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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换上这些。”
    乔贞右手托着一沓衣物,递出去。鲍西娅迟疑了一下,然后接过来,说:“这都是男人的衣服。”
    “我不关心你穿起来像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保证跑起来不会绊脚就行了。还有这个,”乔贞又将一大块包袱布交给鲍西娅,“用它把你的铠甲都包起来。”
    “真的要这么做吗?”
    “都说好了的,快去换掉。我就留在这儿,别跑太远。”
    鲍西娅把这一大堆东西抱在怀里,然后来到附近的草地,四处张望一下寻找遮掩物,直到看见一株两人多宽的大树。她回头望了一下乔贞,确认他不是看着这边,然后才跑到了大树后面。
    离开闪金镇后,乔贞一度想过回暴风城。大主教给他的任务是洗清鲍西娅的罪名,而不是查清尼尔是怎么死的。现在他能肯定托托罗是在老人的影响下杀死了尼尔,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已经足够了。他只要把老人拷问过托托罗的事实告诉大主教,大主教就可以用这一点公开质疑老人抓捕鲍西娅的正当性,找来活生生的人证艾娜,然后利用自己的政治影响力无限地周旋下去。最后的结局是不了了之。
    但乔贞无法满足于此。他要知道老人为什么要用这么复杂,却又谨慎的手段,谋害一个没有实际威胁的民间歌手,同时嫁祸给一个连实战经验也没有的圣骑士。所谓托托罗欠下的债,也许根本不存在。无论这是为了掩盖某些事,还是又一项攫取权力的计划,又或是两者皆有,老人的行为说明他害怕自己会失败,并且极力去避免。这说明他也有和普通人一样的弱点:恐惧。乔贞要抓住老人的恐惧。
    这恐惧的.asxs.,就是尼尔·杰西。他必须更加了解这个男人发生过什么事,这和鲍西娅的目的是一致的。
    昨天夜里,他们在闪金镇外不远处扎营的时候,鲍西娅说:“我要去月溪镇。”
    “为什么?”
    “他离开我后,在那里过了一年我不了解的生活。那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你已经了解了。他的支持者在那里引起了暴动,而他自己和另外一个人订婚了。”
    “那不是‘了解’,只是‘知道’。而且,你不觉得那个叫嘉蒂·尤维尔的女人很值得怀疑吗?还是未婚妻呢,结果尼尔一死,她这么快就离开了。”
    “她也许受到了威胁,或者感觉到危险。”
    “你怎么在帮她说话?”
    “我没有帮她说话,我只是在分析。因为她怎么看都像是被迫离开的。更何况,你现在也知道老人会做出什么事了。”
    “就说你愿不愿意去吧。”
    “不久前还吓得发抖的,现在暂时安全了,你的态度就转换得这么快?——别那样看着我,随便说说而已。你的喜怒表现得太明显了,这样对行动不利。月溪镇么,我当然会去的,原来就有这个计划了。”
    “那好。”
    “要去西部荒野,就必须通过西泉要塞的关卡。”
    “这个我知道。”
    “你没法就这样过去。”
    “可我还不是从暴风城出来了?”
    “暴风城真正的城门,是艾尔文森林周边。像西泉要塞这样的岗哨,检查过境者非常严格。披着斗篷就想混过去,根本不可能。明天我回镇里去给你找几件合适的衣服,把铠甲都换掉。对了,还要把我寄放在旅店的马弄回来,另外也给你准备一匹。”
    “非这样不可吗。”
    “我们要做的事不仅仅是过境,还要穿越西部荒野,到最南端的月溪镇。要想穿着那身铠甲,在一路上隐瞒身份——这不可能做得来。”
    鲍西娅默默想了一阵子,说:“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这之后,两人沉默了很久,注视着中间那堆篝火,直到鲍西娅打了一个呵欠。
    “困了就去睡。明天开始要赶远路了。”
    “你呢?”
    “我还不困。”
    “我听说你们七处的人都不会在有人看着的时候睡觉,因为那样会让你们感觉不安全。”
    “你那个传说已经不流行了,我听过更棒的故事。其实七处的人每次睡觉都是在泥地里掘个洞,把自己埋进去,上面铺上树叶,因为那样就真正安全了。”
    “你们真是一群怪人啊。”
    “我们只是不怕被说成是怪人。”
    鲍西娅把斗篷垫在地上,躺了下去,闭上眼睛。片刻后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篝火和乔贞。
    “你刚才说我的喜怒表现得太明显了,会对行动不利。”
    “很简单的道理。这样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还会让对手提前摸清自己的意图。总之会引起各种各样的麻烦。”
    “在同伴面前也不应该这样吗?”
    “在同伴面前无所谓,但是你现在需要适应。”
    “比如恨一个人,你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让他知道你讨厌他?”
    “这是大忌中的大忌。你恨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所以不能预先表露出来。但是有一个例外。”
    “例外?”
    “就是在你下一秒就要杀死敌人的时候。”
    “那么……如果你爱一个人呢?也不能表达出来?”
    乔贞沉默了一下。
    “通常都不能。”
    “那样活着多累啊。”
    “与其想这些无关的事,你不如快点睡着。”
    “……晚安。”
    鲍西娅穿过草丛的声音,将乔贞的思绪带回了当前。她站在他面前,右手提着装满铠甲的大包袱。
    乔贞打量了一下。“还算合身。这样就可以了。”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女猎户,除了没有背上弓。”
    “女猎户?不对。你有一点太不像了。”
    “哪点不像?”
    乔贞刚想说“你的头发太长,也太漂亮了”,但还是住了口。他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行进,她的头发会染上足够的尘灰,就改口说:“无所谓。现在要处理的就是这个大包袱里的东西。”
    “你不会想让我把它扔了吧?”
    “只是临时的,如果我们能安全地回到这里来,这些东西还用得着。现在它也要学学我们七处的人,该掘洞睡觉了。”
    乔贞在附近找了一块松软的泥地,开始挖坑。因为除了匕首没有别的工具,他只能挖出一个长方形的浅坑,再把铠甲的部件一件件摆放进去。
    “这个坑的形状……”鲍西娅说。
    “形状怎么了?”
    “很像坟墓。”
    “世界上没有这么浅的坟墓。而且到时候要再拿出来,这样也比较方便。”
    “就这样埋在野外……没关系吧?”
    “意外总是有的。但是,你现在也只能祈祷没有人发现了。”
    他把包袱布展开垫在排列好的铠甲部件上面,正打算用泥土和树叶封起来,却想起了一件事。
    “还有一件东西你没给我。”
    “什么?”
    鲍西娅意识到乔贞在看自己腰部的佩剑。
    “这个不行。”
    “如果是普通的长剑倒还算了。你那剑上面可是有黄金和宝石的。就这样过境,他们会以为你是谋杀了一个商人才搞到这东西。快给我。”
    鲍西娅解下长剑,递给乔贞。乔贞把它放进坑里,用包袱布盖住全部东西,然后开始把挖出来的泥土踢回去。
    “那发生意外怎么办?我总得有件武器吧?”
    “用这个,我备用的匕首。”
    他拿出皮甲内的匕首,抛给鲍西娅。鲍西娅接住后,将匕首从鞘里拔出来,端详了一下。
    “这真的你备用的匕首吗?”
    “怎么不是?”
    鲍西娅翻转着匕首,让阳光滑过刀刃表面。“这最下面有个凹刻的‘j’字母。这不就是你名字的首字母吗。”
    “那又如何。”
    “有纪念意义的武器,才会有这样的名字标示吧?”
    “就因为它是纪念物,所以是备用的。一年以前我偶然救下了一个武器匠,他就做了这把匕首送给我。”
    “真锋利。还挺顺手的。”鲍西娅试着挥舞了几下。
    “你会用?”
    “没参加过实战又不等于没有武器训练。”
    “你这样说让我放心不少。”
    乔贞心里明白,那把匕首比自己常用的匕首做工要好得多。但是,j字匕首还没有伤过任何人,刀刃上没有染过一滴鲜血。这样干净的武器握在手里,他总觉得缺少一种实在感。
    鲍西娅和乔贞一起,掩盖好包袱布下的东西。临走的时候,她还蹲在铠甲掩埋地旁边,注视着泥土好一阵子。在那下面的,不仅仅是她的护身物,更是长久以来,她唯一能够全心全意去信任的东西。在遭受卫队成员冷眼的时候,在尼尔离开她的时候,在呆在令人窒息的地牢里的时候,都只有这身铠甲陪伴着她。她把手放在泥土上,让草屑与碎石扎在掌心,在心里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然后站了起来,对乔贞说:“好了,我们走吧。”
    他们跨上了马,沿着大道,远离了因为马戏团的开张而越来越热闹的闪金镇。那些热闹地谈论着马戏团的镇民们,不会知道就在附近,曾经有一对母女被逼疯;就像乔贞和鲍西娅不会知道,就在他们掩埋铠甲,鲍西娅说出“像个坟墓”的时候,艾娜正在把自己的母亲掩埋进真正的坟墓里。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太忙碌。
    乔贞很快发现,自己不需要为了照顾鲍西娅而减慢速度。鲍西娅的骑术很不错,她在全力地奔驰着。鲍西娅,你这样很好,乔贞心想。此刻他们只能一心赶路,没空去考虑什么时候能再次回到铠甲掩埋处,又或者,能不能两个人一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