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捧着个匣子回来, 放到了明毓的面前。
明毓问:“是什么?”
谢衍打开了匣子,里边装的赫然是满满当当,银灿灿的一箱银元宝。
明毓神色惊诧,抬眸看向谢衍。
谢衍解释:“香料翻了两番, 卖了一部分出去, 这些便是赚的。”
明毓闻言, 望回银子,丽眸依旧圆瞪:“这里有多少?”
谢衍:“白银五百两, 两底下有五锭金子, 每锭十两。”
明毓闻言, 便把上层的银元宝拿掉,果真看到了四锭金灿灿的金子。
她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一锭金子。
她道:“这千两再加上我凑的四百两,有一千四百两, 够吗?”
谢衍:“绰绰有余。”
明毓把银元宝放回匣子中, 阖上后看向谢衍:“你就没有收买给你执刑的人?”
谢衍道:“收买殿前侍卫是重罪, 况且我也不知是谁行刑。”
“再者宫中行刑的皆是人精, 最会揣摩帝王心, 对谁该下手轻一些,对谁下手重一些。”
明毓暼向他, 问:“那你呢,是重还是轻?”
谢衍略一沉思道:“我觉得应该是轻一些, 毕竟在圣上同意我与谢家断绝关系的那一刻,便算是帮了我,这十鞭子已形同割肉还母, 二者相比起来, 十鞭子已然很轻。”
谢衍所言,有些道理, 却又不能混为一提。
割肉还母那是亲生所出,他这只是过继,且养母不仁,明毓觉得打一下手心都重了,更别说是十鞭了。
明毓也不多言,转身去把凑出来的四百两取来,和谢衍拿回的匣子堆到了一块:“银子都在这里,不管如何,与谢家断绝任何关系,比什么都重要。”
谢衍点头:“我知道。”
应下后,提起了今日被跟踪的事。
“今日下值时,丁胥发现有人跟踪我,我便让陈九抓回大理寺了,那跟踪的人只能是国公府和谢家,还有明家的人。”
明毓闻言,闭眼深呼吸一叹,这一桩桩一茬茬,叫人心力交瘁。
睁开双目,颇为疲惫的道:“大概就是我母亲那边派来的,把人逮进了大理寺,也好镇一镇她。”
谢衍自是看出了她的不耐,声音轻了些:“很快就能解决一切,你莫要担心。”
明毓瞧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后便步履略沉地走向床榻。
下一瞬,身后忽贴来了一个温热的身躯。手臂从肩上环过,把她抱在了怀中。
明毓也没什么力气说他了,只是烦道:“你别招惹我。”
谢衍抱紧了她,下巴轻轻地搭在她的发顶。眸色微敛,嗓音低了些:“不招惹,只是想抱一抱你。”
“阿毓,别对我失望,也别对这日子失望。”
那一瞬,谢衍担心,担心她会因这些麻烦而对这婚姻而再度生出失望,刚歇下了一些的和离念头又更之强烈了。
明毓红唇微抿,说:“既答应了你不提,这一年便不会提。”
甚至……
现在他不提,她偶尔也会忘了这事。
这些日子,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谢衍的照顾,习惯了他特意的伏低做小。
这习惯真当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谢衍抱了一会,便松开了手,在她身后伸手到脸颊前,把鬓角的一小绺发丝撩到了耳后,动作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或许是看不到谢衍那张瘫子脸,有那么一瞬似乎感觉到了温情。
更似有一股温流,在无声的涌动着。
明毓垂下眼帘,声音没有平日里的刺:“小心些。”
谢衍声音轻而低的应了一声“嗯”。
*
天明之时,谢衍醒来下榻穿衣时,明毓也醒了。
谢衍道:“怎的也醒了?”
明毓下榻披上了厚披,也不说话,走到他跟前,推开他正要盘扣子的手,在他似乎带着些许惊诧的眼神之下,抬着手给他盘扣,而后取来腰封,从他腰间环过。
谢衍呼吸不自觉地缓了许多,挺直了腰身,便她给自己束上腰封。
腰封束好,她抬眼时,谢衍依旧低着头,一瞬的四目相对。
明毓似在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看见了愉悦之色,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他的嘴角之处,有一瞬的晃神。
他的眼神澄澈清亮,唇角也微微上勾。
明毓被晃了几息,敛眸后退了两步,说:“好了。”
谢衍目光落在妻子衣领微敞的锁骨上,视线缓缓上移,白皙的颈项,秀气的下巴,以及红润的唇瓣。
多想,再尝一尝,
谢衍克制地收了目光,说:“我去了。”
说罢,转身抱着匣子而去。
明毓抬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想了想,还是走到了门边,朝着他道:“一路平安,早些回来。”
谢衍闻言,脚步一顿,转回身看向她,眸色更亮了,唇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他说:“我会早些回来的,外头冷,夫人回去吧。”
明毓点了点头,退了回去,把房门阖上。
谢衍看着房门掩去了她的身影后,才复而转身走出院子。
*
谢衍先行上衙,等朝堂散去后听宣。
约莫是巳时过,宫中才来了内侍传谢衍进宫。
谢衍进到宫中,谢肃也同时而到。
谢肃因治家不严,被责令在家面壁思过,自然是不能上朝。
曾是父子关系的二人,如今相见,形如陌生人。
二人候在殿外不久,谢家的族长以及另一位宗亲也被内侍领来了。
谢肃一怔,看向族长和宗亲,眼神带着疑惑,但随即就想明白了。
圣上为了谢衍名正言顺的断亲,竟是这般周章!
谢衍瞧了眼二人,便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直到内侍来宣,四人才相继进去。
殿中,除却帝王,礼部尚书也在。
这一出断绝关系显然正式。
帝王暼了一眼他们二人,道:“三日已过,你们二人若主意依旧,今日便让礼部尚书和谢家的族长和宗亲来见证。”
谢衍一拱手:“臣无异议。”
谢肃也一拱手:“臣也无异议。”
帝王颔首:“既然无异议,陈尚书且把断绝书拿来。”
礼部尚书把三份断绝书取了过来,说:“今日断亲,由圣上和谢家族长和宗亲作见证。”
“签下断绝书后,一人一份,礼部存一份,日后谢衍与谢家再无关系,往后不得借着谢家的名号来行事。谢家也不得拿养育之恩来做长辈姿态,或要求其回报。”
“另,谢衍提出断绝关系,虽情有所原,但为免他日有人蓄意效仿,今日鞭笞十鞭效尤。”
说罢,看向谢衍:“可有异议?”
谢衍应:“没有。”
礼部尚书又道:“断绝关系,谢衍偿还过往二十年谢家对其花费,谢评事可有异议?”
谢衍依旧是同一个回答。
谢肃目光扫向谢衍,他回去后仔细想过了,谢衍从谢家分出去后,一切都太过顺畅了。
谢衍不仅屡屡被上峰赞赏,被刺杀也平安渡过,便是要与谢家断绝关系,也有圣上偏帮。
如今圣上对他的印象已深,试问朝中有哪一个五品以下的官员能让圣上印象这么深的?
但凡他日后做出功绩,定能扶摇直上。
这样的命格的人,怎就成了他谢家的灾星呢?
不对,只是与煊哥儿命格相克,并非是谢家相克。
若是孙氏没有寒了他的心,谢衍没有被谢家分出去,往后不管他走到那个位置,这份殊荣都还是他们谢家的。
想起谢煊那个扶不起来的烂泥,谢肃都不由的遗憾谢衍怎就不是他亲生的。
好在,他外室养的儿子争气,十五岁便已经考中秀才。
如今孙氏做出这样的丑事,他等日子过去一些,再让丽娘带着孩子上门。
他就承认多年前醉酒后糊涂,错把别人认错成妻子,与一个女子有了一场露水姻缘,之后再无联系,更不知那女子生下了一对双胎儿女。
国公府也理亏,或会责骂几句,但也不会寻麻烦。
谢衍虽可惜,但他还有一个成器的亲生儿子,如此一想,也不觉得可惜了。
没关系就没关系吧,反正也没有花费多少心血来栽培谢衍。
只是孙氏做的蠢事,到底是连累他了。
礼部尚书看向谢肃:“右相大人,可备好了谢评事花费的册子。”
谢肃把册子交上。
礼部尚书从头看了一遍下来,眼底浮现出几分诧异之色,随即递给谢衍:“谢评事且看看,是否有出入?”
谢衍接过,从头瞧了一眼,随即看了眼谢肃。
只有寥寥四百两,上头未加上束脩,也没有分家时给的五百两。
今日断绝书一签,便再无瓜葛,便是少算了银钱,也算不到他的头上来了。
谢衍明白谢肃的心思。因二人尚在官场,做人留一线,也好相见。
但仅四百两,明眼人都知道有猫腻,但不会骂谢家主,只会暗叹一句谢家主仁厚,却不会把孙氏做的恶事联想到他的身上。
谢衍阖上了册子,看向礼部尚书,说:“右相大人不当家,大抵不知道下官的花销,好在下官记忆力颇好,所以便把这些年的花销都大概算了一遍。”
说罢,把准备好的信函取了出来,递给了礼部尚书。
帝王目光也看向了谢衍拿出来的信函。
听谢衍所言,帝王也已经知道谢肃想要买个好,他也知谢衍过得拮据,谢肃想买个好,他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谢衍似乎不想要这个好。
谢肃面上的表情也有些许的破裂。
礼部尚书拆开信函览阅了一遍下来,便直觉没有差错,但就是没有差错,才让他心下腹诽谢家小家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