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娘听得恩人姓顾,又是带着家小逃难,眼圈已是红了,张着口,才抑住那一瞬间几乎要溢出来的哭意,她激动地抓住柳渔的手,道:“你可知道他名字?”
柳渔摇头:“只知姓顾,有一只腿瘸了,身边还有一儿一女,其实时间过了这样久,我那时又年幼,对恩人的容貌几乎都记不清了。”
萧玉娘泪珠已然滚落了下来,她追问着柳渔是哪一年的事,追问着那一行三人的情况。
除了年份,其他的柳渔皆是一问三摇头。
是了,你能指望一个人记得多少五岁的事情?
可仅是那一点信息,萧玉娘便已经有八成确定,那是她的父亲和幼弟幼妹。
她哭了好一会儿方歇,拿帕子拭了泪,理智回归了许多,道:“那姑娘如何又知道我?”
这便是承认了,她本名就是顾玉祯。
柳渔看着萧玉娘满是期待的一双眼,很是不忍,这些话只是她通过前世师父临终前告诉她的一些信息编出来的罢了,她并不曾真的遇见过师父的家人。
萧玉娘是家中遭了难,逃难路上,为了父亲和弟弟妹妹,这才自卖自身才入了这风尘地的。
这么些年,其实也一直想知道亲人的消息,哪怕无颜相见,却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甚至祈望着能帮扶一二,一直托人多方打听。
柳渔知道,就在这个月底,也就是几天后,她会打听到消息的,家里人都没了,哪怕她把自己卖了,父亲和弟弟妹妹却是谁也没能活下来。
萧玉娘因此消沉了好些日子,后边便是赴了那场要了她性命的宴会。
她搭在膝上的手捏了捏,回望萧玉娘,徐徐将一早编织好的谎言道出:“几个月前,我开始频频做一个梦,梦里我又见到了恩人,他请我实践当年要报恩的诺言,替他来办一件事。”
萧玉娘面色白了白,能入人梦中……
萧玉娘把手中绢帕攥得几乎变了形,她不愿意相信,神情激动站了起来,拉住柳渔道:“你没有认错吗?十一年了,你也说了,那时你五岁,你说早已经记不清当年救你之人的面容了不是吗?”
柳渔点头:“是记不清了,但一连十数天,每天做同一个梦,五岁那年的际遇渐渐在记忆里清晰了起来。”
萧玉娘妆容明艳依旧,只是整个人都萎顿了下去,当红花魁的神采不复。
柳渔心中难受,只是话却不能不说,她今生与萧玉娘素不相识,有些事情唯有借鬼神之口,方能取信于她。
柳渔道:“恩人说他有一女,名玉祯,当年为了他、为了一对弟妹,避着家人自己把自己给卖了,落进了泥淖中,化名萧玉娘,受了十二载苦难,今有性命之危,请我务必在五月之前来一趟扬州,寻一个叫留仙阁的地方,找到你,引你走一条生路。”
柳渔说得煞有介事,神情中也无甚破绽,然而这事听来真的太玄异。
萧玉娘骤听得父亲和弟弟妹妹的消息,什么也没问出来,又从柳渔话中隐约听出父亲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哪里能接受?
偏偏柳渔把她的本名,如何沦落风尘,家中情况都说对了,叫她连不敢相信都难。
萧玉娘整个人陷入混乱之中,几乎是本能的,循着柳渔的话问道:“我在这留仙阁,能有什么性命之危?”
最苦最难难道不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哪里还有什么更危险的事。
柳渔叹气,道:“恩人梦中也说了,姑娘你有一位恩客,是扬州一位富商,姓孙,名潜,我说得可对?”
萧玉娘手一颤,孙潜照顾她生意两年了,她自然不会因为柳渔说出孙潜的名字便信了她的话,因而只是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位客人。”
柳渔也没指着就凭这个取信于萧玉娘,她继续说道:“恩人梦中道,今年五月初,富商孙潜会请姑娘出局,往一处宴上献舞,宴非好宴,我是初来扬州,对这边不甚清楚,姑娘可知淮南王?”
淮南王三字一出,萧玉娘整个人就是一颤。
她不敢置信望着柳渔,耳边听到自己紧张到吞咽口水的声音。
淮南王,消息不灵通的还真不知道,可萧玉娘恰就是消息灵通的那一个。
她不止知道这位淮南王,更是惧这位淮南王如虎。
这一位可不是扬州人士,是去年末刚到的扬州,不过三个月,已经上了东四胡同各家鸨母的第一警戒名单,无它,东四胡同里能与留仙阁并肩的百花楼,鸨母手里最得意的,新养出来的摇钱树张宛宛,还没出阁,已经折在了他手中。
萧玉娘面色微白,她看着柳渔,见她目光澄澈,仿佛淮南王这三个字之于她只是一个名号,只是一句转述。
她看看柳渔的容貌,是了,她这容貌,若当真知道淮南王,哪里可能不惊怕,怎么能这么平静说出淮南王三个字。
萧玉娘稳了稳心神,点头:“听闻过。”
柳渔露出几分放心的神色,“那就好,恩人在梦中道,富商孙潜请姑娘赴的局,正是这位淮南王的别院,姑娘此一去,一个月未能再回来,至归来时,一身恶疾、骨立形销,没撑过两月就撒手人寰了。”
萧玉娘这一下惊得不轻。
柳渔见她终于听了进去,松了口气,道:“我因恩人几番托梦,先时对于梦境之事还将信将疑,后来想着不管是真是假,昔年恩人救我一命,如今该当我救他女儿一命,是为一段因果,因而特意请了夫君陪我来一趟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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