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脸色一变。
一直没有作声铁塔般的壮汉踏前两步,来到女子身后,急道:“姊姊!”
女子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怒火,道:“右非整个迷城汤谷也找不到一条船,谯有兴趣来买你的破船。”
草狗哈哈一笑道:“虽是破船,却可姒载你往你要去的地方,如此一来,所谓破船好船,叉有何分别?”
女子一愕道:“你肯载我们去吗?”
当下,老仆嘴唇又轻轻蠕动,草狗辨识唇语,缓缓点头,举起了另一杯酒。
……
湖面之上,大雾终于开始消散。和风吹过,将湖面的雾吹赶得厚薄不均。草狗早在进入迷城汤谷之前就已经脱去锦袍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此刻已然发身的少年人轻健的身形昂立船尾,有力地摇着船橹,王家贵胄,竟是当起了船夫来。
那对奇怪的姊弟,姊姊立在船头,弟弟却懒洋洋地坐在船中。背剑老仆也不闲着,时候给划船的草狗递去一杯酒,更多的时候则自顾喝酒。
天色遂渐暗黑。
姊姊极目远望,口中叫道:“快一点,我们必须在酉时内抵达迷城岛,否则将错过了好机会。”
草狗默默摇橹,没有回应。
姊姊回过头来,怒道:“你听到我的话吗?”
弟弟正在打瞌睡,闻言吓了一跳,醒了遇来,嗫嚅道:“我……我听到!”
姊姊气道:“我不是和你说。”
草狗淡淡道:“看!”
姊姊扭头回去,喜叫道:“到了到了。”
船首向着的遗处,灯火通明,隐见早先那只几乎将草狗小船撞沉的巨舟,安静地泊在湖心一个小岛上。
姊姊兴奋地叫道:“记着我教你的东西!”
没有人回应她。
姊姊大怒喝道:“封羽,你哑了吗?听不到我说话吗?”
那被叫作封羽的大个子弟弟吓得一阵哆嗦,战战兢兢地道:“封羽不知姐姐在和我说话。”
姊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封家正统只剩下你了,你若是再不争气便会给那贱人生的三个败家子将爹爹抢了过去。”
封羽垂头嗫嚅道:“爹既不关心我们,我争气叉有何用?”
姊姊杏目圆睁,怒道:“我们怎能就此认蝓,你难道忘了娘亲死前对我们说的话?我封雪永远也不会忘记!”
说到这里,封雪才记起了还有草狗与背剑老仆这两个外人在场,向他们望去,恰好见到草狗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然后递给背剑老仆,心想幸好这是两只醉猫,听去了找们的家事谅亦不会有大碍。
随着草狗控制小船不断快速上前,巨舟在眼前不住扩大。
封雪叫道:“快点快点!唉!最迟的怕又是我们了。”
草狗好奇的往湖心小岛望去。只见岸旁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岛上灯火通明,人影瞳幢。
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聚会。
这姊弟两人到这里来叉是干什么?花派下令封锁这一带水域,看来只是防止一般的渔民,而不是针对武林中人。
各条巨舟像十数只怪兽般蛰伏岸旁。数名全身黑衣,在襟头绣着青竹标志的大汉,客气地指示着草狗这临时的船夫,将小船泊在仅馀的其中一个空位处。草狗虽说在西凉王府见识过西海的壮阔波澜,但自小在山中长大,进了西凉王府后又常年在隐士阁读书,实在是不谙水性。若非有背剑老仆在一旁暗中出“脚”相助,这小船在草狗一个人控制下,八成只会在水面上打转转。
封雪向草狗道:“你们会在船上等我们回来吧?”
草狗对她命令式的语气又好气又好笑,她可不如西凉王那般,尽管面态慈祥,话语间自由一股君临天下的威势,而这个封雪说话,给人更多的却是一种外厉内荏的意思。
草狗只是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我不知道。”背剑老仆自然是与草狗一唱一和,等封雪朝他看过来的时候,背剑老仆当即灌下了一口烈酒,急忙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封雪杏目一瞪,强忍下火爆的脾性,眼珠一转,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如你们跟在我们身旁好了!”
草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一名带头的大汉走上来道:“贵宾请登岸。”
封雪肩头一抖,秀眉一扬,轻轻一跃,脚“重重”地落到岸上,封羽人如其名,灵巧地跟上,轻若羽毛地飘落姊姊身旁,两姊弟那种轻重倒置的表现,令人生出非常突兀的怪感。
草狗大步跨上岸去,心神却已飞到巨舫上。
大汉向封家姊弟恭敬施礼道:“不知嘉宾高姓大名,本人乃花派门下七大分堂“竹堂”副堂主马权,专门负迎宾之责。
封雪装出一副老江湖的样子,豪气干云地道:“马副堂主你好,我是封雪,他是我弟弟封羽,来自塞外天山的封家马场,家父封彻九。”
马权微一错愕,显是不知封家马场是何东西,但终是老江湖,口边挂着久仰,眼光却转到草狗与背剑老仆身上,后两者一个仰首望着云雾散去后初露仙姿的明月,像完全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另一个则抱着一个酒壶,轻轻摸着从背上解下,放在怀中的宝剑。
封雪也算头脑灵活,抢先道:“这是我们的仆人。”
马权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撇去草狗不谈,要知老仆当年可是名动一时,天上地下为我一剑独尊的剑道第一人,举手投足,一坐一站,无不自具一代剑术宗师之气象,马权这种老江湖怎能不留上心,不过见背剑老仆没有出言反对仆人身分,也便不再多做怀疑。
马权伸手一招,一名花派门下走过来。
马权道:“带贵客入公众席!”
封雪一挺胸,当先跟去。
草狗缓步跟上,忖道:有公众席自然有嘉宾席,马权表面客气,其实却看不起这对入世未深的姊弟,不由大起怜悯之心。
在小岛的正中心处聚了数百人,却没有喧闹的嘈吵声,透出一种紧张和等待的气氛,直到此刻草狗仍弄不清这是个什么性质的聚会,但既然可使得动花派来负责迎宾,召开这聚会的人自是大有来头。
在岛心一处广阔可容千人的大草地上,数十张大桌团团围着了一块空地,桌子的摆布共全二层,内圈的桌子每桌只坐一至两人,中圈的桌子三至六人不等,最外围的桌子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显然是马权口中的公众席。
大多数都是雄纠纠的年轻人,脸上盈溢着期待的神情。引路的大汉把他们带到了很外围的大桌前,道:“贵客请入座!”
草狗眉头一皱,望了望内围空荡荡的桌子,道:“那边还有座位,我们可否坐在那里?”
大汉闪过一个不屑的神色道:“这是副堂主的吩咐,除非别有指示,否则不能更改。”
封雪秀眉一扫,待要发作,封羽一惊,轻扯了她的后衣一下,那桌已坐下了的七、八名青年里已有人笑出声来。
封雪怒目向发笑的人一瞪,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登时吸引附近数桌人的目光。
发笑的青年年约一十五、六,生得有点獐头鼠目,闻言冷冷笑道:“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两,嘉宾席是随便让你坐的吗?”
封雪俏脸一红,使起小性子,一跺脚道:“我偏要坐!”
封羽哀求道:“姐姐!”
笑的人更多了,都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草狗不动如山地卓立两人身后,就像一切都与他全无半点关系。
有人窃笑道:“敢来这里撒野,恐怕连酆都郡主的脸尚未见到,便给赶入湖底了。”
也有人调笑道:“这婆娘长得也不错!”
一时封家姊弟成为众矢之的。
封羽直急得想哭出来,这时若有个洞,封羽一定会钻进去,并希望那个洞是深一点的。封雪一扭腰,要穿进内围其中一张空桌去。
而草狗听得酆都郡主四字时眉头一皱,一皱再皱。当今江湖,若论根深蒂固,深不可测,非酆都莫属,而魔侯九便是当今江湖唯一一人可与西凉王平起平坐谈条件,做交易的狠人。
一名五十来岁,身材矮胖,笑嘻嘻的汉子刚好拦着去路,道:“姑娘有话好说,国有国法,帮有帮规,姑娘还请赏个脸给敝门,遵守敝门的安排。”
这中年胖子,乃是花派竹堂右护法,“笑里刀”李恒,不要看他终日笑脸相迎,其实手段毒辣,动辄出手杀人,绝无商量余地,乃是江湖上凶名赫赫的黑道人物代表。背剑老仆一看此人,虽说并不认识这笑脸迎人的胖子,但却是一眼便就看出了这胖子的武功境界,居然乃是一名道玄初境的高手。花派派出如此高手护持此次聚会,可见对着聚会的重视,又联系到之前众人口中的酆都郡主,顿时眉头一扬,心中暗道:“应该不会碰上老九吧?”
封雪怒道:“我们封家马场好头有脸,为何不能入坐嘉宾席?”
周围十多桌的人哄哄大笑起来。
亦有较善心者露出同情之色,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开罪花派而担心。
李恒眼光在四人身上巡游,最后落在背剑老仆身上,首次闪着猜疑的神色。剑道大师,这多年来匿迹于江湖,大隐隐于西凉王府,加之以往他一向不喜欢外游交友,所以认识他的人,可说绝无仅有,李恒又怎会想到眼前人乃天下有数的高手之一。
背剑老仆似开似闭,似醉似醒,毫无表情地望着他,怀中宝剑杀气狰狞。
李恒却是无由地心悸。
封羽又叫道:“姊姊!我们将就点,坐回那桌算了。”
此一刻,众人的哄笑更加响亮了。
李恒眼中闪过怒色,撇开背剑老仆和老仆手中宝剑,向封雪道:“姑娘请回吧!”
封雪也想不到事情闹到这么僵,首次犹豫起来。
此时草狗一番思索后,终于微微一笑道:“天山封家马场名震天下,与西凉王府合作无间十二年,西凉三州谁人不知。你还是安排封家大小姐和二少爷入坐嘉宾席吧!否则欧阳赤虹怪罪下来,恐怕你承担不起。”
所有笑声刹那间断绝。场静至落针可闻。
花派“妖花”欧阳赤虹名列兵器谱十大高手之一,阴阳双匕,威慑天下,草狗竟敢直呼其名,口气之大,令人咋舌。但一时之间,却是无人开口,大多皆是在权衡着某许利弊,毕竟草狗一番话竟是将西凉王府这尊凶神给搬了出来,江湖草莽虽说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是惧了那人屠岳三,更何况江湖中不少有头有脸的大门派皆与西凉王府有接触,或是利益结盟,或是被西凉王府抓住把柄。总之西凉王府覆灭冷月山庄之后,经过如此多年的经营,已然变相的融入江湖,西凉王府隐隐不再是庙堂军马利器,更像是一派另类的,实力无双的江湖宗门。此刻草狗直言封家马场与西凉王府合作十二年,就算这封家再如何默默无闻,但能为最是注重马政的西凉王牧马十二年,那也不是一般江湖门派惹得起的,一时之间,这封家小姐的不知天高地厚在很多人眼中竟是渐渐变得有些理所当然,原来如此起来。
然而,这世上总有出头鸟,愿意乐的把水搅浑,自作聪明的想要浑水摸鱼,看热闹不嫌事大,莫过于此。内围嘉宾桌其中一名花花公子模样,手摇折扇的男子霍地立起,喝道:“谁敢对欧阳门主不敬!我李贺第一个不放过他。”这花花公子似乎是仗义出言,其实只是想沾沾锦上添花的便宜,花派又怎会让他代为出头?
李恒像背后长了对眼睛,头也不回道:“李公子好意心领,请坐下喝茶,这事李某自会处理。”
李恒眼中凶芒厉闪,向草狗沉声道:“阁下何人!”
草狗哈哈一笑,踏前两步,越过封家姊弟,淡淡道:“让我领路!”
李恒杀心大起。
草狗向他走来。
李恒左手微动,一把暗藏袖内的匕首滑到手中,脸上却换上一脸招牌笑容。
草狗提脚,似要往前踏步。
他和李恒间现只有八、九尺的距离,以他的大步,再前一步,便会迫贴李恒。
李恒心中计算着他落步的位置,手中匕首蓄势待发。
李恒前脚向下踏去。
李恒眼光凝注奢他的双肩,因为一个人无论动作如何灵巧变化,双肩总是简单清楚地露出端倪。
草狗左肩微缩,略往右移。
李恒心中暗笑,暗忖你想由我右方穿过,岂能瞒我,立时相应地右移。岂知眼前一花,草狗迫至左边五尺许处。
李恒暗吃一惊,往左侧迎去,匕首准备刺出。
草狗忽地变成正面往他移来,若不退开,李恒势必要和草狗撞个正着,这步法精妙却是叫人惊叹,不过草狗虽然内敛气机,但在李恒眼中不过是一名龙虎境的高手,天资虽依然卓卓,但可惜,入世不深,染上恃才傲物的毛病,今日就要死了!
李恒大怒,匕首正要剌出。
站在一旁的负剑老仆身体微妙的朝他动了几下,在外人看去,那是不可察觉的轻微动作,但在李恒眼中,只感到对方每一下动作,都是针对着自己的弱点,像能预知将来般明白自己每一个心意和动向。而这些动作却全与手脚无关,只是肩身微妙移动,竟已能清楚无误地发出讯号,确是教人难以置信。李恒那一刀不但发不出去,还不由自主地噗噗连退三步。
而草狗像和他排演了数百次一般,每当李恒移后一步,草狗便前进一步,却又刚好比他快上一线,使李恒连思索的时间也没有。
草狗气势沉凝,移动间手脚的配合隐含玄妙不可言的法度,无懈可击。
“铮!”那一边老仆气势懔然一凝,剑未出鞘,然而剑气却是破开空气,发出一声龙吟。李恒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跌退一旁。草狗越他而过。
李恒手刚动,草狗转过身来,淡淡道:“多谢让路,小姐少爷请!”
李恒的刀,终剌不出。
封雪一呆,想不到李恒竟肯让路,以为凭的是自己的脸面,俨然一挺,大步走去。
而李恒只是死死看着背剑老仆,这位老先生领着酒壶的手微不可查的好一番上摇下摆,恰好封制着自己每一个可以出手的角度,仿若只要那把被他抱在怀里的宝剑出鞘,立马就可以在自己身上刺出无数窟窿,李恒心中大骇,竟是笑意一凝,连门面话也忘记说了。
周围的人哪里看出其中的微妙形势,以为李恒忽地想起西凉确实是有这么一个封家马场,迫于西凉王的威势,故临时变卦,尤其他一直保持笑嘻嘻的样子,确易使人误会。
除非是修罗剑古柯,骄奴儿这类同等级数的高手,才能看出其中玄虚。
花派守在四方的门人,见有护法作主,自更不会轻举妄动。
草狗待封雪大模大样的坐上嘉宾桌,才淡淡一笑,从容坐上封家姊弟的一桌。
“叮当!”
铜钟声从巨舫处传来。
好戏终于开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