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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叛离与分裂
    离开庄园的村落后,仆人里拉很快遇到了一支队伍,大概有五六个人,还牵着那匹他和米哈伊尔第一次见面后不久在野外找回的挽马。他认识这个队伍里的一些人,他们都按照米哈伊尔的要求武装了起来,但带头的人并不是米哈伊尔安排的那个大个子佣兵,里拉和他们相遇的地方也和他所预计的相差甚远。他有点后悔没有把加甫带在身边,现在他、老主人加利亚和他的年轻主人加甫,这平常共同生活的三个人,各自失散在积雪的原野上。
    他想起加利亚教他和加甫骑马与狩猎时候的情景,老练熟稔的马即使蒙上眼也能找到路。他闭上眼睛,没法像马那样感知自己应该去的方向。这时候他被这支队伍发现了,领头的人是那个车夫——在彼勒和安东死于非命的那晚被米哈伊尔栽赃后挨了一顿痛打,后来又被释放的那个自由人,伊利亚。
    这不是个好兆头,显然米哈伊尔这条绳索离开后,这群奴隶就像一捆柴火一样散开了。他攥紧了手里的长杆,祈祷他们在散开的时候没有造成什么混乱。他得问清楚状况。
    车夫伊利亚第一次和里拉对话。他回答了里拉的问题。他说不知道加甫的下落,他们从队伍里带着必要的行装出来,只为了直接到索万去。这时候他显得很惊慌,说话断断续续。里拉不觉得他是因为被冻坏了才这样说话,因为现在的天气已经没有雪刚刚落下时那么冷了。
    但是他不想多管这些闲事,伊利亚显然想把他打发走,如果他说了真话,里拉也不想和他纠缠。
    伊利亚告诉他,队伍是自己分裂的,他和他带着的人不想卷入任何事端。他认识路,所以他们轻装出发。里拉一把揪住他皮制的衣带,另一只手擎起长棍格住想要上来帮忙的几个奴隶。他揪着伊利亚一抖,钱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沉默了一晌,里拉把他的械缴了,他记得米哈伊尔的这支队伍里没几把像样的刀剑,如今这几个奴隶身上各带着一件。显然,如果发生过械斗或是哗变,他现在遇到的就是胜利者了。
    这个举动太不友好,但里拉只是把他缴下来的剑往地上一丢。他内心很着急,觉得自己和主人被卷进了一个不祥的漩涡。
    眼看着里拉要发作,伊利亚又挤出了一点话来。队伍分裂成了三块,所有需要人照顾的被留在了原地,愿意去索万的跟着伊利亚,不愿意冒险远跋的跟着格尔曼。分裂的确制造了几个死者,但是加甫不在其列——精明的雇佣兵知道本地人的照应是这样的日子里必不可少的,所以说服了加甫和他们一起行动。
    里拉仍然将信将疑,他对这种言而不尽、真假相生的话语有一种直觉的识别能力。因为人在说假话的时候表情多少会显出不自然,而真假驳杂的话会使得说话者的脸几乎抖动起来。此时的伊利亚就是这样一个典型。
    “听着,我不是治安官,不是法官或者市政贵族。在我们这种小地方没人关心外边的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得找回我的朋友,所以拜托您告诉我全部。”
    “先生,您还想要我说什么呢?请您安心一点,我们这些外来人也不会伤害您的朋友,至少我是绝对不会的。您的朋友还活着,格尔曼那家伙也活着。钱,牲畜,这些我们已经分掉了,虽然过程不太痛快。现在我们只是这倒霉天气里的几条背运的老狗罢了。”
    里拉想,那就对了,他们肯定已经打了一仗,这个家伙恐怕还占了上风。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即使加甫已经遭遇了不测,他也不会如实讲述,那样只会给他自己带来麻烦。
    他有把握对付这些武装起来的奴隶,但不想横生事端。他问了伊利亚与格尔曼分道扬镳的位置,距离这里不远,
    里拉收起长棍,又没入了深深的雪径中。他有些心急,如果因为他的疏忽,轻信了异乡人,让加甫在这荒郊野外丢了命,他可承担不起这样的结果。加利亚一定会把他远远逐出去,或者更糟。想到这,里拉裹紧身上的衣服,步子迈得更大了一点。
    米伦,奴隶商队的老板。被解救又独自逃生之后,他没有照着米哈伊尔说的去纵火,倒不如说他天生就不是能做这种事情的人。一出加利亚家的门他就照着米哈伊尔说的混到人群里,然后从村子的北边溜了出来。他从北边出了村子走出去有一个小时就迷路了,年久失修的道路被大雪掩埋,他发现自己在雪原里走,再回头连村庄都消失在了视野里,这让他彻底丢失了方向感。
    还好,身上还算暖和,头顶有一点从云里折过来的天光。他祈祷自己不要遇上狼,在罗克赛兰的野外,狼是很常见也很危险的。他一边疑心高灌木丛里隐藏着这种瘦削残忍的掠食者,一边为了避过想象中的危险越走越偏了。
    米伦细想着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一些奇怪的想法在他心中酝酿出来。他以前知道米哈伊尔,知道格尔曼,他们都是很能干活的奴隶,但是除此之外呢?这些天的相处让他发现这些人或果决或机敏,有着人之为人的好品格。米伦意识到,能干活是属于奴隶的好品质,而果决、聪慧或是机敏是属于人的好品质。
    在被捉起来的时候,他从求生的欲望中发现了什么样的人是值得信任的。也是因为挨了基列那一顿毒打,他在内心和米哈伊尔站到了一边,真心实意地觉得应当把塔族人和他们的爪牙除掉。
    真是奇怪,他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米伦自己没有反思这样一个问题:他的思想会转变,但他对这种转变缺乏观瞧的勇气和智慧,也就是说他认为自己脑海中出现的每个念头都是在虚空中迸出来的,是单独的、像亮着的灯火一样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人的念头之间是互相链接的。
    米伦是先从获得自由的奴隶身上看到他们同样具有作为人的特质,才迅速地生出前面所提到的反抗念头的。人的反抗必然来自于思想的冲突,既然奴隶也是人,是的,他之前很少从这个角度去考察过彼勒这些难以管理、折价迅速的财产,他们居然都具有人的灵魂。那么促使他们的生活沦落、扭曲的根源便是塔族人——他们吮吸罗克赛兰最甘甜的部分,却使她的儿女被迫为奴。
    一旦发现是人做了奴隶,而不是奴隶恰好是人,仇恨就生长出来了。苦难可以把仇恨和美德嫁接到一起,让它们在同一个灵魂上扭曲地共生,甚至更糟糕,有些仇恨正是因为美德面对非人的行径才生发出来的。
    米伦也知道了年轻的奴隶为什么握着刀像握着生命的源泉。不公同样把求生和决死嫁接起来。人在动乱中不免会被逼到是用手拿起刀还是用脖子去接刀的墙角,如果被逼到墙角的是米哈伊尔这样的人,他也只能把刀拿的稳固一点,再稳固一点。
    从仇恨中获得了一些力量的米伦为仇恨产生了一些不安。仇恨强者会使人感到危险,但仇恨的火并不容易熄灭。米伦深吸了一口气,这会儿的空气进入身体后带着冷意蔓延开,使他的思想像风车般转动得更快了。
    虽然现在走在雪原上看不到路,但是米伦没有那么慌乱了。他心里往常涌出慌乱的孔被新产生的想法封闭了很大一部分。
    早一些之前。格尔曼被伊利亚发起了偷袭,这场偷袭蓄谋已久,米哈伊尔想出那个要把塔族人连根祓除的惊人主意时,伊利亚就策划了这场反叛。然而说起来可笑,米哈伊尔像敲一个破坛子一样敲安东的头的画面萦绕在车夫的脑中,只要他在,车夫的胆子就大不起来。
    米哈伊尔往庄园去了,格尔曼接管了队伍和财产。这个接管太过仓促,他所信任和带在身边的人里有好几个都是车夫的同谋。终于让车夫等到了机会,用事先约定好的口哨做暗号,确认了他的那几个人的位置,他们把当了头儿的格尔曼捆了个结实,缴了剩下人的械。拿走了所有的钱、武器、能带在身上的食物和取暖的家伙,又把小的、能卖得上价格的工艺品也搜刮了一番。
    不过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车夫没有主导大规模的火并。他市民的身份起了大作用,愿意跟他走的奴隶中有几个相当强干的家伙,渴望赎身后的城市生活,就把希望寄托到了他身上。现在除了车夫的一小撮人,剩下的奴隶们又快要像奴隶本来应该的那样一无所有了。
    而给格尔曼释去绳索的,则是躲起来目睹了一切的加甫。他也在这些天变得老练了一些,凭借话语和神态,他帮着格尔曼把仅剩的几个人——这些人曾经是米哈伊尔指定的、埋伏塔族人的成员——给收拢了起来。而且他坚信,忠诚的里拉很快就会完成他该做的事,然后再找到他。他现在要做的事就像他听过的冒险故事一样令他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