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奥伯丁为前治安官马绍克·莫杰坦恩举行了公开的葬礼。根据女侍的说法,他是在睡梦中停止呼吸的。七声礼炮过后,他的棺柩埋在了西南区的公墓中。
多雷斯的案子结案后不久,雅可逊就因为放高利贷和骗税,被押解到暴风城进行严密的调查。他是自首的。自从莱蒙尼托死后,他就无心打理事业,仿佛变成了一副行尸走肉;但是乔贞没想到他会走到自首这一步。他控制的南区本该由暴风城的临时官员接管,但出于政治压力,所有权被还到了桑迪斯·织风手中。
吉托主动跟随剩余的挖掘队成员前往希利苏斯。古博·布拉普扔下自己最爱的渔船也一同去了,他是这样解释的:“只有我一个人能和这儍小子说话了,总不能放着他不管吧?”临行前,吉托将孤儿院的土地所有权让给了马绍克遗产的法定继承人——坎农。价格比多雷斯帮他买来的时候还要低,不过乔贞也没办法插手。
得到整块西南区土地的坎农,在马绍克葬礼的前一天,也将地产转让给了桑迪斯,价格和多年前马绍克的购买价一样。这样一来,整个奥伯丁又重新回到了夜精灵的全面管理下。乔贞想,桑迪斯几千年的智慧倒是小事,关键是他有人类不可及的寿命去等待,这才是最关键的。
“你不快去洗个手吗?”葬礼结束后,埃林拍着自己的手,对乔贞说。
“为什么?”
“我们刚才不是都往马绍克的‘套房’上面撒了土么。”
“那又不是淤泥,不沾手。”
“倒不是脏不脏的问题,你知道那是什么行为吗!是对死者‘致敬’啊!给那个臭老头致敬?别开玩笑了,我不会用这样的手去碰任何一个姑娘——糟糕。桑迪斯在朝我们这边看。啊呀,他遛着他的狗儿过来了。我先走了,你去应付他们吧。”
一说完,埃林就飞快地闪到了墓场周围的林荫后。桑迪斯带着两名卫兵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沉默的自信。坎农跟在他身旁,准确地保持着一个步伐的距离。
“桑迪斯大人。”乔贞先开了口。
“对于马绍克·莫杰坦恩的去世,我感到非常遗憾。我要说,即使是在夜精灵中,也很少见到这样尽职尽责的人。”桑迪斯说。
“没错。”乔贞不置可否地应了下。他知道桑迪斯的客套话,往往是另一个不愉快话题的开端。
“但是,他也是非常幸运的,因为有一位优秀的儿子将继承他的遗志。”桑迪斯拍了拍坎农的左肩。“以奥伯丁最高行政领导人的身份,我已经任命坎农·莫杰坦恩作为奥伯丁新的总治安官。”
果然如此。乔贞想。
坎农挑衅地笑着,对乔贞伸出手。“以后我就是你新的上司了,乔贞先生,”他说,“让我们共同努力吧。”
“我怀疑。”
乔贞并没有做出行动,坎农知趣地把手抽了回去,并不掩饰自己得胜的笑容。
“时候也不早了,”桑迪斯说,“乔贞先生,你愿意和我们共进午餐,一起讨论一下以后的治安工作策略吗?”
“我现在没心情吃午饭,但是确实有事情想和您讨论一下,桑迪斯大人。就在这儿。”
“哦?请说。”
“关于多雷斯·斯特莱福的那件案子,我想了很多……”
“已经结案三个月的案子,仍然在困扰你吗?”
“没错。我有一些感想。”
“抱歉了,乔贞先生。我们接下来的任务还很繁重,不应该该再提起这已经结束的……”
“这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乔贞说,“我保证您有时间吃午饭。请听我说完。根据塞诺妮的证词,还有我亲耳所闻,莱蒙尼托在最后的疯狂中,一直重复这句话:‘我吊起了自己的父亲’。这成了他的自供。”
“这也是能把这个案子结束的最大理由,有什么问题吗?”
“哦,有的,很多问题。但因为某些原因,我直到今天才能对您说出。他说的只是‘吊起了父亲’,而不是‘杀死了父亲’。这句话把我带回了最初的杀人现场中:犯人从暮光教徒长袍上撕下了一块布片,让它攥在多雷斯手中,然后带走长袍,作为栽赃吉托的道具。但他犯了一个错误:在吊起多雷斯的过程中,由于尸体手指还未僵硬,布片掉落了下来。既然利用布片栽赃是犯人的一个主要目的,那他又为何会如此粗心大意?
“再回到莱蒙尼托身上。由于自小被成为暮光教徒的父亲背叛,他对这类人正是恨之入骨的。他不仅是对父亲个人复仇,更是对父亲的暮光教徒身份复仇。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带走可以证明多雷斯曾经的教徒身份的长袍,并用它去栽赃另一个人?这不是很不自然吗?”
“我不太理解你是什么意思,”桑迪斯说,“对于人类的疯狂心灵,我了解不多。”
“或许是这样。但有一件事,是无论种族、无论性别,都无法否定的。那就是:犯罪,必然有动机,也就是犯罪者必须获得利益。多雷斯的案件,其实分为两个部分:一是谋杀多雷斯,二是栽赃吉托。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莱蒙尼托可以从栽赃吉托这件事上得益。总结起来,我认为:莱蒙尼托带着复仇的心去找父亲,却只看见他倒在地上的尸体。这超乎他的预料,驱使着他急急忙忙写了一封措辞有漏洞的遗书,然后把尸体吊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布片从多雷斯手中掉落了,但莱蒙尼托并不会注意,因为他不知道这布片代表的意义。所以他在自白中,只是说‘吊起了自己的父亲’。”
“你的意思是,谋杀多雷斯的另有其人?”
“您没有听清楚我的话,桑迪斯大人。实际上,应该说谋杀多雷斯和栽赃吉托的另有其人。必须有一个人,能同时从这两件事中得利。”
“哦?假若真是如此的话,我希望你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否则,我真的不想在已经收入档案中的案子浪费时间。”
“那我就直言了,桑迪斯大人。”乔贞说。“您真的打算让一个杀人犯、栽赃犯,担任奥伯丁的新治安官?”
“什么……?”桑迪斯皱起眉头,望向身边的坎农。
“你疯了吗,乔贞?”坎农说,“我知道你向来厌恨我,不过至于到这地步么?桑迪斯大人,您不应该在这种疯子身上花时间……”
“我希望你立刻收回这无理的话,并且向坎农治安官道歉,”桑迪斯说,“否则,他上任后的第一起案子,就会是你的诽谤案了。”
“您可以逮捕我,不过我必须把话说完。对于这个推论到今天才提出,我也是不得已,因为真正的‘证据’正是今天才出现的。它就是您刚刚签下不久的西南区土地所有权转让书。
“听着,坎农。根据遗嘱,你会得到马绍克的全部土地,但其中少了一部分,那就是吉托所拥有的孤儿院土地。那儿虽然荒凉,但仍占有相当的面积。既然在父亲过世后,你这么快就卖出了土地,很显然是早有此打算的。你不想经营西南区。但是,如果土地不完整,你也就卖不出理想的价格。吉托对那片土地的持有权仍然有二十五年,但又聋又哑还半瞎的他,如果不找个代理人,是无法让他交出那片土地的。更何况,马绍克时日不多了,你也没办法等二十五年。
“正在这时候,甘迈罗出现了,并且打算把吉托带往希利苏斯。甘迈罗会手语,正是一个理想的代理人。但是很可惜,他被多雷斯杀死了。虽然这个结论在当时并没有公开,但是能浏览所有案件资料的你,自然能了解这点。你对多雷斯一清二楚,还知道他藏着一件暮光长袍。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毕竟你是我和埃林的‘搭档’。
“火焰节的前一天,我、埃林和多雷斯谈论了关于让他退休的事情。多雷斯提出再停留一天,我们答应了。这里我要提出一个假设:你偷听了我们的对话,知道最后的机会来临了,不能再错过。在那天夜里,你实行了预谋已久的计划。
“你杀死了多雷斯,让他躺在地板上,手里攥着布片。后来,借着桑迪斯搜索孤儿院的命令,你把准备好的长袍放到了吉托的卧室下,试图栽赃他为暮光教徒和杀人犯。一旦计划成功,你就可以分文不花地取得那片土地。但是你的计划失败了,因为我和埃林一开始就知道,吉托是被陷害的。
“坎农,你知道我和埃林为什么讨厌你吗?不,不仅仅是我们。几乎所有治安局的人都讨厌你,因为这是一项要求效率的职业,但你呢?总是徒劳无功。这件事发展到现在,你看上去是个胜利者,因为最后吉托还是去了希利苏斯,你还是得到了土地——虽然多花了一些钱,但就谋杀和栽赃两件事来说,确实是徒劳无功了。你本来不需要犯罪,只需要等待,就能迎来圆满的结局,对吧?如果你不把整个西南区卖掉,从而证明了你自己的获利,我也不会说出这些话。你是个彻彻底底的蠢货,坎农。
“当然,桑迪斯大人,我并没有绝对的物证来支持这个理论,其中还存在着一个主观假设,但回到案件的核心问题‘谁能够同时从谋杀和栽赃获利’,这是我唯一能提供的答案。我的话说完了,如果您认为这是诽谤的话,可以马上逮捕我。”
乔贞盯着坎农。他可以看见坎农的下颌在颤抖。
桑迪斯沉默一下,然后说:“乔贞,我可以接受你的部分说法。就把新治安官的任命推迟吧……”突然间,坎农猛地撞开了桑迪斯,抢出桑迪斯腰间的长刀,向乔贞挥砍而去。他没有砍中,立刻就被一直跟随着的夜精灵卫兵压制在地上。
“那是很差劲的一刀,”乔贞说,“你真的有做过练习吗?这件事又白干了,坎农。”
“别用那种了不起的眼神看我,”坎农呼喊着,“别看了!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我只是想要一点点的尊重,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做错了什么?……父亲,你为什么要生下我?……既然你毫不关心……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
乔贞一直看着这个渺小的人。但突然间,他感到内心一阵刺痛。坎农的犯罪徒劳无功;也就是说,多雷斯的死毫无意义。如果坎农没有杀死他的话,那么多雷斯将和莱蒙尼托见面。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呢?仍然会是父子相残吗?或者以不涉及死亡的方式结束?
这些问题已经无法回答了。乔贞知道,幻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他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