听说你家锅都给端了,前些日子也没见你们有这么多家当啊,现在突然冒出这么多坛坛罐罐桌子櫈子椅子的,你是学木匠还是学变戏法呀?”材叔扯高嗓门不依不饶的接着呵斥道,“地主帽子脱了吗?不要来虚的,做人要踏踏实实……”
吴木匠还是低着头,两眼闪过一丝惊恐,全身冒出一股冷汗瑟瑟的无言以对。
“这位你认识吧?将来可是你大表叔。”材叔指了指坐在一旁的人。这一细看傻眼了,原来是前段时间来讨水喝的路人,难怪有点眼熟。吴木匠心想这下完了,看来讨老婆是没戏的了。
“哎,也不能怪你,家徒四壁,换谁又肯把女儿嫁过来呢!”材叔抬头看了看这几间残破的瓦房,顿了顿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接着说道:“你在我们塘湖学艺,我是因为你忠厚才非把女儿嫁你的,今天来我不是看你的家当。”材叔将目光扫向了吴木匠的老父亲,语气突然变得平和又若有所思的低叹:“今儿来,我只是想双方的家长见个面,把这个事情定下来。想当年你家在我们这三省交界穷乡僻壤的几个县城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如今什么样子我还能不清楚?这才相隔多少里地呀?”
一切都是虚荣心在作怪,不用太多解释,不然再多的理由只会让事情变白更加苍白。吴裕明的老父亲低着头一声不吭,吴木匠唯唯喏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亲家呀,也许你并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执意把女儿嫁过来?”饭桌上,材叔跟吴木匠的老父亲聊起了家常。
吴木匠的父亲一脸含笑,实在是找不出原因。
“当年你父亲是国民**里港乡乡长,后来是我们湘鄂贛三省交界抗日武装少校大队长,我父亲叫刘理。”材叔双目黯然的看着远方,似乎若有所思。
吴木匠的父亲一脸茫然,接着一拍脑袋:
“就是那个警卫员?那时我还小,经常逗我玩的那个刘叔?”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解放以后咱老百姓有话也只能藏在心里头!这几年倒好,政策比从前算是宽松了许多。”材叔脸上流露出了点点笑容,可这笑容的背后却无法遮掩他内心曾有的阴霾。
“解放后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批斗大会,我大伯饮弹自尽,我父亲是国民党军官被判死刑,后来老百姓抢杀场而改判劳教终身。”吴木匠的父亲摇头苦笑。
“因为他是一个好人,所以老百姓才拥护!我小时候最爱听的就是老头子讲以前和你父亲并肩抗日的故事。**期间老头子咽气的那刻拉着我的手,嘱托我们做儿女的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你父亲对我们老刘家的恩情,我老头子那时虽然只是个小兵,但你父亲待他情深义重……”材叔说着说着,眼角不自觉闪现点点泪光。“我永远都忘不了老头子临终前说那些话时深遂的眼神和……”
材叔顿了顿,几乎无法言语,他将头悄悄的往身后转去,但强忍的泪水还是不经意间在他脸上轻轻的滑过。
大家陷入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亲家,不说这个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听村支书讲如果我父亲还健在,党的政策可能让他今年出狱。”吴木匠的父亲拍了拍材叔宽厚的肩膀,嘴角虽然勾勒出浅浅的微笑,却依然无法掩饰他内心那无法言喻的无奈与愤懑。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材叔将泪水打湿的双眼悄悄一拭,清了清嗓门接着说道:“我女儿的名字叫刘知恩,老头子取的。俩娃从前也打过几次照面。人啊,要懂得感恩!你儿子裕明我早关注过,他是一个忠厚诚实的孩子,现在是穷了点,以后有了门手艺总会慢慢好起来的。”材叔脸上终于露出了丝丝欣慰的笑容。
原以为吴裕明学师拜艺都是机缘巧合,现在才知道这一切的安排都是材叔在背后默默的帮助。是啊,一切善恶皆有原,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因果循环,此乃真理。
吃过饭,材叔带着客人在那老破房子里转了一圈,抬头望向阁楼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些树倒是个好东西,将来做几间瓦房当梁肯定受力。”
吴木匠的父亲点点头只是尴尬的笑一笑。
吴木匠一脸怅茫,愣了半晌,然后小小心心的低声应道:
“这个,也是借的!”吴木匠敢紧改口;“不,是别人放在我们家的!”
材叔眼睛一瞪,愣了半晌却不知如何接话,该说那榆木脑袋什么好呢?
临别的时候,材叔拉着吴木匠的手说:“我们镇上那个财政局的付主任托人提过几次亲我都不答应,希望你以后要脚踏实地勤劳致富,好好待我女儿。”
吴木匠一个劲的点头心里狂喜,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激动得差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你一家人都不喝酒吗?”过了片刻,材叔忿忿的问道。
吴木匠点点头说“是”。
“我料你们也不喝,你还有五个弟弟妹妹,饭都吃不饱哪还有粮食酿酒?”材叔毫不客气的接着说道,“桌子凳子椅子什么的好借好还,借酒了还不起是吗?”
“材叔你真是太了解我们家了。”真是知音难寻啦!吴木匠双眼发光喜出望外,“我妈说这一年半载都可能没粮食酿酒,得等我干活挣了钱再作打算哩,我爸就是担心酒借久了不还不好。”
你说他是傻哩还是呆?可能是太过兴奋说话已不再经过大脑了吧!
其实说实话,酒是借了一坛子,但谁知道材叔的酒量咋这么大哩?
材叔再次将眼睛瞪得老大,张大的嘴巴本想再说点什么却被生生的卡了回去,停顿了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高声的喊道:
“我下次来的时候,别的什么都不用借,但酒这东西还不管够的话,你抢也得给老子抢几壶来!”
说完衣袖一挥,走了。
吴裕明是兄妹几个的老大,学艺三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师傅那儿度过,这期间他对这个家付出的并不算多,他们兄弟姐妺一共六人,全家的粮食就靠老父老母修大坝挣工分,饭都吃不饱还真没余粮酿酒喝。原本吴裕民学习成绩很好,但无奈他家的阶级是“地主”成份,政策规定像他这样的人读完小学就不准再升学就读,记得当时吴裕明听说从此以后无书可读,他哭得死去活来几乎晕倒在厕所也无济于事,然后只得帮家干了几年农活后,父亲觉得要改变这个贫困家庭的现状还是得有一门手艺,所以就“机缘巧合”的去学木匠了,所谓的机缘巧合,到现在才终于揭开这个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