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谨。”
明明只是叫住一个人的话,倒令走廊里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神态各异地齐齐望向那发声处。
秦杏毫不忸怩地走过来,神色并未因如此“瞩目”有所变化。她今日穿了一条水仙黄色的风琴褶长裙,间或在行动时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腕。
“你方便吗?我有话要同你单独说。”
疲惫的赵元谨尚在怔愣,走在最后的马克·凯勒忽地颇为暧昧地冷笑一声,断眉向上高高地挑起,“什么话还要单独说?”
但她并不睬马克,又问赵元谨:“你来不来?”
“我来,我来。”他立刻急切地应道,站在赵元谨身旁的李缙看了眼秦杏,什么也没说,继续抱着一大堆材料朝研习室赶去。
秦杏引着赵元谨到了走廊另一侧的拐角,特意和他保持了一米有余的距离,道:
“我知道你是讲互利互惠的,我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我会给你足够的好处的。”
“先说好。”她的神色淡淡的,“我不可能和你做爱,我不想用身体做交易。”
他本想要解释自己没有这样卑鄙,但很快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辩解的话一时全部哽在喉头。
“我看你在武器设计上很薄弱,我可以辅导你。还有其他的课程,如果是我擅长而你不擅长的,我都可以帮助你。”
这实在是赵元谨无法拒绝的条件,他虽比秦杏提前进入战斗班一段时间,进度上却远不如她。尽管秦杏基本上每门科目也不过是中游水平,但也远比他科科不及格好得多。而战斗班的课程和综合班的课程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根本找不到其他的老师进行课余的辅导。
“可以。”他从善如流地答应,“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不是要你帮我做什么事,是我自己做一件事要借助你。”
“究竟是什么事?”赵元谨听了秦杏的解释反而更困惑。
她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只是道:“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做,不过我先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你问。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回答。”
“才进入战斗班的成员,是不是经过某些考验就可以跳过训练期。”
“你疯了!”赵元谨立刻明白了秦杏的意图。
“你小点声。”她皱着眉。
“你为什么要跳过训练期?你知道实战有多凶险吗?你的身体素质本来就和战斗班的其他人没法比!”
他急切地,似乎这样便能劝住她:
“你的体质现在甚至还没我好!”
“但你现在绝没有十成的把握在实战里打过我。”秦杏毫不留情地点破,“你只说有还是没有。”
赵元谨的喉头颤动着,他很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你一直沉默,我不介意继续无视你。”
“有。”他很艰难地吐出那个字。
秦杏微微笑了笑,继续问:
“这项考验是不是和‘她’有关?”
赵元谨面上的惊异之色不加掩饰。
“你怎么知道?老林跟你透露了?”
“这里是舒瓦瑟尔学院。除了‘她’,舒瓦瑟尔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是‘例外’。”
他此刻竟不知是该慨叹她的剔透,还是悔恨自己的愚钝。
“的确和‘她’有关,但我真的不建议你考虑,不管你是为了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你不告诉我是什么,我怎么知道它有多危险?”
“因为这根本不值得你搭上一条命!”
“赵元谨,我从来不是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人。”
她的神色冷峻,教他不禁语塞。
“我和你不一样,我活着没有哪一刻是纯粹为了我自己。”
“我……”赵元谨只觉得自己一切能说出口的话都显得苍白,他勉强扶了扶有点歪斜的眼镜:“我告诉你。”
“他们要人重返纳恰列星。”
纳恰列星。
照亮银河时代的第一颗星。人类在这颗星中结束了漫长的、荒芜的探索时代,终止了蠢蠢欲动的野蛮,恢复了属于人类的文明。
人们留下无数诗篇、歌曲、绘画赞颂它的包容,同时——也悼念它的陨落。
所谓的陨落,并非星体的陨落,而是家园的陨落。
经过大大小小的战争和形形色色的污染,这颗原本可以容纳人类和艾泽奥共同生活的美好星球终究成为了一张吞噬生命的贪婪巨口。战争留下的强烈辐射以及因遭受严重破坏变得脆弱多变的生态环境,使得纳恰列星不再是“伊甸园”,而是一片可怖的死亡深渊。
银河时代一直有恢复纳恰列星的计划,不过由于现有的技术仍无法支持人类在纳恰列星上停留较长时间,这一计划便迟迟未能推上日程。
“那位的病情需要一种只能在纳恰列星上得到的东西来缓解,具体是什么,只有领取任务的人才能知道。”他面色沉肃地介绍。
“哪怕是全副武装的正规战斗班成员,也只能够在纳恰列星上最多待上叁小时。虽然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我知道它相当罕见。
“这么多年成功的人甚至不到两位数,基本上都是空手而归。”
“奖励十分丰厚吧?”
“这不是丰不丰厚的问题!”赵元谨几乎要声嘶力竭了,“一位高级军官都因此丧身于纳恰列星,他没有找到那东西,也得到了‘纳恰列之光’勋章作为‘奖励’。你觉得这值得吗?秦杏!”
“起码他的家人会因为这枚‘纳恰列之光’不愁生计了。”
她仿佛并未听懂他明显的言外之意,说出的话反而隐隐流露出对这种“牺牲”的认可。学不会控制情绪的赵元谨只觉得气血上涌,他几步上前,逼近秦杏,声音完全不像是劝告,反而像是威胁:
“你疯了吗?难不成你是要救秦珩出来?就因为这点可笑的手足之情,你宁愿豁上命去?!”
“喂!请不要在我的休息室附近纠缠好吗?”
没等秦杏反驳,双手抱胸的马克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应该是才来到这边,打算回自己的休息室休息。
“你们可以换个地方继续,只要离我这里远一些。”
秦杏一把推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赵元谨,她推的动作看似普通,实则使了巧力,赵元谨又正是松懈,竟险些因为她这一推踉跄摔倒。
“抱歉,我没有留意到这里是您的休息室。”
马克嗤笑一声,却也不知是冲着狼狈的赵元谨,还是为着秦杏的道歉。他的断眉微微扬起,神色显得有几分傲慢。
“不用道歉,我只需要你们离开。毕竟今天晚上的模拟舱训练,我是必须要参加的。”
秦杏知道他这句话是讽刺自己模拟舱训练的缺席,但她也没有与他计较,只同赵元谨道:
“去我的休息室。”
身后的马克又冷笑了一声,秦杏并不理会。
“我不是为了秦珩。”
再说出这个曾对她而言犹如诅咒的名字时,秦杏竟感到一种古怪的陌生。这段时间新结识的人,晦涩的课程内容以及艰苦充实的训练,实在把她的生活填得太满,以至于过去那苍白的禁脔生活,慢慢地、渐渐地飘远了。
并非遗忘,只是释然。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调制水,一口气喝掉一半。秦杏看着杯子里澄澈的水,神情显得有些恍惚。
“算是我的朋友,我知道救她是一个十分不理智的选择,但是人有时候就是会渴望做一些不理智的事。”
“假如你都不能斩钉截铁地说她是你朋友,你又怎么可以下定如此决心为她牺牲呢?”
赵元谨激烈的情绪在听到秦杏打算帮助的对象不是秦珩时有所回落,但他依旧非常不赞成她的想法。
“而且我不认为他们会允许你接这个任务,你的情况太特殊了。秦杏,你一直这样突出不是什么好事。”
秦杏的指腹在杯壁上压紧了,她想,也许她该买些茶包留在休息室,调制水的味道终归还是淡了些。
“我没有下定决心,至少现在没有。”
她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我不做没有价值的牺牲。”
他始终高高吊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些:“为谁牺牲都是件傻事,活着是最重要的事。”
秦杏看了他一眼,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你可以出去了,我暂时没有别的事。”
“我——”
这样难得的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却只进行了短短的几句话便戛然而止。赵元谨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拖延一二,但目光触及秦杏的神色,心中立即清楚她是极不耐烦与自己交集的,待得再久也不过是惹她厌烦。
“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我都希望你再多考虑考虑。”
赵元谨一出门就撞见了奇卡嘉。
瘦削的他正倚着另一旁的墙壁站着,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些什么。赵元谨虽心中纳罕,但因着他在奇卡嘉身上吃过的许多次亏,并不敢上前细听,连忙避开他,低着头走了过去。
直到赵元谨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奇卡嘉才抬起头来,全身开始怪异地颤抖,牙齿碰撞作响,声音嘶哑: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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