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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交换了一些灵魂最深处的东西。
    顾之泽回到办公室时,透过玻璃墙正好看到李润野将下颔埋进刘明远的肩头。李润野闭着眼睛,眉头心皱了起来,微微向上拱起。就算看不到李润野的眼睛,顾之泽也知道,那个表情叫做“悲伤”。
    他悄悄地握紧了拳头,心里翻涌起巨大的波澜。他不得不承认,刘明远的存在对于李润野而言不仅仅是同事那么简单,这两个之间有某种更深层次的关联,这种关联并不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改变,这种关联让外人很难体会更遑论插入。
    刘明远真的那么重要么?顾之泽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大师兄永远是那个不可打败的孙悟空么?
    不,顾之泽咬紧下唇,我要做的比他更好,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刘明远能做到的我一样可以做到,我要让李润野承认,即便是猪八戒,那也是天蓬元帅下凡尘!
    从那天起,顾之泽整个人都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他很少出现在办公室,整日奔波在大街小巷,对每一条新闻线索穷追不舍,回到办公室后会先拿着稿子询问每一个人,三易其稿后交上去的成稿却只有寥寥几份。
    李润野很快就发现顾之泽的这种变化,他白天几乎看不到顾之泽,临近八点封库的时候,顾之泽的稿子会在最后一刻挤进来,篇幅不会很长,但是角度刁钻观点新颖,每每附在新闻事实后面的短评都能让李润野眼前一亮。
    这个人更加务实,更加沉稳,逐渐脱去了新人的那种尖锐和偏颇,开始变得老练大气。李润野经常拿着他的稿子,反复看过几遍后最多改几个句子,压缩一下字数就直接发上去。他是如此欣喜于顾之泽的成长,每天看着他奔忙在路上,顶着酷暑烈日,虽然心疼不已却也由衷的高兴。有的时候,他会在审稿时给顾之泽一点小小的意见,每次顾之泽都会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打印下来,剪切后贴在一个剪贴本上,那上面还有之前收集的李润野的批复,厚厚的一大本,每次翻开都能体会到成长的快乐。
    顾之泽已经差不多两周的时间没怎么跟李润野说过话了,李润野不忙的时候,他在外面跑采访;他返回报社的时候,李润野审稿审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两个人就这么交错着,每天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偶尔说两句话还会被一些事情打断。
    不久,顾之泽就觉得很失望,他发现李润野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在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的两周里,李润野始终忙碌着、沉默着,偶尔他会去吸烟室抽支烟,总是眉头深锁,阴郁的气流始终环绕着他。
    顾之泽想要李润野注意到他,想要李润野明白,他的徒弟,不仅仅是只有一个刘明远!于是他更努力了,有时候回到报社赶稿,连晚饭都忘记了吃。
    终于,李润野看不下去了。
    第三十章
    这天晚上,李润野审完稿子已经九点多了,一抬头发现顾之泽还坐在电脑前写东西,于是果断在内线电话里下了命令:“顾之泽,过来!”
    顾之泽恋恋不舍地存盘,这是他的专题,要在本周末之前终稿交审,这个专题对于他意义重大。想当初刘明远第一次自己独立做专题也是在入职半年以后,而自己刚刚结束实习期就接手这样一个任务,他不想把这事儿搞砸了。
    “师父,”顾之泽揉着眼睛坐在李润野跟前,“有事儿?”
    “吃饭了没?“
    “唔?”顾之泽摸摸肚子。
    “给,”李润野从旁边的小桌拎过来两个餐盒,“我也没吃,一起吧。”
    顾之泽无比亢奋地接过餐盒打开:“鸡丝凉面!”他兴奋地嚷着,“真棒!”
    “你倒真好打发,”李润野也挑起一筷子面,一边说“跟我说说你这两个礼拜都忙什么了?”
    “项修齐的专访,还有我跟崔遥的那个专题!”顾之泽嘴里塞得满满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专访我已经写完了,那个专题下周前就能交稿。”
    “很好,”李润野点点头,“我很期待。”
    “那个专题的提纲大师兄看过了,他也说挺好的。”顾之泽喜滋滋地说,“所以我觉得肯定没问题。”
    “你很相信你大师兄的眼光啊”李润野带着笑意说。
    “信啊,人家是头牌嘛,经验丰富。”顾之泽撇撇嘴说,“再说,他揣摩圣意最拿手了,江湖传闻他点头的稿子都绝对符合您老人家的审美。”
    李润野扬一扬眉,淡淡地问:“顾之泽,你这是在争风吃醋么?”
    “争风吃醋?”顾之泽眨眨眼睛,把满嘴的面咽下去,不屑地说,“这哪里是在争风吃醋,这分明就是良性竞争,我这是以大师兄为目标,奋起直追。”
    “你想在哪方面追上他?”李润野问,“是发稿量还是揣摩圣意?”
    “前者!”顾之泽果断地说,他心想,师父您老人家就是个蛇精病,我要能揣摩明白您的圣意,我距离蛇精病也不远了。
    “这其实是一回事!”李润野说,“你看,你的稿子最终都得我来审,所以你不搞清楚我喜欢什么稿子怎么能提高发稿量呢。”
    “那师父你喜欢什么风格的稿子?”顾之泽勤学好问。
    “你这风格的就挺好,”李润野看着顾之泽,很认真严肃地说,“我喜欢你这样的。”
    “是么?”顾之泽同样认真严肃地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可是我觉得我跟大师兄不是一个风格啊。”
    “我就不能两种风格都喜欢?”李润野循循善诱。
    “那你更喜欢哪个?”
    “你!”
    李润野这声“你”字说的实在是太过干脆利落了,那个答案好像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嘴边放着,只要顾之泽一问,连一秒钟的思考都不需要,直接就能喷出来。
    这个“你”字落在顾之泽的心里,就好像一枚子弹,他有种被击中的感觉,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举着筷子,傻愣愣地看着李润野,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翻江倒海呼啸而来,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愿望得到了满足,但又有些难以置信,充满了虚幻的感觉。
    “真的,”李润野看着顾之泽,从容地咽下最后一口,又一次强调,“我喜欢你这种。”
    喜欢?这两个字形成了回声在顾之泽心里翻来覆去地响着,他的心跳得飞快,隐隐地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李润野的眼睛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他不了解的。但那一声“喜欢”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他的大脑没法运转,根本不能思考和分析。
    从来不知道,“高兴”能让人无语至此!顾之泽拼命想说句什么,最终却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那个……项修齐那专访我写完了……要不……您先看看?”
    李润野默默地翻个白眼,觉得自己刚刚那一番真情告白全都说给了聋子听:“好吧,”他无可奈何地说,“你拿来我看看。”
    顾之泽把餐盒扔一边,飞速地拿来u盘打开文档,搬着椅子坐在了李润野的边上一起看。李润野对这种专访实在太熟悉了,一眼扫下去就能飞快地抓出大意和主要节点,没几分钟,一万多字的文就看完了。
    “怎么样,”顾之泽努力做出非常谦虚的样子,“需要大改么?”
    “大改倒是不需要,”李润野说,“不过需要重写。”
    “啊?”顾之泽惊叫起来,“采访提纲是你通过的。”
    “对,是我通过的,可是你提纲上的问题一个都没采回来啊。”
    “哪里?”
    “比如这里,”李润野指着屏幕上的一个问题,“你问如何穿越封锁线,他答变换身份,借助第三方势力……”
    顾之泽瞪着屏幕听师父讲,耳朵都要支愣起来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无形之中和李润野越靠越近。
    “你还挺聪明地追问了一句,借助的第三方势力是什么,对方答‘借助当地的和平组织’”李润野停下来,侧过头去看顾之泽,却在瞬间僵硬了。顾之泽听到一半忽然没下文了,诧异地也扭过头来。
    “师……师父?”顾之泽大惊失色,都快说不利落话了――他没有想自己居然如此靠近李润野,近的都能感觉到李润野温热的鼻息,他甚至觉得李润野长长的眼睫都要刷过自己眼皮!
    “顾之泽,”李润野微微往后退了一点儿,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说,“你不亲到我就不甘心是么?”
    “什么!”顾之泽本来就有些发红的脸颊,这会儿已经红成了麻辣小龙虾。
    “面试那天没得逞,所以想找补回来?”李润野问。
    “这是误伤好么!”顾之泽嚷道,觉得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再一次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跳成了一条线,“我亲你干嘛啊,小爷的吻是要留给老婆的!”
    “可是你老婆飞了,两个月前刚飞到。”
    “你别咒我,我早晚还能再找到一个老婆!”顾之泽不满地嘟囔,“下一个会更好。”
    “嗯,”李润野点点头,“这话我同意。来,看这里,咱们接着说……”
    顾之泽眨眨眼,觉得自己的思维在半分钟之内从地球跑到了冥王星,然后又跑了回来,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让他怀疑,刚刚自己是不是在跟师父讨论“吻老婆”的问题!
    “八戒,听讲!“李润野用钢笔敲敲顾之泽的脑袋,“你看,其实这里面是大有文章的,这个第三方为什么可以穿越封锁线,它做了什么推动和平化进程的事,这跟武装现在正在主张的第二轮谈判之间有没有关联……”
    顾之泽听着听着张大了嘴,他傻乎乎地问:“师父,你之前做过功课么,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李润野淡淡地说:“这些是常识好么,你是一个人新闻从业人员,又不是胡同口闲磕牙的待业青年!”
    “闲磕牙?待业?说我呢?”顾之泽磨牙霍霍,这是对他职业素养的侮辱。
    “没有!”李润野坚决否认,“你比胡同口闲磕牙的待业青年好多了!”
    顾之泽听了这话,小脸都快绿了。
    “怎么,生气啦?”李润野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把手掌放在顾之泽的后脑勺上,用力按了按,那温热的掌心似乎是一剂神奇的药方,顾之泽满身炸起毛瞬间就被捋顺了,心里居然有了一种满足感。
    顾之泽晃晃脑袋说:“那个项修齐,拍着我肩膀说‘好兄弟’,那痛快劲儿,我还真以为他什么都说了呢!”
    “你问的他的确都说了,可刚刚那些你没问啊。”李润野说。
    顾之泽更沮丧了,叹口气说:“崔遥前几天好像也采访了个什么古建筑专家,可以用他的稿替换我这篇。”
    “为什么要换?”李润野微笑着把文档存在了自己的电脑里,“你这篇文章写得不错,我觉得可以全文刊登。”
    “可是……”顾之泽惊喜地望着李润野,“你不是说要重写么?”
    “当然要重写了!你这篇文章里的口语太多了,虽然是人物专访,可你在文章里写‘在枪声中跑过街道简直太带感了’恐怕也欠妥。”李润野笑眯眯地说,“事实上,刚刚我说的那些即便你问了,项修齐也不会说,那些是行业秘密,有一些甚至是违规的。所以,改一改的话……”李润野一拍巴掌,“我同意全文刊发!”
    “师父!”顾之泽非常严肃地看着李润野,“我个人觉得您的恶趣味实在需要改改,好在我脸皮厚心理素质强,这要换成崔遥,已经被你逼死好几次了!”
    “所以崔遥轻易不敢揽这种重头戏,”李润野说,“也就你这种混不吝觉得自己手眼通天什么都能干好,大大咧咧的上来就敢做专访!”
    顾之泽眉目全都舒展开来,他觉得自己在李润野的口吻中听出宠溺的意思,这种宠溺让他由衷的得意。他有些恃宠而骄地撇撇嘴,“我那叫自信好么!”说完后又去看那篇稿子,“师父,战地记者真的挺带感的!”
    “嗯,”李润野伸了个懒腰,“那跟你现在做的工作完全是两回事。”
    “我挺羡慕项修齐的。”
    “是么,”李润野伸手开始收拾桌面,“等你真正了解他以后,可能就不羡慕了他。”
    顾之泽点点头,觉得师父说的对,毕竟那个行业距离自己太过遥远,远得他连想都懒得想。
    既然都已经这么晚了,李润野理所当地又当起了司机,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自然,顾之泽非常坦然地跟着李润野走,李润野指指2号电梯说:“你在大门口等我就行,我去拿车。”
    “可是师父……”顾之泽觉得自己应该陪着李润野去拿车。
    “算了吧,别给我找麻烦了,就你那别具风味的幽闭空间恐惧症!”李润野笑着呼噜了一把顾之泽的头发,顺着他柔顺的发丝滑到肩膀握住,微微用力,推着他转了半个身,“去大门口等我!”
    顾之泽走进电梯时肩膀上还残留着李润野手掌的温度,他站在电梯里,看着数字一个个地降下去,心跳的速度却一点点升上去。
    这个夜晚,李润野亲口承认相较于刘明远,他更喜欢自己的风格。
    李润野说那篇专访写得“不错”,可以“全文刊发”。
    李润野主动说:“我送你回家。”
    李润野握着自己的肩膀说,“就你那别具风味的幽闭空间恐惧症”。
    ……
    顾之泽在电梯间光滑的金属壁板上看到自己的倒影,瘦高的个子,小麦色的皮肤,一张笑得恣意的脸。
    得到一个人的承认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呢?顾之泽想,当初杨思宁主动说喜欢时,王教授提出收自己做研究生时,接到《晨报》录用通知时……都没这么高兴。是因为那个人是李润野么,还是因为这个承认来得过于艰难?
    顾之泽站在报社大门,看着李润野的车子开过,明晃晃的大灯照亮自己前方的路。
    深夜的街道车辆稀少,李润野的车速非常快,两人一路闲聊着。李润野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把顾之泽送到家,他说:“顾之泽,你家住的也太远了!干咱们这行的,加班是常态,你买辆车吧。”
    “我摇不上号啊”顾之泽说。
    “那你干脆在报社附近租间房吧,这样也方便点儿。”
    “师父,你一个月才发我那么几篇稿子,我哪来的钱租房子?”顾之泽笑着说,“要不,你每天发我一篇稿,带图片的那种。”
    “我还不想砸了报社的牌子!”李润野顺手拍了顾之泽脑袋一巴掌,“赶紧下车滚蛋,我开回去还得一小时呢!”
    顾之泽笑呵呵地下车挥手说再见。
    李润野掉头离开的时候,嘴角有笑容。
    住得远其实也不是坏事。
    第三十一章
    李润野回家后接到刘念的电话才想起来“休假”的计划。他有点儿为难,刘明远的赔偿问题正谈到关键时刻,顾之泽的专题要过审了,马轩要开个“图说”专栏……
    李润野万分抱歉地跟刘念说休假的事情先延一延,刘念冷笑一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不靠谱,好在我根本就没给你定酒店!要不然又被你坑了。”
    李润野苦笑着挂断电话,又给律师打了个电话,王律师是打意外伤害官司的专家,对于刘明远的案子很是有把握,只不过对方律师认为刘明远也存在危险驾驶的嫌疑,想要籍此把赔偿金压下来。李润野拜托了律师几句后又给辛奕打电话,申请了半个版面。
    辛奕对版面的问题没有质疑的,倒是好奇他跟顾之泽的事儿。
    “怎么样了?”辛奕问。
    “还那样儿呗,”李润野说,“那小子又不是弯的,我多说两句都怕吓跑他。”
    辛奕笑呵呵地听着,祝他“心想事成”。
    第三天晚上截稿时,顾之泽惊讶地发现李润野占了副刊的半个版,把刘明远的车祸案进行了详尽的描述。文章中没有对此事件做出评价,只是在末尾处提出了一个问题:刘明远确实驾车逼停肇事车辆并造成对方的翻车事故,可如果不这么做,在自行车道上和人行道上的行人肯定就会有伤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该如何评价刘明远的行为。
    顾之泽看到,这篇文章的署名是:李润野!
    这个名字刺得他眼睛一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润野的文章,为大师兄写的!
    李润野的文字简练干净,绵里藏针,通过严谨的措辞,刘明远无形中被塑造成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一个是酒驾逃逸不顾群众生死的恶徒,一个是见义勇为不顾自身安危的义士。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用讨论的话题!
    马轩看着这篇文章,由衷地赞叹道:“老板这招真好,无论在什么时候,抢占舆论先机都是最重要的,新信息时代,舆论导向的作用不可忽视。”
    “可是,”顾之泽忧虑地说,“这难道不会影响法律的公正性么!法律可以凌驾于人情之上么?”
    “法律是建立在正义的基础上的!”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李润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站在了两个人身后,“当正义和法律发生矛盾时,我们应该如何取舍,这是我想讨论的。”
    马轩点点头,对李润野的话表示无条件服从,可是顾之泽有些犹疑,他问:“师父,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衡量正义呢?”
    “人心!”李润野深深地看着顾之泽说,毫不犹豫地说,“法治理念,人人追求。然而,一个社会的法治进程,不可能排斥民众的善恶感、是非观、价值判断。而民众的向背作为一种现实力量,也决定了法治进程的速度。”
    顾之泽很少看到这么严肃的李润野,强势、坚定,甚至有点儿不可一世,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如此强大不可动摇,他的思想和笔就是利器。他站在那里,就是自己稳定和安心的原因。
    李润野的心的确是海底针,但这不是一般的针,这是一根定海神针!
    发稿后的第二天,《晨报》的网络维护中心简直要忙翻了!网护的主管给辛奕打电话抱怨,要是下次李润野再发这种有爆炸效应的文章务必提前打招呼,自己这边要加强人手,这一上午的功夫,读者平台要崩溃了都!
    辛奕乐呵呵地挂了电话,决定李润野这个月的奖金要翻倍,在纸媒举步维艰的现在,这种新闻效应足以让任何一个总编乐开花。
    顾之泽一个上午都在浏览论坛,李润野的文章引发了广泛的讨论,不出意外的,绝大部分网友都站在了刘明远一边,当然也有不同意见,只是很快就淹没在\白莲花圣母\的嘲讽中。
    顾之泽有点儿烦躁的关上论坛,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恐惧感,他开始思索一个问题,舆论的影响力如此巨大,作为从业人员到底应该如何把握住手中的笔。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跟李润野讨论这个问题,却发现李润野根本没工夫理他,他一直在跟刘明远的律师交流,跟交通队联系,一个上午电话就没停过。
    顾之泽揣着这个疑问,惴惴不安地晃悠到周五,这是八月的第三个周五,是顾之泽交专题稿的时间。
    他最后一次逐字检查了整篇文章,校对了每一个标点,把所有的数据做成饼状图附在文稿的后边,为了便于说明问题,他还附上了自己设计的问卷调查表。从规格上看,这完全就是一篇学位论文。
    李润野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来看这份稿子。
    顾之泽的专题是“暑期中小学辅导机构调查”,通过对全市大小十五家辅学机构的课程设置、收费情况、师资构成等项目的调查分析,透视现行的教育机制和即将展开的教育改革的利弊。整篇调查报告数据详实,分析到位,能深入问题的核心。
    这是一篇几乎可以列入“《晨报》年度十佳”的文章!
    这篇文章是顾之泽用了四个星期,顶着将近40度的酷暑,奔波往返数百公里,吃了数不尽的闭门羹和白眼,挨了无数的呵斥和嘲讽,深入150个门店,采访了200个各学段学生,220位家长,又点灯熬油反复推敲无数次才完成的。
    每一个字都是汗水和希望!
    李润野又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思考、权衡,他一次次把这篇文章排进版面,又一次次地拿出来,他透过窗户,看着正兴奋地和崔遥聊天的顾之泽。
    顾之泽一个劲儿地压制崔遥想要大肆宣扬的冲动,自从顾之泽把稿子提交到库里,崔遥就蠢蠢欲动地想要招呼全办公室的人去吃宵夜庆祝,顾之泽努力板着脸说:“你着什么急,发了再请不行么。”
    “会不发么?”崔遥笑眯眯地问。
    “应该……不会吧,”顾之泽也忍不住地笑,他又一次刷新一下退稿箱,空的。
    再有十分钟就是终审了,顾之泽死死盯住墙上的钟,看着秒针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往前爬,他深深地呼口气,觉得掌心一片潮热。
    李润野也在看着墙上的钟,他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分钟好像一秒钟一样,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权衡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分钟往前移动。
    “顾之泽,进来一趟!”李润野最终拉开房门叫了一声。
    顾之泽正在收拾书包的手僵了,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了,心里空落落的有种疼痛感,潜意识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李润野站在办公室门口,侧着身把顾之泽让进来,然后挥挥手让大家赶紧“下班”,崔遥咬着牙站在那里不动,虽然心里充满了不安和害怕。其他人看看老板的脸色,迅速开始收拾东西,张晓璇走过来一把拖走了崔遥,边走边说:“跟姐吃宵夜去。”
    迅速,一个工区的人就散得差不多了,外面只剩下几个值班的,个个都把脸贴在屏幕上,一副浑然忘我的样子。
    李润野顺手关上门,拉上了百叶窗,小小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
    “很糟么?”顾之泽苍白着一张脸问,指尖在微微发抖。
    “不,”李润野站在他跟前,平静地直视着顾之泽的双眼,“写得非常好,比刘明远好!”
    “那……能发么?”
    “不能!”
    四下里一片死寂,顾之泽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生气,他觉得遗憾,但是不生气。
    “为什么?”他侧着脑袋问。
    “你……不生气?”李润野奇怪地问,事实上他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一个情绪激动甚至叫嚣咆哮的顾之泽。
    “好像……不生气,”顾之泽停了一下,仔细体会了一下心情,“挺难受的,特遗憾,特失望……但是……不生气。”
    “为什么?”李润野问。
    “嗯,”顾之泽再停下来想想,很疑惑的样子,“一开始我挺生气的,我觉得那篇文章没理由不发……可是,在你说‘比刘明远写得好’以后……我就不生气了。”
    李润野慢慢地笑了,他双手握住顾之泽的肩头,微微低下头认真地看着他说:“你觉得比刘明远好很重要么?”
    “嗯,”顾之泽说,“我一直拿他当目标,比他好我当然高兴了。”
    “为什么要跟他竞争?你们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可我们都是你徒弟,”顾之泽认真地说。
    “我只有一个徒弟,”李润野说,“我只收过一个徒弟,就是你!”
    “怎么会?”
    “我跟刘明远之间可没有那张‘师徒协议’!”李润野牢牢地盯住顾之泽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只承认你是我徒弟!”
    我只承认你?
    顾之泽被这几个炸的粉碎,不知道是喜悦还是震惊,只觉得自己的神智都消散在了李润野幽黑的瞳孔中,他听得到李润野说的每一个字,但那些字无法在脑海中停留,他所有的思维和意识在不停地飘散,心里忽忽悠悠的,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也就是说,其实我才是孙悟空!”
    “对!”李润野用力握紧顾之泽的肩头,笑着说,“所以孙大圣,没有了那层子虚乌有的竞争关系,你现在还高兴么?”
    “高兴!”顾之泽的神智忽然又回来了,他的目光追随着李润野的笑容,用力点点头,克制不住地笑了。
    “你一个月的努力全白费了,为什么还高兴?”
    “呃?”顾之泽愣了一下,难道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又加重了?
    “我……”他艰难地措辞,“我就是高兴,这篇稿子虽然被退了,但是你说我很好,我觉得你承认我比发这篇稿子更重要。”
    “我承认你了,你很好!”李润野的手指微微用力,握得更紧一些,指尖传递出某种力量和意图,“你比我希望的还要好。”
    顾之泽觉得轰的一声,耳边全是嗡嗡的耳鸣声,心跳如擂鼓,得偿所愿的满足和喜悦让他充满了成就感和自豪感,却也让他慌乱和恐惧,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这种慌乱和恐惧因何而来。
    “顾之泽,”李润野放开手站直身体,他说,“你很看重我对你的评价?”
    顾之泽点点头。
    “咱们报社那么多人欣赏你,我也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因为你是我师父,我尊重你,你的评价最重要。”顾之泽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李润野沉默了一会儿,他从顾之泽的眼睛里看到了意料之中的慌乱和恐惧,千军万马呼啸奔腾。这个人,刚刚踏出校门,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刚刚上路,可是辛苦了一个月的稿子又打了水漂……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些,实在有点儿残酷。
    李润野不想把这个人吓跑了,他有的是时间和信心,所以他压下那一点点苦涩的感觉,勉强笑道:“既然这样,我来给你说说这稿子的问题。”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顾之泽浑浑噩噩地跟着李润野坐在沙发上,两个人膝盖挨着膝盖,茶几上放着打印成册的文稿。李润野由衷地赞叹一声:“真的写的很好,顾之泽,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能力。”
    “为什么不能发?”顾之泽问,混乱的大脑终于开始清醒了。
    “因为不合时宜!”李润野双手交握,斟酌着说。
    顾之泽不解地看着李润野,今年教改的重头戏就是高考政策的改革,高考科目从3+x变成了2+x,在这其中大大强化了文体艺术的权重。中考和小升初取消择校生,但是保留特长生,小学严格按片就近入学……
    策略的初衷是减轻中小学生课业负担,全面提升其综合素质,最大范围内力求教育公平。
    可是这些政策也有弊端:就近入学必然催生房价的飙升,保留特长生必然让很多孩子被迫接受文体方面的培训,优秀教师资源流动制可能会流于形式甚至适得其反……
    顾之泽通过大量的调查分析得出的这些结论是有充分理由的,这些弊端不可避免。
    “师父,为什么不合时宜?”
    李润野说:“你看,今年是教改第一年,你在这个时候发表这样的文章按说应时应景,可是你的结论有些……太尖锐!”
    “我的结论不对?”
    “不,结论是对的!”
    “那为什么不能发?”顾之泽有点儿激动,他不服气,自己太冤了,这一个月的罪白遭了!“师父,我还记得当初面试时,我说‘媒体应该有自己的声音’,而您对这个观点是持赞同态度的。”
    “我现在依然赞同!”李润野站起来,慢慢走到窗户边,12层的高度,窗外漆黑的夜幕和灯火通明的楼宇,脚下奔流的车河流泻出绚丽的红色光带,夜空中隐隐飘来音乐声,夹杂着喇叭声、刹车声。
    深夜,依然嘈杂。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声音,这个世界只是缺少冷静的声音。
    “之泽,”李润野说,“你知道一项改革的推进要经过多么艰难的历程么?无数的人终其一生,就是为了推进时代往前走哪怕一小步。而古往今来,没有哪次改革是一帆风顺的,每一步都是淌着血往前走。咱们国家的教育改革前后已经历经了二十余年,在这二十余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