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三杰,道士多为闲云野鹤,方士更是隐匿山林,唯有术士,与朝廷紧密合作,得到朝廷的资源同时,也受到的羁绊最深。如果这场大仗,打在长安附近,无疑是打了朝廷的脸,道士和方士可以不在乎,大不了风紧扯呼么。但是术士没法不在乎,更要命的是,他怕把李世民惹恼了,亲自拎着刀把他们都杀了。
不要怀疑一个炼神境高手有没有这个能力,问就是有,就算不能都杀了,杀个三分之一也受不了不是?
所以,李淳风私下把三门的领袖人物找来,约在了长安城的一处宅邸,打算‘话一下事’,如果能用嘴解决,何必动手呢?
不要觉得,三家已经打起来了,就不会坐下来谈了。毕竟同气连枝,没什么解不开的仇恨,就算是有仇恨,哪怕是国仇家恨,也可以坐下来谈,谈不拢,还可以打么,又不耽误什么。
道门的领袖,其实是药王孙思邈。或者说,整个道教公认的当世领袖,都是孙思邈。他不但是一个辈分奇高,德高望重的道士。同时他也是当世最好的方士,术士的活计,他不太懂,但是活了一百四十多年,他见过的东西太多了。袁天罡和李淳风现在修行的‘术法’,跟他都多少沾点渊源,谁也不知道这一百多年,走遍了四方的他,到底还有什么宝贝。
至于修为么?
没人见过孙思邈出手,因为他从来也不伤人。但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这也代表着,谁也奈何不了他。否则就凭他药王生死人肉白骨的能耐,得有多少人想让他帮忙炼丹看病,如果没有自保的能力,早就成为他人的奴隶了。
孙思邈的身份得以超然,肯定是有实力的因素的。就连已经成为皇帝的李世民,想要孙思邈帮忙给皇后炼药,都不敢有丝毫的造次。
如果孙思邈在场,三家都会给面子。但孙思邈距离上一次出现,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他临走之前,把管理道门的责任,交给了自己的徒弟张全义。孙思邈一生徒弟不少,但多是医术的徒弟,而道法的徒弟只有张全义一个人,因为他学不会医术。
这家伙年轻的时候,据说是多少有点精神病。整日把天地不仁挂在嘴边,激进地认为人有病了都不该治。为啥不该治呢?他自有一番说法。
他认为,人有多少阳寿,那是早就定好的。所谓命运,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你的阳寿未尽,那么你不治病也不会死。治病找大夫吃药还得花钱,不如把钱拿来享受。那么如果你阳寿已经到头了,你治病也是徒劳,肯定是治不好,钱还花没了,不如把这些钱留下来给家中老小,让他们不至于太过艰难。
这话看上去,好像是有那么一丝丝的道理,但是再一想,完全就是在放屁。已经快一百年没生过气的孙思邈被他给整破防了,不远千里把他收了做徒弟,为的是给世间除一个祸害。
张全义自然是不肯的,但是他哪里能逃得了孙思邈的手段。几番整治下来,也是服服帖帖了。但是他宁可死,也不学医术,最终学了孙思邈视为鸡肋的道法,没想到他还是个道法的奇才。任何道术,一点就通,阴阳五行,奇门遁甲,无所不会。但是因为学的太过于杂了,反而不能够专精突破,以至于困在道家‘龙虎境’一直无法更进一步。
龙虎境对应武夫的武胆境,杀伤力一般,但是论花哨程度,却是各体系之最。当世高手,除了李世民能做到趁其不备一击必杀之外,任何人想要杀他,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连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本人,李淳风都看不出来,道士的替身之术,一点也不比术士的傀儡术弱,甚至更加正宗,毕竟术士和方士,最初原本都是道士。
方士的话事人,叫做禄平,没人知道他姓什么。他也从来没提过自己的姓氏,谁提,他杀谁,没得商量。
江湖上他有一个诨号,叫做‘毒仙’,顾名思义,他是一个用毒的高手,但他却不是一个研究毒的。准确地说,他是一个炼丹师。阴差阳错之下,他的丹药天赋没点出了,但是丹毒研究的明明白白,一双手都是绿色的,据说他的手上都是毒,如果他在河的上游洗手,下游的鱼都活不成。
杀人于无形,绝不是说说而已。
其实,他这个方士的话事人,也算是徒有虚名。因为方士的脾气都古怪,谁也不服谁。禄平每个月,都要应付几次刺杀,都是方士想杀他,为了抢他的丹方。相比更激进的那些方士,禄平都算是脾气不错的了。他会来,是因为他和李淳风有故交,与其说是代表方士,不如说是给李淳风个面子。
三人碰头,也没什么客套的,都是见过无数次的人了。禄平依旧是一言不发,到了他说话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最终结论了,张全义则是滔滔不绝,痛斥术士和方士离经叛道云云,李淳风几次想插话,但这孙子就像是有社交牛逼症似的,他那个嘴也不停啊。
“好了!”李淳风终于是忍不住了,断喝一声,打断了张全义的话头,禄平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发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都有没有正经的了,不说正经事,现在就散伙,明天城外十里坡开干,谁不来谁孙子!”李淳风白发无风自动,哪还有得道高人的样子,活脱一个市井流氓。
张全义笑道:“本性暴露了,李淳风,你继续装啊。”
“装你大爷!”李淳风骂道:“这几日吵也吵了,打也打了。差不多得了,再继续下去,不但叫人笑话,朝廷也不会不出手了。太子殿下的这番话,你们不要说没听懂,你们要是听不懂,我也犯不着在这儿跟你们磨叽。如今的形势就是这样,朝廷划出道了,咱们怎么应对。不要怀疑朝廷此番的决心,我告诉你们,陛下已是明君,太子更是青出于蓝,不可等闲视之,也不可欺,如今打压佛道已成定局,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应该如何应对了?”
“只要不打扰我炼丹,什么都无所谓。如果打扰我炼丹,那就——”禄平终于开口,但被李淳风怼了回去:“不让你炼丹又怎样,你还敢造反啊?如今陛下已经是炼神高手了,你是对手?”
“打不过。”禄平依然淡定,就连承诺自己不行,也是那么理所当然。
这也是一种态度,李淳风看向张全义,道:“你呢,怎么说?”
“我说什么?”张全义摊手,道:“我不像你们,摊子小,我这多大的摊子你们心有数。而且,我这一摊情况在这摆着,不但人多,人数也杂。好人吧,有,坏人吧,也有。但是更多的是不好不坏的,你不能说一个道士骗点香火就该死吧?祈雨招魂都挺累好吗?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要是朝廷真的一棍子都打死了,会影响多少人?这且不说,你要知道,民间的百姓,对这些也是有需求的。有用没用的,解解心疑,他们也高兴,都一棍子打死了,会乱套的。”
停顿了一下,张全义又道:“如果此时,有心怀不轨者,仿汉末黄巾之流,那可就真的是无量天尊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李淳风思虑了一番,竟然发现自己大部分认同张全义的话,虽然这家伙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但这次说的确实都是点子。
“所以……”张全义摊摊手,道:“咋办?”
禄平也看向李淳风,李淳风苦笑道:“我知道咋办,就不找你们议论了。”
“要是能面见一下太子殿下,也许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想乱猜了。”张全义说着,眼睛瞥向了一个方向,却没有点破什么。
“看来你这阵法不行啊。”李牧的身影显现出来,他脚下是一个传送阵,叠加了一个隐匿阵。这边人到齐的时候,李牧就传送了过来,听着三人讲话。他以为凭李淳风的本事,不会被发现,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见过太子殿下。”张全义躬身施礼,禄平不太想动,但在李淳风的眼神示意下,还是站起身来意思了意思。
“不必拘礼。”李牧也坐下,对三人道:“其实今日的相聚,是我的意思,两位不要怪罪李监正,我也是想听听二位的想法,才出此下策。没想到还是张道长道行精深,还是被发现了。”
“哪里的话。”张全义难得商业互吹了李淳风一下,道:“我对阵法,略懂皮毛,只是察觉那一处空间有异动,下意识多看了一眼罢了。要说阵法,还得是李道长。”
禄平没有出声。
李牧见状,道:“没必要互相吹捧了,既然都凑在这儿了,就研究点正事儿吧。接着刚才的话茬说,你们觉得朝廷想要打压佛道,是不是觉得,朝廷想要扶持儒教了?”
张全义瞪大了眼睛,看向李淳风,同时传音入密:“我以前没接触过太子殿下,他说话一直都这么直接吗?他不就是儒教的人么,我实话实说能行吗?”
“实话实说,殿下就这样,习惯就好了。”李淳风传音回来,同时传音给禄平,告诉他同样的话。
“那我就直说了。”张全义虽无一官半职在身,乡野村夫一个,但是面对太子,也是有些拘束,道:“殿下得孔圣垂青,成为入室弟子,此事天下尽知。儒术的手段,我也见识过了,确实是独立于各体系之外,堪称一绝。而且,才气文位与科举合为一体,如此安排,谁都看得出,朝廷是想大力任用儒生了。”
“儒教兴起只是时间问题,它需要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就要从佛教和道教里面往出挤,不可避免。”张全义总结了一下,道:“这里头的事情,我的理解大体就是如此了,不知道殿下是否真是如此想?”
“不能说错,却也不对。”李牧一句话绕了好几个弯,三人都听糊涂了,到底对不对,怎么好像说了又没说似的。
“朝廷打压佛道,此为真,确实是有这个意思,但这件事与儒教崛起没有关系。玄奘法师此番西行回来,野心甚大,他想要的不是佛教兴盛,而是想要把大唐变成一个佛国。如果他做到了,他就会有大功德,大造化,用他们佛教的意思就是说,能够登西方极乐世界。”
这话把三个人都逗乐了。
他们三都是道士,什么西方极乐世界,跟道士说不着,他们听了只会觉得十分可笑。
“他们说的建立僧籍,也不是为了朝廷建立,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但如果是在朝廷监督之下,这件事也不是不可行。”
说着,李牧又说起道教:“道家的问题张道长已经说得很清楚明白了,因为人多,所以良莠不齐。朝廷并非打压,而是要你们自查自省。错误,就必须得改正。如果你们改正不了,那就朝廷帮你们改正。”
“帮我们改正?”张全义微微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年的时间。”李牧认真说道:“我可以为你们争取一年的时间自查自省,同时,各地的不良人也会关注你们。但如果,一年之内,道士这个群体,还是如今天这般,明年的这个时候,有问题的道士,道观,就会被朝廷所取缔,取缔了,就是取缔了,任何人不得重建,否则形同造反。”
“这样也太霸道了!”张全义立刻抗议,道:“各地道门互不统属,想要厘清人员,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有一年就要见效果,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做就知道不可能?”李牧冷笑一声,道:“趁现在还能商量,最好想办法去做,如果到了不能商量的时候,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再讨价还价,你觉得还有余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