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毓不知谢衍何时回来, 但知他今日一定会受罚的,所以让春瑛早早外出探寻医馆的位置,以便他一归,便立刻去请大夫。
晌午才过, 院子外头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伴随着陈九的声音:“夫人, 小的陈九。”
听到是陈九的声音,明毓自屋中站了起来, 走出了堂屋。
这时春瑛把院门开了。
陈九和丁胥往常避讳院中都是女眷, 除非必要, 列如送醉酒的谢衍归家,不然都不会进来。
但今日却不同了,开了门后, 陈九便进了院子。
明毓只看到了他, 神色凝重, 问:“大人呢?”
陈九道:“大人今日在宫中受了刑, 丁胥先行送去了医馆, 大人担忧夫人焦急,便让属下先行来禀告夫人。”
明毓步子一顿, 又硬生生止住了,她问:“伤得重吗?”
陈九如实道:“说不清楚, 衣服有破损,背后也都渗透出血水了。”
说罢又道:“大人身体本就不大好,如今受了鞭刑, 身体也不知扛不扛得住。”
明毓心下蓦然一紧, 脸色也白了好几个度,僵了几息后, 才与他道:“陈使且等等,我与你一同去。”
青鸾在旁闻言,立刻让红莺准备汤婆子,她则进屋中去取夫人的斗篷。
前后不过是小半会,明毓已然准备好了。
陈九原是把大人送去了医馆,再驱赶马车来的,倒也方便了。
这边,谢衍已经身在医馆。
大夫瞧他到背后的鞭伤,因他是穿着官服来的,也就没敢多问。
大夫小心翼翼地检查背后的伤势。
以多年行医的经验来仔细瞧,便能瞧出行刑的人是个中老手,伤及表皮,却未伤及胫骨肌理。
后背看着吓人的斑驳血痕,实则只修养半个月就能结痂。
准备擦去血污撒上金疮药之时,这位大人忽然制止道:“且等等。”
大人一懵:“等什么?”
丁胥本来挺焦急的,听到大人让大夫稍等,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交代大夫:“等我说处理伤口的时候再弄。”
大夫依旧一脸懵。
丁胥复而看向趴在竹榻上的大人,说:“属下在外头瞧着,等夫人来了,再回来告知大人。”
谢衍微微点头。
看大人的反应,丁胥便知自己猜对了。
大人这显然是想让夫人心疼他。
以前总觉得大人为人正直,可后来才知道,心眼子忒多了。
不过,这心眼子多也是好事,不容易被人算计,也更容易在这官场上立足。
丁胥离开后,大夫略一琢磨他们二人的对话,也给琢磨过来了。
这是要和自己的妻子使苦肉计?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想着夫妻情趣,怕不是个只知情情爱爱的草包官爷吧?
斟酌之后,大夫道:“大人的伤,伤在外,仔细养着,很快便能结痂。”
谢衍面无血色地趴在榻上,闭眼假寐,淡淡的“嗯”了一声。
到底是肉体凡胎,便是行刑不重,可鞭子见了红,也是非常人所能承受的。
不过一刻,丁胥忙疾步走进,与大夫说:“清理吧。”
大夫明白这是看戏的人来了,不多问,遂点了头,开始清理后背已经干涸的血污。
丁胥提醒后,又出去迎夫人。
见着了夫人,他一脸急色。
明毓见到丁胥脸上的急色,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急意,问:“大人现在情况如何?”
丁胥欲言又止,说:“大夫正在清理伤口,只是伤势如何,还是夫人自己去瞧吧。”
把人领到了隔间外,便退到了一旁。
明毓暗暗呼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才抬手把帘子撩开,往里头望去。
待看到谢衍那血痕斑驳的后背,惊愕得不禁捂住了嘴。
大夫抬眼瞅了一眼,是个貌美的妇人。
这官爷也是一副天人之貌,夫妻二人还真是天作之合。
大夫收回目光,继续清理伤口,好了后,拿来金疮药,说:“大人且忍一忍,刚撒下金疮药,会有些疼。”
“上药吧。”谢衍的声音带着些许的虚弱。
明毓看着大夫把金疮药药粉缓缓洒下,谢衍肩胛处忽然绷紧,手抓住了底下的薄衾,手臂至手背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他的额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面色也更之苍白。
明毓看不得这画面,蓦然放下了帘子,转身背对隔间。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从雅间出来,明毓才上前道:“我是里边那位的夫人,我想知道他的伤势严不严重。”
大夫面色凝重道:“说轻不轻,说重也还未到危及性命,但那伤换作任何人都会疼得晕厥过去,大人却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这往后一个月,都得仔细养着,不然伤口化脓,久而不好,便是真的会危及到身体安康和性命了。”
明毓眉心皱起:“那都要注意些什么?”
“一则忌口,酸辣重油重口不宜,鱼虾也得忌口,二则后背有伤,十日内切莫碰水,三则房事与一些激烈的行为也得避免。”
提及房事,明毓颇为不自在,但* 也没有太明显,点了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大夫说:“这些我都会写下,若还有要注意的,我也会记下,等会儿与药方一并给夫人。”
明毓轻一颔首:“有劳大夫了。”
大夫转身离去,丁胥给了他一个上道的眼神。
明毓没注意到丁胥的眉目官司,她注意力都在隔间中。
踌躇了片刻后,她还是撩开了帘子进了里头。
谢衍坐在榻上,动作僵硬艰难地套着衣裳,明毓走了过来,说:“我帮你。”
谢衍抬眸看向她,慢慢松了手。
明毓在旁帮忙他更衣,目光对上包扎环过前胸的纱布,唇瓣一抿。
“你不是说,下手不会太重的吗?”
谢衍虚弱应:“若重便是皮开肉绽,趴在榻上动弹不得了,我现在还能坐起来,已然是留情。”
“你这难道不算皮开肉绽,哪样才算?”方才瞧的时候,血肉鲜红,伤口让人惊骇。
帮他套上了不知何时准备的干爽里衣和外衫后,扶着他站起,问:“疼吗?”
谢衍偏头垂眸看她:“方才疼,见着夫人,便不怎么疼了。”
明毓心头一跳,但随即眉眼一拧,抬眼望向他。
好半晌,才说:“我不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也不知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些撩拨人的手段,但我只想与你说,做好你自己便成,别学这些不适合你的东西,我瞧着假得很。”
谢衍闻言,唇角有一丝下压:“我不知什么是适合我,什么不适合我,我也只知,我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便是我心中所想。”
明毓张了张口,遂想起他背后的斑驳的鞭伤,也就闭上了嘴巴,由着他了。
谢衍看得出来,她不信,他便幽幽道:“日久见人心。”
明毓别开眼,不怼他,也不回应他,但始终搀扶着他。
谢衍确实虚脱,没有作假,生怕自己压坏了她,便道:“夫人还是唤陈九进来,他力气大。”
明毓扶他起来时候,都已然吃力,便也就不为难自己了。
“说,那我去唤陈九进来。”
正欲扶他坐下时,外头忽然传进说话的声音,掺杂着谢家的话语,明毓动作倏然一顿。
只听见外头的人说:“你可听说谢右丞家的养子与谢家断绝了关系。”
“这消息不是早就传遍长安了吗?”
“那你可知那位右丞大人有多少个儿女?”
“不算刚断绝关系的养子,不就是一儿二女?”
“那自然不是,我刚刚听人说了,这位外传鹣鲽情深,不离不弃的右丞大人,早在外头养了个外室,那外室生了一对儿女,竟与谢家嫡子一样的年纪,可见夫妻情深的佳话,不过是一场笑话!”
“不能吧,我还记得谢家这位夫人,好像嫁给右丞大人三年无所出,才过继了一个养子,当时外头好多人都赞叹这位谢大人的品性过人,怎的都是假的?”
说到这,又说:“这要是真的,那这谢家里的水真够浊的,主母残害养子,嫡长子当街纵马伤人自伤,这家主又是个伪善的……天爷呀,感情这一家子都是缺德的。”
明毓听了这些话,轻戳了戳谢衍的腰腹。
谢衍低头垂眸,疑惑地望向她。
明毓低声问:“你做的?”
谢衍轻点了点头:“是我做的,散播了一些消息,但事实上也是有人瞧见了谢肃在孙氏被押入牢中那晚,暗中去找了外室。”
说到最后,谢衍略一抬下巴:“自然,也是我故意引人发现的。”
明毓看着他那细微动作,有一瞬恍惚。
她似乎觉得,他这些微的动作,是在得意。
她怔了两息,才道:“我先让陈九进来,回到家中再细说。”
说罢,也不等谢衍反应,就掀开帘子出了外头。
谢衍望着夫人离去后,闭上双目,咬着牙强忍下背后钻骨的疼。
他虽受了皮外伤,也去了银子,但能与谢家断绝了关系,换来一身轻,值得。
谢衍这边轻快时,明家的明夫人却是被惊得焦头烂额。
昨日便没有等到下人回信,早间让人去打听,却是听说昨日有人跟踪了大理寺大人,被发现后被抓入了牢中。
再仔细问,也问不出来太多的东西了,但明夫人知道,被抓的那个人就是她派去跟踪谢衍的人。
这跟踪可大可小,要是被定了罪,别说是想着国公府给的好处了,便是丈夫和儿子的仕途,女儿的婚事也被影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