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乔这才看向她尚还平坦的腹部,哼了一声:“姐姐瞒得够紧的,连这都不告诉我。”
“还未坐稳,嬷嬷说不好声张。本来给你写了封信,想在信中告知你的,结果你就……”
“我说顾霆尉怎么每回来都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呢,这么大的事不让他吹嘘显摆,可真能憋死他。”
周璃回想起顾霆尉几番差点说漏嘴的样子,确实有点好笑。
殊不知此时周乔面上虽也笑着,但心中却百般后怕,后怕之余又有些庆幸。幸好那一仗没有打,幸得顾霆尉毫发无伤地回来与姐姐和孩子团聚。
只此便够了。
“好了,两位姑娘,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可别耽误了吉时。二姑爷也到了,正在外面等着送亲呢。”
听了这话,周乔望向家祠中的灵位。
尽管清晨沐浴更衣后便已来上过香了,但周乔还是再次跪下身去,磕头道别。
“父亲,母亲,大哥,乔儿今日出阁离家,归期未定。望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姐姐姐夫还有姐姐腹中孩子平安顺遂。”
***
出嫁的这日正是腊月二十四,前一晚的雪依旧落得很大。
但此刻日光朗照,映得白雪皑皑的北晋江山美不胜收。出城的一路上,无数百姓夹道相送,乐曲之声将数日前的胆战心惊尽数冲淡。
不知为何,原本遥远的边境疆土竟也如此快地到了。南楚护卫兵马已然过了胡疆地界,早早地等在此处。
过了疆界,北晋兵马便不能再护送了。
周乔下了马车,回过身去,看向走来的一路,看向久未细看的边境山河。而在这巍峨山河之下,是同她一起浴血奋战的北晋将士们。他们依旧如练兵时那般整整齐齐,亦如每次上战场前那般凛然威武。
“乔儿……”临近分别,周璃忍不住地唤了她一声。
周乔看过去,周璃身上披着两件披风,那件白貂绒披风本已足够厚实,可外面竟还加了一件又宽又大的黑色披风,而身旁那道高大的身影,则将姐姐衬得更加娇小。
周乔一笑,“这一路姐姐受累了。”
周璃眼泪汪汪地摇头。
周乔又看向顾霆尉,后者大喇喇地开口:“南楚若有人欺负你,只管送信回来,纵然不能派兵,暗杀总可以——”
“谢了,姐夫。”
顾霆尉话说到一半猛然停下,“你喊我什么?你再喊一遍。”
周乔难得没向平日那般吼他眼瞎耳也聋,反倒神色无比真挚。
待嫁前的几日里,周璃已将事情原委都告知了她。周乔明白若无顾家,若无顾霆尉和顾伯父,那么父亲和黑鹰军当年之事就未必能查得清楚。
然这些客套的话无需多说。
她果真又叫了一声。
“姐夫,照顾好我姐姐。”
顾霆尉一时没接上话。虽然他没少在背地里骂周乔没规矩,成婚数月不恭敬地唤声姐夫也就罢了,还总顾霆尉顾霆尉地喊。可此刻骤然听见了两声姐夫,他又觉得不太适应。
“放心吧。”心中快速琢磨了下,他不得不装出一副老成可靠的口吻,“你也照顾好自己,乔、乔儿。”
周乔身上一寒,莫名觉得胸中翻涌,有种汗毛竖起还有点想呕的感觉。果真是不能同这厮太讲礼数才是。
“将军……万望保重!”楚渊哽咽的声音传来,才挪开了周乔的视线。望着他们,周乔是真的有些说不出话。
他们同吃同住,他们同生共死,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送将军离开的一日。
但生离总好过死别,周乔唇角带着笑意。
此时的风,吹起女子嫁衣的衣襟一角,吹动了她柔顺的墨发。
遍地白雪间,周乔拎起衣摆,跪了下去。一袭红衣宛如雪中红梅,美得不可方物。她在这一刻拜别亲人,拜别同袍,拜别故土。
礼毕后她再度上了马车,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马车率先驶出了北晋国界。
与之随行的,是令人北晋南楚两国都赞叹不止的万里红妆。
如此大手笔的嫁妆,不是一个护国将军府出得起的。允亲圣旨上说的千里红妆如今想来只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这万里红妆近乎掏空了半个国库。
御书房内。
临舟埋首于众多奏折之间,一本接一本地看,一本接一本地批阅。如此情状已数不清多少个日夜。外面的鼓乐之声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了,他才终于放下了奏章,颓然地靠在了龙椅之上。
那夜两人跳上房顶,赏夜幕时的点点滴滴不住地划过眼前。
“那你呢,你想不想做太子?”
“想。”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怕,但你问了,我便不想瞒。”
“睿王,如果一定要选,我更愿你去坐那个位置。”
“我会竭我所能,不负你所望。”
临舟闭上了眼睛。终归,是他食言了。
他得到了皇位,解了危局,得了天下太平。却永远失去了她。
第97章 建安
从南境到皇城建安还需五日的路程。此番护送周乔入楚的镇北大将军虞靖的副将徐墨玄,他只在战场上远远见过周乔,那时她穿着战甲,只知她个头不如男子那般高大,但打起仗来尤为迅猛。若以重金招安,倒不失是为南楚招徕一个得力之人。但谁也没想到肃王殿下竟然要娶她,如此野性女子,又是强迫联姻,如何驯得服?这几日他也留意了一番。卸去盔甲,纵然披了厚厚的披风,出来进去都被一众嬷嬷女使围着,但徐墨玄多少还是看到了真正的周乔,亦明白了殿下为何要娶她。很显然,曾经她的出身、她的军功、她的将军名号,接连盖过了她作为女子的一切。譬如惊人的美貌,譬如纤瘦却不失窈窕的身段,譬如白皙得不像是常年行军之人的肌肤。只匆匆看了一眼,他便不敢再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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