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这小区居民吧？看着挺面生的，别来回乱跑。”
    看门老大爷盘着核桃，就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虽然他年纪大了点，但记忆力并没有减退，这小区里一共就俩初中生，他记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小男孩还疯了。
    顾平乐他刚从老师那里套来了李黎的家庭地址，然后装病逃了课，他对于这一片区域都挺熟悉的，所以很轻松地找到了李黎所在的小区。
    他跟这位大爷插科打诨，找尽理由，但大爷的态度非常坚决，非常敬业，就跟他死挺着，最后还放了狗打算撵走他。
    几只狗从小屋子“嗷嗷”地跑出来。
    于是顾平乐就和几个没比拳头大多少的小白狗面面相觑。
    他正想着绕到旁边看看有没有能偷偷溜进去的地方，或者翻个墙——不过这周围的墙上都立着碎的啤酒瓶，看起来有些危险，他也没有什么翻墙的经验。
    就在顾平乐苦恼的时候，李黎跑了出来。
    还穿着校服的男生看见他，表情有些惊愕，顾平乐顺口就和大爷解释了一下，结果就趁着这个功夫，李黎绕过他就跑走了。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也在跑着，看起来是他的妈妈，不过她的运动能力显然不如一个青少年，已经被落得很远。
    顾平乐立刻做出了判断。
    他朝着李黎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李黎是因为什么才跑出来的，但这至少是个单独相处、接触npc的机会，根据经验，顾平乐觉得一个“神经质”所带有的危险系数，应该小于一个信息不足的陌生人。
    哪怕后面那位扶着腰喘气的中年女人看起来那么正常。
    正常得——就像是游戏刚开始时向宇的妈妈。
    向宇的身体素质真的一般，跑了一会儿就有些上不来气，顾平乐显然高估了向宇的体能，也低估了李黎。
    也不知道跑了多一会儿，可能也没跑多久，顾平乐感觉到气管涌出一股铁锈味儿，连呼吸都有些疼痛，而前面的人终于停了。
    李黎转头往身后看，他的状态也不怎么样，脸都憋红了，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汗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又看到了“向宇”，他很惊讶，眼神里还有一丝排斥。
    顾平乐终于喘匀了气，他们跑到了一个小公园，这个时间还有不少人，顾平乐记得这里，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小超市旁，买了两瓶可乐。
    他返回的时候，就看到李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
    “给。”
    顾平乐递给他一瓶冰可乐。
    李黎瞟了一眼他，又看了眼可乐，然后慢吞吞地接了过来，似乎有些犹豫。
    “给你。”顾平乐又重复了一遍。
    李黎接了过来，但没有喝，就低着头坐在原地，扣着手，时不时地抬起头，往来时的方向看一眼。
    顾平乐自来熟地坐到他旁边，半天没说话，就默默地喝着可乐。
    “放心，阿姨没追上来。”
    顾平乐主动打破了这沉默。
    “阿姨怎么可能跑得过你，你早落了她好几个弯了，估计已经绕迷糊了。”
    李黎还是很焦躁，扣着自己的指甲，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你到底为什么跑啊，你好像和阿姨关系不太好啊，”顾平乐安慰似的说，“我看你……心情不太好，好像和阿姨闹了矛盾，如果你今天不想回家，说不定可以去我家里住。”
    “不需要。”
    李黎闷声说。
    “啊，那没事，我就随口一说，你想来就来，没有强迫的意思。”
    顾平乐说完后也没看他，直接打开了可乐，喝了几口，就好像这件事已经翻篇了，留出了一些周转的余地。
    李黎的摩挲着可乐瓶，头是低着的，但顾平乐注意到他阴影下的眼睛瞟了自己一眼，这人虽是坐着，但身体很僵硬，并没有放松下来。
    顾平乐又喝了一口可乐，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戒备呢？”他顿了一下，语气中沾染了一丝绿茶的气息，“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这句话说完后，顾平乐忍不住想抖一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但他克制住了，并激发出自己内心的表演欲，状似不经意地看向李黎。
    如果把他的眼睛当成一个饼状图的话，想必此时这里面一定有百分之三十的苦恼，百分之三十的对友情逝去的悲伤，以及百分之四十的对自己昔日好朋友的担忧。
    李黎低着的头微微地抬了抬，阴影处的表情晦暗不清。
    现在大概是晚饭时间，行人不是很多，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顾平乐已经从演戏没人搭理的尴尬中脱离出来了，风吹过还有一丝寒意，让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上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低着头的人手上的动作也停止了，这诡异的气氛有着极强的即视感。
    ——这几乎是个明显的危险预警了。
    顾平乐右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咱们还是给彼此留一些空间吧——”
    “向宇。”
    李黎叫了他的名字，声音有些发涩。
    不知道随意应答会不会触发什么陷阱，但顾平乐微微思索了两秒，还是回了个“嗯”。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
    最好的朋友那一句还是哪一句？不会是我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就要带我一起下地狱吧？顾平乐想了一下，见情况不妙，准备拔腿就跑。
    李黎捏紧了可乐瓶，发出了塑料制品的脆响。
    他低着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顾平乐循声看去，才发现这个浑身散发着“我是反派boss，我要杀了你”的气息的初中生正在咬牙哭泣。
    他忽然有点愧疚，愧疚于自己想多了，也没想到自己演戏说的话竟把一个男初中生感动成这个样子。
    正当顾平乐伸出手打算拍拍李黎的肩，安慰他的时候，这人从牙缝里又挤出了下一句话。
    “忒修斯之船，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平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这句话当然不是他对李黎说的，估计是向宇之前和他提到的，而顾平乐也没有这一段记忆。
    这是一种有关身份更替的悖论。
    假定某物体的构成要素被置换后，它是否是原来的物体。
    这个词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了。
    距离他上一次听到，估计也就差了不到一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