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太后不许韦团儿直入宫门言事,便是这些守不住的秘密中的一个。午后这事传出来,傍晚时韦欢已听到门上的人在议论,再叫七七悄悄一打听,次日便知此事确然是真——真是天赐良机。
韦欢默默地将手中的画卷收起,这是无生忍慢慢摹了许久才成的画。太平管了中宫,连收藏御容的秘阁也要给她面子,任她将画带回去“瞻仰”了一日夜,无生忍在她府中赶出草稿,带回家去细细雕琢,画成之后,又托太平带了进来。
太平没有问韦欢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她绕着韦欢磨了半日,整张面皮上都写满了“想知道”三个字,可是韦欢不说,她却也就真不勉强。
说到底这小娘还是宽厚磊落,轻于信人的。
韦欢一想到这点,便觉又是悲伤,又是甜蜜,不过悲伤也好,甜蜜也好,该做的总是要做的。
小剧场
韦欢:该做的总是要做的。
太平:媳妇儿说的对,来做!
韦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二:
韦欢:该做的总是要做的——不是做那个!
太平:诶?不是做那个,那就做这个吧,来来来,做!
韦欢:……
第267章 掖庭
我久已未尝过饥饿的滋味。初时这滋味并不太好,像是有一只手在胃里抓挠,迫使着眼和手和口转向目力所可触及处的一切食物,无论这食物是冷掉的、油腻的,还是旁人用过的——这时人吃东西的欲望是最强的,需要花大力气克制这种欲望。持续一段时间后,这种抓挠的感觉渐渐消失,变成一种别扭的渴望,眼睛和鼻子和嘴巴还是习惯般地思念着吃的,胃里却泛着酸,一切关于“吃”这个字的念头自脑中传到胃里,便会化作一种淡淡的恶心,这时候对食物的欲望便开始淡了,像是进入了某种境界。在这个境界再修得精深些,便像是老和尚忽然悟了道,无论是在眼、在耳、在口、在鼻、在胃,所有关于食物的感觉都消失了,一切都是虚无的,香气、味觉、或绵软或坚硬或松垮的食物质感、秋夜里热腾腾的火锅、夏日里冰凉凉的果饮、春日袪湿的淡酒、秋日润燥的梨羹、稻黍秫稷粟麻秔、饼饵麦饭甘豆羹、蛋白质、热量、脂肪、维生素、矿物质、风林火山、金木水火土元素…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的,我不需要它们,它们也不需要我。
假若此生是一场修行,我想我的部分大约已快完成了,等到眼前铺满灿烂艳丽的星星时,我便将穿透两世交界的屏障,从此跨越轮回,再不受肉身的痛苦。毋怪道家讲求辟谷,当人真的连食物也可隔绝时,此身中的确便不再有什么更值得牵挂的了。
有一队蚂蚁自我的眼前穿过,这几日倒是常见到这种小东西,上阳宫地处城外,又临洛水,难免有些蛇虫蚁鼠之流,万寿殿又几日无人打扫,这些小东西便越加猖狂起来,成群结队地出现,大摇大摆地穿过皇家尊贵威严的地板,恣无忌惮地盗窃着御案上的食物。最初几日,我独坐无聊,又难耐饥饿,便以数清这些蚂蚁的数目为乐,后来失了耐心,便只顾着数,也不管对不对,数错了,便任意挑一个数字重来,再后来,我已放弃了这些小东西本身,自顾自地数起数来。而今我既已进入这玄妙的状态,数字与蚂蚁与我便都已不重要,我是谁,谁是我,也并不重要,为何在这里也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便是绝食这件事本身。
这队蚂蚁向着我的脚尖爬去——这在数日间还是头一次,可我心中竟全无惊讶之情,也并不想伸手去驱赶这些小东西。皇宫中的蚂蚁似也比别处更干净些,背着的也不是什么虫豸油腻之物,只是一颗颗简简单单、莹白圆润的米饭。
米饭。
我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一定是因太久不动的缘故,果然一等我转头去看,这蠢物便又无力地垂下去,与我虚无的思绪保持了一致,维持在一个似能动又似不能动的状态。
很久以前,在我所来的那个世界,有人为这种似是而非的状态命过名,在结果未曾揭晓前,事情或是,或是不是,或许在这里我可以将这种状态命名为“李太平的胃口”,似乎是还在,又似乎是不在了,也或许是“武则天的李太平”,也许活着,也许死了,还可以是“李太平的武阿娘”,也许妥协了,也许没有妥协,总之是很玄乎,等我出去,说不定可以将万寿殿的正门命名为众妙门,然后告诉阿欢——她一定觉得这是我所讲过的最冷的一个冷笑话。
这伙蚂蚁彻底地爬上了我的脚尖,白色的米饭与白色的罗袜融为一体,再看不出形状了,我竟生出些淡淡的失望,照理说,我在这样的时候,已不该有七情六欲才是,可这失望偏偏就钻了出来,紧跟在对阿欢的想念之后。
不知道阿欢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吃热腾腾的白米饭?说不定是在吃饼,带芝麻的,夹肉馅的,不过阿欢也不是阿欢,是“李太平的阿欢”,或在吃东西,或不在吃东西,吃的或者是饼,或者不是饼,饼上或者带芝麻,或者不带芝麻。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思绪只是单纯地在空中飘着,一如我眼前的那些星星,倘若有机会出去,我一定要将今日之所思所想写下来,交给国子监的学生钻研,说不定会造就世界上最早的物理学家或者哲学家,或者美食家——倘若我出不去,那倒也算了,这是母亲的损失,不是我的,虽然她很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损失了什么。
蚂蚁爬上了我的裙摆,又靠近了我的腰间,到这里时米饭又变得醒目起来,我看东西时早已有了重影,可这些米饭在我眼中却意外地清晰,手指又开始蠢蠢欲动,连舌头也不受控制地分泌出些许水分,嘴巴还勉强维持着骨气未曾张开,眼睛却已一眨不眨地盯向了蚂蚁所在的方向——它们在向我的心口爬,那是极私密的地方,倘若是公蚂蚁,断然是不许爬到那地方的,不对,母蚂蚁也不行,阿欢一定会不高兴。
我努力地伸出手,想去挥开那一队蚂蚁,可是眼中看得虽然清楚,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准地方,挥舞几次,失了耐心,索性将外衫一脱,扔在地上,可蚂蚁们却依旧在我身上,一点一点地向心口处爬动。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愈渐急促,脑子飞快地转动,想为这奇怪的现象寻一个解释,可越是想解释,却越觉心跳加速,呼吸更急,胸口发闷,根本就喘不上气来,眼前的星星越来越少,越来越暗,渐渐地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纯黑的黑暗,而我终究陷入了这片无可逃避的黑暗中。
“幽居掖庭。”崔明德平静地说出这四个字,提起茶壶,为韦欢倒了一杯茶,“没提出家这事,看来陛下还未肯罢休,不过既已松了口,也是迟早的事。”
韦欢死死地盯着她,半晌之后,端起茶杯,将一杯茶尽数泼在她头上,转身,离开。
独孤绍惊呼一声,一步蹦过来,忙忙地扯着崔明德看:“没事罢?”手在崔明德脸上乱摸了一阵,才自慌乱中镇定下来,半是庆幸,半是疑惑地道:“是冷茶?”
崔明德静静看着韦欢的背影,任茶水在脸上淅沥沥淌下,淡淡道:“午时了,你该去换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那个冷笑话:唐朝的国民读物《老子/道德经》开篇第一卷 (按马王堆出土也许是下卷开篇第一卷)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第268章 则天(五)
她终于是如愿以偿了。史有所载的第一位女皇帝,武氏王朝的开国君王,开天辟地之第一人…这些尊号,将随着她正式登基那一刻冠在她头上,无论今后的成败如何。
她一人高高地端坐在御座之上,方圆一丈之中除了她再无旁人——旁人都远远地匍匐在她脚下,无论尊贵如皇嗣李旦,或者亲近如武氏诸侄,又或者贴身如婉儿、阿青,也无论这些人是真心归顺,还是虚意逢迎,此刻,他们全都已臣服在她脚下。
这短暂的一刻耗费了她足足三十年的光阴,太宗病榻前对太子的蓄意逢迎、感业寺出家时的忍辱负重、还宫生子时的委曲求全、执掌权柄后的杀伐决断…她为此不惜逼杀了一子,流放了一子,而今又废黜了嫡孙,然而她却丝毫也不曾后悔过。
谁教这些儿孙们自己不争气,身为皇子,自幼已受到最好的教导,又得以亲近时局,身边还天然地便跟着一大批的追随者,结果能力才干,却无一可看之处,一点都不像是她的子孙,枉费了先帝与她曾精心挑选过的那么些师傅保育。
一想到子孙,她的好心情便遭了挫折,略蹙了眉,以目光搜寻阶下的人丛。
李旦跪在最前面,穿着特为他制的皇嗣袍服,一脸懵懂。这小郎因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就不是皇帝了,近来已颇哭闹了许多次。起初她还有些心疼,耐心地叫这孩子到跟前,解释几句——无非是此时祖母暂代,日后再归你之类的虚话,后来这孩子越闹越凶,她失了耐心,直接将他在偏殿关着,饿了三天,这手段比起温言细语的哄劝有效得多了,而今李旦见了她便畏畏缩缩,再没有从前的亲昵样。
她想她早该用这手段的,省去了之前的多少口舌,或许最早的时候,她也该这样对李旦的父亲,一开始便更严厉些,没了前面那些虚情假意的温情脉脉,说不定这些孩子们倒会更有出息——也更听话。
想到“听话”这两个字时她的心情更糟了,目光微移,挪到了公主那一丛里。她以女主登基,自当行革新之事,于是别出心裁地令男女同堂参与登基大典。她的姑母、从姊妹们都封了长公主、公主、郡主,各自喜气洋洋地列在女眷的最前面,认的那个“女儿”也是满面欢愉,与武氏诸人并列,却毫无羞愧、悲伤之情。然而这些人再怎么做出乖巧的样子,也不及太平一人立在那里更叫她欢喜。那是唯一一个她亲生的公主,唯一的女儿,若公主们还一定要分个三六九等,那太平一定是其中最亲、最尊、最值得被称为“公主”的公主,也是她的儿女中,唯一还在身边的那个。
却也反抗得最为坚决。
她垂了眼,有些意兴阑珊地等这一场大仪式过去,坐回内殿休息,婉儿虽一直同与仪式,却早已命人将内殿的一切打点得周到,此刻过来替她去了礼服,摘除冕旒,换上赭黄袍衫,又指使宫人们奉上茶饮,自替她捏肩揉背。
她挥退冗余的宫人,闭目在榻上坐了一阵,待因沉重礼服所引致的肩颈疲惫消去,方又睁开眼,看见婉儿走到前面,亲自奉来茶水,便捏起茶杯,啜了一口:“这身衣服不错。”
新帝登基,上自皇帝,下自流外小官,全部改服易秩,婉儿这承旨也不例外。她兴致正好,这些衣裳全都亲自过眼,为婉儿所挑的,是一套绯红色中等长短的官袍,冠带如男子五品样式,袍衫亦大体仿着原本的五品,只是腰间裁剪更为得宜,将这小人儿修长身板衬到了极致,与外官宽大从容的形制有别,外袍上又绣了许多嫣红的花朵,花色近于服色,花团更密 ,花朵更大,因婉儿得她的宠,细小处还特准用了金线,佩戴也较外官更精致,外官是银鱼袋,内官便赐了一套银牡丹袋,板笏则以装着绢帛的承露囊代替。
婉儿到了二十余岁,出落得较十几岁时大不同了,穿着这样的官袍,看着越显倜傥精神,她的眼光长久地停留在婉儿身上,将杯子放回托盘,手却不忙收回来,反倒摸到了婉儿的手上,这双手经主人的精心养护,越来越白皙细致,连指节上因握笔所形成的茧子也被一一修去,握着比从前更柔滑细腻,连夜里做那事时,也似更灵巧,她本还有意留心几个男人,但一想到那些粗糙男子未必有婉儿的温柔可意,便打消了这些念头,且男子虽天生比女子有些好处,却是牵连要害,势能不及,一夜之中,欢愉时总是有限,而手之妙用却实在无穷,精神好时,一夜自夜达旦也能支撑,精神不济,也可只略加温存,又能随想随用,不必刻意唤起,较之男子,更收放自如——譬如现在,婉儿便已会了她的意,将托盘放开,恭恭敬敬地上前,替她除去衣衫,指尖轻抚,触到她的紧要处,以眼神轻轻向她示意问询,她略笑了笑,眼向外瞥了一下,见窗子开着,却并未在意,碰了碰婉儿的手:“坐上来。”
婉儿恭敬地低头,告了一声罪,跪坐在小榻边缘,她扯了扯婉儿,命这小东西侧躺下来,自己也躺下去,两人面对了面。
婉儿从未有过这样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挨着枕头,不安地唤“陛下”。她心里有那么些意思,可真倒下来,却又不甚急切,只一手搭在婉儿的腰上,慢慢揉着她身上的紧致处,轻轻笑了笑:“陪朕躺一会。”
婉儿轻轻地应了,小心地挨着榻,偶然见她有些动静,便忙要起身照应,被她压下一次,方认真侧躺下去,却也将两眼睁得极大,一眨也不敢眨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