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子夜时分,亥言依旧伏在桌子,一边盯着桌上摊开的肚兜,一边掐指算着什么。
依照肚兜上所绣的生辰,亥言费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将韦氏的出生年月日算了出来。
应该是元丰三年九月初六。
倘若这个日子和宋室皇家谱牒上所记的韦妃生辰一致的话,那就足以证明这条肚兜乃是韦妃之物。
可如今的问题是,韦妃当年为了入宫,虚报了十岁,她在皇室谱牒上的记录是元祐五年九月初六。当日在相州时,亥言就曾在皇室谱牒上看到过,而且乔三水当时将相关的记录皆抄录了下来,也证实了亥言的记忆无误。
虽然月日相同,但年龄却整整差了十岁,就算是能当堂对质,康王也有足够的理由据此否认,将这条肚兜的主人和自己的母妃撇清干系。
这也正是亥言在苦思不得其解之处。
木月方丈,也就是当年的乔莫青能留得此物,已是殊为不易。这也几乎是二十年前那一系列谜案中,唯一留下的证物,亦可能是扳倒康王的最后希冀。
可阴差阳错之间,这韦氏当年的伪作不仅让她得以蒙混入宫,如今还将自己与那番子的私情之证抹去了。
“师兄,你说这世上是歹人运气好,还是好人运气好?”亥言突然抬头朝武松问道。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武松一愣。他心里明白亥言是在问何事。但经过这些日子之后,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们一行人一路追查,从江南查到汴京,如今又到了此地,而且最终还巧遇了乔莫青,所获一切也足以证明康王绝非皇族。
可到头来却似乎是白忙一场。而且先是柳如烟身受重伤,接着自己又内力尽失,已和平常人无异。
而自己眼中所谓的那些歹人,康王已登基成了天下之主,令虚怕是也正小人得志。还有那个袁淳风,本是个反复无常的三姓家奴,如今也居然成了皇宫近卫。
歹人之运,又何曾见过所谓的因果之报?
此时,乔三水却接过了话:“小师父,佛家云:天道好轮回。这世间任何事皆有因果报应。种何因结何果,终究是逃不过的。”
“是啊,小师父,或许眼前是死局,可世事无常,眼下不见破局之道,或许只是时机未到而已。”此时,上官令也道。
亥言默默点了点头,“或许真是时机未到吧。”
次日一早,趁着乔三水和上官令出门晨练的机会,亥言叫住了武松。
“武都头,我想去应天府走一趟。”亥言道。
“去应天府?”武松一愣,“可如今我武功已失,如何去......”
“我说的是我自己。”亥言道,“我一个人去,不打架,只是去打探一番。顺便再去会会我那丁路师兄。”
“你是让我留在此地?”武松问道。
亥言点了点头,“眼下,扳倒康王之事恐已陷入死局,况且他已经成了一国之君,我等已不可轻言刀兵。你且暂留此地,我只是去打探消息而已,十日半月即回。到时再从长计议。”
武松知道亥言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言。
......
赵杦这几日特别忙碌。除了登基之后,有诸多政事要处理之外,自己的私事也不少。
当然,既已成为一国之君,自己的私事亦是国事,比如这阳亏之症,不仅事关自己能否重振雄风,再行人事,也关乎着大宋江山的后继之人。
令虚献上的《百草经》,赵杦私下交给心腹御医看过,其中确实有针对阳亏阳虚之症的药方。御医在仔细研习之后,也对《百草经》上所录的药方赞叹有加,并从中精心为赵杦挑选了一个方子,开始照方抓药,为赵杦调养。
不过,据御医所言,欲治此症需数月调理,很难立杆见影。
赵杦虽然已经迫不及待,但也明白此事非一日之功。
不过,令赵杦欣喜的是,服药数日之后,他虽然还未尝试房事,但已感觉整个人精神大进。就算熬夜批改奏折,次日也无萎靡之态,不时还会有晨勃之兆。
赵杦大喜之下,不仅免了令虚失职之罪,还下诏封了他一个护国九天元君、太常寺少卿,掌祭祀之礼。
至于当日许的武林盟主之位,赵杦则暂时未提。一则,这本就是个虚号,无职无品,岂能和四品的太常寺少卿相比。这二则嘛,令虚此去太岳岭,既然未能擒杀武松,也怕是号令不了天下武林。不如先等等再说。
令虚自然也明白官家的心思。况且,自己其实本已失手,官家不降罪已是开恩,如今还得了封号,一跃成为四品朝廷命官,自己也该知足了。
倒是袁淳风,见令虚初来乍到,不知为何缘故,去了一趟太岳岭,回来就受了封赏,品阶比自己还高,这里多少有些不爽。
不过,自己失手之事,官家果然也没有怪罪,这也让袁淳风不得不对令虚心存忌惮。这牛鼻子老道武功未必比得上自己,但在如何迎合圣意上,自己确是自愧不如。
而且,丁路也告诉袁淳风,在圣上面前当差,争得不是一日之长短,而是看谁更长久。以他皇城司的职位,以后立功受赏的机会多的是。
不过,丁路也告诫他,伴君如伴虎,日后再领了皇命办事,切不可再有妇人之仁。
袁淳风当即就明白了,丁路所言的是他在太岳岭一战,和柳如烟交手时未尽全力之事。
其实,袁淳风当时也并非未尽全力,他只是突然得见了柳如烟的全貌,竟生出一丝邪念,想着若能生擒这个小娘子,倒不失为一桩美事。这才未下杀手。
但他这点小心思又怎会逃过丁路的眼睛。
虽然被丁路一眼看穿,袁淳风也不敢有逆,只得连连称诺,表示下不为例。
不过,柳如烟那绝世容颜却令袁淳风久久难忘,如今又因为此事被丁路奚落了两句,心里着实窝火。
想来想去,袁淳风随即出了府衙,直奔城南的那间玉香楼而去。这间玉香楼乃是整个应天府最有名的青楼,袁淳风此前曾流连于此,还认识了个相好。
不过,由于赵杦登基之事,他身为康王贴身近卫,也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去过了。今日,正好得空,去一解这心火之苦。
袁淳风这几日确是没什么事可做。赵杦登基之后,虽然只能暂时把应天府衙当作行宫,但所有宿卫之事皆已按照大内条例执行,保护圣上的职责已由新建的大内禁军接管。
袁淳风虽然依旧担负近卫之职,但自从得知武松武功尽失之后,赵杦也不再要求袁淳风日夜守护在自己院中,只是有事时才会召他入内。
而这几日,赵杦似乎异常忙碌,几位近臣几乎每日皆会被召入内宫。尤其是汪伯彦,一日要跑好几趟。
眼看天夜已晚,袁淳风见到汪大官人又一路入了内殿,他心里知道,今日官家肯定是不会召唤自己了。
此时不去偷欢,又更待何时。
赵杦这几日的确很忙,但所忙之事却和国政无关,而是一件琐碎之事。
原来,在赵杦在应天府登基为帝,名正言顺地号令天下之后,除了天下诸州府纷纷响应之外,还突然出现了不少前来认祖归宗的皇亲。
不到半月的时间,已经有七八名自称是帝姬、宗姬和驸马之人到了应天府,皆称自己乃是从北去的半路中逃出来的,听闻圣上在应天府继了大统,便寻来此地投靠。
对于这些来投靠的所谓“皇亲”,大内自然要先甄别一番。而这一查之下,不少人就已经露出了马脚。
赵杦上回让内侍从相州取回来的皇家谱牒,此刻也正好排上了用场。谱牒之上,所有皇室人员均有记录在册。
其中,一名宗姬连姓名都报错了,一名驸马虽然报对了姓名,但他却把说不出自己的官职,以为驸马即是官职,这两个当即被乱棍打出。
有两名宗姬所报的姓名、封号皆对,一人自称是晋康郡王六女芸姑,但一查谱牒,却应该是平原郡王之女:一人自称是燕王五女巧荪,却说不出自己母妃的姓氏,连自己父亲年庚几何也说错。
这几个当即被押入了大牢,三日之后,便以冒名皇亲之罪杖杀于大理寺。
不过,其中一个自称是柔福帝姬之人,却似乎是真的。
柔福帝姬,名赵嬛嬛,道君帝与懿肃贵妃王氏所生,比赵杦小三岁。此女对后宫中诸事也是对答如流。
赵杦虽然并不认识这个妹妹,但他爹道君帝一共生了三十四位帝姬,他不认识也正常。
而且,经过曾在汴京宫中当差的几名内侍和宫女辨认,此女的容颜也的确是柔福帝姬。
不过,此女也有存疑之处:经内侍验身,未嫁之身已非处女,而且还长了一双帝姬不该有的大脚。
对于非处子之身,此女也承认,自己在被金人掳去之后,已被金军将领所辱,失了名节。而脚大的缘故,乃是因一路随金人北上,无车无马,徒步数千里所致。
负责甄别的内侍最后只能将此事呈报给赵杦,由赵杦自己定夺。
对于此女身上的疑点,赵杦也明白,被金人劫去,失身是在所难免。至于脚大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帝姬突然徒步流徙数千里,怕是也果真会如此。
所以,赵杦最终认下了这位妹妹,还加封其为福国长公主。
不过,认下这位妹妹之后。赵杦却突然想到了一件烦心事。
既然柔福帝姬被金人掳去之后失了名节,那所有的宗室女子怕是也难以幸免。其中自然保括自己的母妃韦氏和妻子邢氏。
邢氏倒也罢了,但母妃韦氏的名节却非小事。因为自他登基之后,依照旧制,就该加封自己的生母为后。
可是,如今自己母妃已身陷金国,此时加封究竟合适是否?又该如何面对流言蜚语?赵杦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才迟迟没有下诏。
该如何才能为母妃洗白,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母后呢?
赵杦决定,召汪伯彦来商议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