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着的男孩全身僵硬，他将没打开的一格又推了回去，然后挤出了一个僵硬笑，转过头仰视着这位中年女性。
    “妈妈，我就是有点饿了。”
    他的声音有一点颤抖。
    “哦，是吗。”
    中年女人回了一句，虽然是一个问句，但她说得并没有疑问的语气，显得非常怪异。
    李黎感觉“妈妈”的五官熟悉，但是表情和神态非常陌生。
    “饿了也没关系，今天晚上做你最喜欢的排骨汤。”
    中年女人从袋子里拿出菜，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朝着李黎笑了一下。
    厨房昏暗的灯光晃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碎片似的阴影，从李黎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有些外凸的眼球和似笑非笑的嘴角。
    “好。”
    他的腿蹲得有些麻了，李黎试着站了起来，感觉腿上刺刺地疼，但没关系，过一会儿就好了。
    中年女人洗着菜，转头冲他说：
    “你先去学习吧，一会儿做好了就会叫你。”
    李黎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往厨房外面走。
    他的妈妈放下了手里的正在洗的菜，移步到冰箱前，蹲下，将手放在李黎刚才正要看的那一格，轻轻地抽出一部分。
    李黎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她。
    她的动作停止了。
    过了两秒钟，李黎打了一个冷颤，虽然中年女人是背对他的，但他感觉，她正在看着他。
    李黎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如果他还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他的“妈妈”——这个人，很可能会杀了自己。
    她绝对，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他的妈妈！
    李黎小时候曾经被排骨汤烫伤了手臂，现在手臂上还有一道疤。
    他看到排骨汤就会想起手臂上的伤痛感。
    他不喜欢喝排骨汤。
    “妈妈，那我先回房间了。”
    他的手搭在厨房的门上，顺手直接关上了门。
    中年女人的身体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他。
    关上门之后，他又听见了翻冰箱的响动。
    李黎站在厨房门口，弯下腰，脱下了拖鞋，他拎着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防盗门前。
    “冷静……”
    “冷静……”
    他轻轻放下拖鞋，尽量不发出声响，穿着自己的运动鞋，鞋带系得有点紧，他不得不解开再重新系。
    冷汗从额头留下来，嘴巴变得很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厨房里的声音又停止了，屋子里非常寂静，他的耳边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冷静……”
    门把手就在他的眼前，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门把手。
    “三…二…一……”
    他颤抖着伸出手，不想要发出声音，手落下的瞬间，只摸到了冰凉黏腻的触感。
    一只手赶在他之前落在了门把手上，李黎打了个冷颤，冷汗留到眼旁，有点刺刺的疼。
    “黎黎，马上就要吃饭了，你要去哪儿啊，不想在家吃吗？”
    “不是的。”他的脑袋缓慢地转动，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感觉自己不能说忤逆的话，“不是的妈妈，我的作业落在学校了，现在还没放学，学校还没锁，我应该去把我的作业拿回来。”
    他很少和妈妈有肢体接触，青少年很少用拥抱或是其他的肢体接触表达爱意，但他记得……妈妈的手是很温暖的。
    绝对不是——
    绝对不是现在这种，冷藏猪肉的触感。
    “哦，是吗。”
    又是没有疑问语气的冷漠疑问句。
    “可是汤就要做好了，喝完了再去吧。”
    李黎背对着这个中年女人，比起正视时，他稍微多了一点勇气。
    “是吗？妈妈。我刚刚看汤还没做呢，这才两分钟，肉都不能焯熟……妈妈，我现在去取，回来正好能喝。”
    “黎黎。”
    她的手并没有放开。
    “黎黎，妈妈不需要你有多好的成绩，妈妈需要你快乐。”
    她的声音又变得轻柔，似乎带有抚慰的意味。
    “妈妈，学习好我就快乐。”
    李黎又挤出了熟悉的、僵硬的笑，他转过身，无视中年女人抚慰语气下冷漠的表情、青白的脸和微凸的眼球，直接抱了过去——就像小时候的他耍赖的时候。
    “妈妈，我爱你。”
    他搭在女人背后的双臂还在微微颤抖。
    中年女人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也环住他，轻轻地拍了几下。
    “冷静——”
    李黎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
    “冷静——”
    “黎黎，我们进去吧，汤马上就——”
    就是现在……
    中年女人的话还没说完。
    李黎迅速抓住门把手，伴随着“咔哒”一声，门开了——
    他忍受着女人这瞬间扣在他背后的手，猛地冲了出去，楼道里的窗户不知道被谁打开了，凉风吹着他发烫的脸。
    脸色发青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内，他站在门外。
    李黎狠狠地甩上了门，然后头也不回地往下跑，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他只想要逃离这里。
    “咔哒”的开门声又响起。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二楼的老爷爷正要出门散步，看见往下跑的他，摇头叹气，他看向李黎的身后。
    “小娟啊，这孩子怎么又跑了呢？”老人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又生病了？”
    中年女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下来，她的脸上全是汗，语气充满了无奈。
    “孩子没有病，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正要吃饭呢，忽然就发了疯地夺门而出了。”
    老人摇头叹气的，又说：“你这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还是个小伙子，还有病……不好管啊，孩子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就好了。”
    中年女人应和一句，就继续往下追。
    ……
    李黎闷着头往外跑，天已经要黑了，他要在天黑前跑到她找不到的地方，还有几步就是小区门口——
    “嗨，李黎。”
    小区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他朝着李黎挥了挥手，又朝着大爷说：“大爷你看，我是真的认识这里的人，我就是来看我这同学的。”
    李黎停止运转的脑子又开始缓慢开工，这个和他穿着同样校服的人，是他的……同桌，叫做……向宇。
    他的脚步仅停了一下，想起身后的人，就又继续奔跑起来。
    “诶！你别跑啊！”
    向宇喊了一声，也加入了追逐他的行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