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们关起?来做什么?”
青淮门外,两张宽椅横挡在街道正?中,赌鬼架着条腿,两手环胸,看着宋回涯气不?打一处来,抗议道:“你把他们关起?来就算,为何是要我在这里看着?”
宋回涯说:“山上山下……”
赌鬼怒目圆睁,只等她嘴里吐出一个“闲”字,立马甩脸离去。
宋回涯抱拳道:“只你最有本事。”
赌鬼面上怒容骤然消减,险些压不?住唇角的弧度,低头将姿态嚣张的腿放了下去,摸摸鬓角,又理?理?衣襟,勉为其难地?说:“这倒是确实。沈岁那矮子缺些道行,易九长一张小白脸又镇不?住场子。唉,整座不?留山,也只有我能顶上用场。”
宋知?怯从一旁的椅子上下来,殷勤地?擦了擦,请宋回涯入座。
宋回涯抬了下手,无声婉拒。宋知?怯干脆也不?坐了,走到她身后站着。
赌鬼得意了没一会儿,理?智压过内心的快活,表情?一肃,两手按在膝上,一本正?经地?道:“可你也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说要开个什么英雄大会!整座不?留山,两条腿跑路的加起?来,就是把后山那群野鸡都算上,都不?够人一刀杀的。拿什么办?”
宋回涯澄清道:“我可没说是英雄大会。我不?过是要拿回我的不?留山。”
赌鬼嚷嚷道:“你宋大门主摸下剑,他们都以为你是来灭门的。那话落在你嘴里,就是这么个意思!”
宋知?怯不?乐意了,在后面帮腔道:“那是他们废物,你怎么说得好像是我师父的错。难不?成?天要下雨,也怪我师父皱了眉头?”
赌鬼本以为这几日带着宋知?怯好吃好喝,两人该有深切的交情?了,结果还是这样翻脸不?认人,感觉叫她刺了一刀,指着她怒道:“你这顽猴,把吃我的都吐出来!”
宋知?怯斜睨一眼,无情?地?说:“你自己去客栈的茅坑里翻翻。”
赌鬼气得额头抽疼,一阵挫败,冲上去要好好教?训她。
两人正?在打闹,郑九与沈岁也来了。
沈岁撑着瘸腿,舒服地?坐着,拍着扶手说:“以为打起?来了,想着过来给宋门主帮把手,结果是在街上闲聊呢?”
赌鬼见了八字不?合的二人,怒火迅速转移,奚落道:“就你们这慢慢腾腾的动?作,等你们过来相?助,只剩个收尸的功夫了。”
郑九问:“这是怎么了?”
赌鬼将事情?原委三两句道明,觉得自己这些人里,唯一能说动?宋回涯的,就一个郑九,指使着道:“易九,你也说她两句!怎么做门主的?还没我思虑周全。”
宋回涯“呵”了一声。
郑九在一旁没有吭声。
沈岁深知?,宋回涯放下的话,就算来一个戏班的郑九,全磨破嘴皮子,也挽回不?了半句。可见对方沉默,又抓着机会开始阴阳怪气:“易九这人,哪像我等莽撞的粗汉?你何时听他说过恼人的话?”
赌鬼当即上勾,跟着一边讥讽:“也是,说是兄弟,偏生处处要跟我们不?同。我喜欢吃辣的,他非喜欢吃甜的。我喜欢红他就喜欢白。”
“我等在前面说着不?讨喜的话,他回去后不?定背着我们跟宋门主卖好,说她气概威武,这江湖正?是八方风雨齐来,她凭此一战扫净妖氛,能得四海归心。哎呀,我可说不?出这样的好话。”
二人一唱一和,将郑九数落一番,给他泼了几桶黑水,算是气顺了。
宋回涯憋着坏笑,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蠢蠢欲动?,在一旁煽风点火道:“郑九,他们骂你呢。这你也忍得了?”
郑九眉目慈和,语气无波无澜地?说:“既知?恶言似刀,何苦逞一时之快,伤人伤己?由他们说上几句,又算不?了什么。”
沈岁与赌鬼登时哑然失声,却不?是被他的阔达胸怀所?感化?,而?是大感憋闷,宛如被灌了一嘴的毒药,又吐不?出来,难受得厉害。
赌鬼搓搓胳膊,嘀咕道:“你休要恶心人了。”
沈岁终于记起?正?事,问:“宋门主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宋回涯两手负后,风轻云淡道,“江湖上叫得出名的朋友,我倒是有几个。”
郑九说:“我也有。”
“说得好似我没有!”赌鬼被激得跳了起?来,拍拍胸口豪放道,“你等着,我给你报几个名字,你回去帮我写?信!”
沈岁目不?忍视,嗤笑了句:“傻子。”
别处已经入夏,边城还有些寒凉。
军营外的一处空地?,一群江湖人穿着血衣,三三两两地?围坐着,从沙场上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招呼人喝酒。
季平宣拖着沉重步伐,疲惫从边上走过,背上是一把半人多高的环首刀。
与最初瘦弱的身板相比,如今他背着这把刀,虽还是不?怎么趁手,可不?至于不?伦不?类了。
一侠客见人出现,腾出些位置,喊了他一声:“小子,怎么才来?过来吃饭!”
季平宣停下脚步,朝几人腼腆笑了一下,指指水井,谢过好意。
那人见状,扯下一块鸡腿,朝他扔了过去:“接着!”
桌上多是百姓送来的蔬菜,只有一只鸡、一小刀的猪肉,是昨日接到传信,为庆贺几人生还,特意去数十里外的城镇买的。
酒杯推过一轮,还没人舍得动?第一筷。
同桌青年?见他撕走鸡腿给个无名后辈,新奇地?“哦”了一声,对着季平宣挤眉弄眼道:“季小友,看来这回是立了大功啊。”
季平宣怔怔盯着鸡腿,脸上盖着一层厚重的脏污,叫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反应稍显迟钝,过了片刻才晓得抬头朝众人作揖道谢。
却没有上桌吃饭,而?是将鸡腿就那样塞进怀里,走到井边打上桶水,先忙着清洗自己的大刀。
男人见怪不?怪,但还是无奈拍了下腿,指着人似骂似叹道:“这小子,当真是一根筋啊。我这会是见识到了,他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瞧着没什么脾气,可真遇到事了,是个能力挽狂澜的人物。”
说起?这两月里的遭遇,饶是他也有些心有余悸。
一行人本打算绕行突袭,不?料途中遇上大风,只能原地?修整。风沙平息后,他们就迷了路。偏生如此倒霉,寻路时遭遇了几波胡人,与他们厮杀,死?伤了小半兄弟,他们则被俘虏,仅有季平宣等几个年?轻人在他们庇护下仓皇逃脱。
本以为死?到临头了,季平宣这小子胆大包天,竟领着几个兄弟趁夜直接摸进敌营,将他们救下。好在对方人也不?多,不?敢深追。
又自告奋勇,带头领路,几次绕转,真找对了方向?,这才让他们活着回来。
男人直冒冷汗道:“我还以为这次要去见祖宗了,想起?我埋在床底的几坛老酒,心里那个悔呀,回来就挖出来喝了。”
同伴用力拍了下桌,大声赞许道:“好小子,命够大!粗中有细,够聪明也够英勇!”
男人眯起?眼睛,观察不?远处的少年?,摩挲着下巴道:“就是那把刀,我总觉得很眼熟。”
边上人说:“北屠的刀嘛,这也认不?出?看来黄大侠当真是老眼昏花了啊。”
“什么?北屠的刀?!”黄大侠惊愕道,“北屠的刀怎么会在他这样一个小娃儿身上?”
“北屠既然死?了,这刀自然得有个去处。原先我也不?明白宋回涯为何要选这样一个小子,功夫马马虎虎,天资普普通通,虽够勤勉,可论学武年?龄又大了,人还是个闷葫芦,莫非是照着脾气选的?现在瞧嘛……”青年?朗声大笑着道,“哈哈,选得不?错!宋回涯果然是有些眼光在!”
桌上另外一人跟了一句:“否则陆将军为何叫他跟着我们?不?留山的几位都看好这小子,他来日必成?大器。”
黄大侠又是一惊:“什么?北屠死?了?!”
众人都是无语,翻了个白眼,对着他开始轮番的调侃:
“黄兄,老了啊!”
“黄老弟,你这脑子,可千万别忘了与你出生入死?的老兄我啊!”
“老黄,不?如你先把你的剑交托给我,我替你找个传人。”
“都滚滚滚!你们这帮牙都不?齐的老贼,倒好意思在我面前装起?年?轻来了。”
在这烽火连天的苦寒之地?,生死?都轻如烟柳,谁还去关心江湖上的恩仇。
哪位少侠横空出世,哪家宗族家门不?幸,这些世人津津乐道的茶余趣闻,在这里只显得格格不?入。
偶尔听上两嘴,多是平添一肚子的怒火,还不?如埋头去战场上多杀几个敌贼来得痛快。
可如黄大侠这样消息闭塞,两耳不?闻的,也是切真少有。
那边季平宣洗好了刀,用布将刀身上的水渍仔细擦干净,横放在膝上,这才拿出怀里的鸡腿。
边地?物资贫瘠,三五日里才能偶尔吃到两口荤腥,肥肉炖煮出的汤汁拿来拌拌米饭,已是极美味的大餐了。偶尔送来些奖赏的酒肉,不?够人吃,从上到下发下去,传到他手里,就只剩个影儿了。
倒不?是他们在论资排辈欺负后生,这里的人情?与荣辱全看本事。恰巧季平宣的本事在这些早年?闻名的江湖前辈眼里,同莽莽风沙没什么两样,都没修炼出个人形。
这还是他第一回 得到这么大块的肉。
季平宣喉结滚动?,快要麻木的脸上闪出几分神采,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得了他人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