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间,一队马帮在泥泞的山路间走得异常艰难。头戴斗笠身穿雨衣的长生骑在马上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雨幕和泄洪一样的山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扭头大声对兰应德喊道:“师傅,前面的路断了,咱们要不就绕路走吧,冒险过去要是遇上更大的洪水就糟糕了。”
前面的路被山上的泥石流冲出一条尺宽的沟,裹着泥浆和碎石的洪水象瀑布一样冲刷下来。兰应德抬眼看了一下黑压压的天空,一点要晴的迹象都没有。他控着缰绳,从雨衣中掏出一个望远镜朝往前的山峦看去。发现只有两段路有冲下的山水,也不大,便对长生道:“继续走,翻过这个山头就有坝子地,折回去天黑都出不了山,更危险。”说完他扬声问在他身后的马锅头:“老六,弟兄们还能坚持么?”
杨老六只穿了件雨衣没带斗笠,一张嘴就灌了满嘴的雨水,他呸呸呸吐了几口才大声道:“这鸟天,眼看都快到家了偏给咱们来这么一场大雨。兰爷你说了算,你说停我们就停,你说往前我们就往前。”
兰应德点头:“那咱们就加把劲,翻过了这座山就可以吃上热乎饭,不用就着这雨水啃干粮。”
洪水有些急,杨老六让两个人去帮兰应德牵马,免得马过那条沟时被洪水带下的碎石惊到。
天黑之前一行人终于赶到兰应德说的坝子地,找了个开阔的地方下马扎营。篝火燃起,长生端了碗腊肉汤面条给兰应德。
兰应德端着面条笑叹道:“幸好明天就能到家了,这玩意我可真吃怕了。”
“不想吃就别吃了,我去给您拿点点心。”长生作势要去翻裹着油布的货包。
兰应德喊住他:“那是带给月明的,我晚回来一个多月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赌气呢,再知道我吃了她的点心怕要气得走路回昆明了。”说完朝长生眨眨眼:“你见了她可要照实说,我宁愿吃这么难吃的面条都舍不得动她一块点心。”
长生哭笑不得:“您这是何必呢?您回去她只有高兴的份,那会计较您晚回去了。”说完看到兰应德一裤腿子都是泥,又道:“您吃完把衣服换下来我给您洗了,别这么邋遢着回去见师妹。”
兰应德给了他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我这么一副脏兮兮饱经风霜的模样回去你师妹才会心疼我,才不会搞秋后算账那一套。行了,行了,你别管我了!赶快去吃饭,小心呆会连汤都没给你剩。”说罢还摇摇头不解的喃喃道:“这么难吃的面条怎么还有人抢着吃呢?”
长生去锅边给自己也捞了碗面,心里盘算着,要不他也像师傅一样脏兮兮的回去见师妹好了,不然师妹不舍得讨伐师傅肯定要拿他出气。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杨老六看着被阳光照得翠油油的草地对收帐篷的手下道:“这么好的天,终于不用洗着澡赶路了。”
长生正把马鞍放上马背,闻言笑道:“那可不一定,一面艳阳天,一面雨倾蓬,这是西边的特色。我可见过周边大太阳,就一片云底下泼大雨的奇景。”
杨老六咂咂嘴道:“这西边就是邪性,满山都是吃的。跟我们东边完全不一样,我们那边要是有这么好的山,这么好的水,我们也不用顿顿吃洋芋。”
“我师傅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边就是太容易活,所以冲闯劲不如你们东边的。这次出门我可算见识到你们昭通人的狠劲了。怪不得军队里那么多当官的都是昭通人。”
杨老六哈哈大笑:“我们昭通人有两个特点,一是不怕死,二是顾伴。没办法,穷山恶水的,昭通人要不狠一些拧成一股绳,怎么活?”
兰应德从溪边洗脸回来,见收拾得差不多,对众人拱手道:“诸位弟兄再辛苦一下,过了晌午咱们就能到允相。回去后大家伙好好歇一歇,我让长生去买头牛杀了请你们喝酒。”
一群人欢呼着上马,把马鞭甩出花。
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守门的兵卒见到兰应德领着马帮回来,连忙去土司府报信。等兰应德一行人到了土司府,罕土司和印太早就等在土司府门口的拴马石旁等着他了。
他下马行礼,扫了一圈来迎接的人不见月明,心里一慌不由得问道:“小女月明呢?”
俸二管家连忙上前拱手道:“不知道您是今天到家,二少爷领着月明小姐出去玩了。”
兰应德暗暗吃惊,他们两个不是不对付么?怎么还玩到一起去了?他还想再细问,旁边的巷子里传出自行车行驶在不平整石板上的叮当响和一个男子带着轻笑的声音:“你骑稳一点啊!怎么跟没吃饭一样龙头都控不住,不是刚吃了碗米粉么?”
一个女孩气喘吁吁的答应道:“你重得跟要出栏的天蓬元帅一样,我载你不亚于愚公移山你还嫌弃?有本事你自己下来走啊!”
话音才落,众人便看见月明满头大汗的骑着一辆自行车,吭哧吭哧的使劲蹬着脚蹬子。后架上坐着一脸惬意的罕二少爷,两条岔开的长腿还一晃、一晃的。
印太一脸不忍卒睹的闭上眼睛,当着人家亲爹的面把人家女儿当苦力那么使唤,还想去提亲?简直是作春秋大梦。
月明先是奇怪门口怎么站了那么多人,认出站在马旁边晒得跟鲍国胜有一拼的男人是自己爸爸,忙不迭的跳下车,张开双臂撒腿就往兰应德这边跑。
一边跑一边哭着喊爸爸。
她冷不丁的撒开手吓了云开一跳,要不是他手长、腿长、反应还快,一把稳住车把手,非连人带车摔地上不可。
看着飞奔过来的月明,兰应德觉得她仿佛长高了一些,来时不长不短的学生头现在也长过肩梳成两条辫子。身上穿着一件白麻衬衣和格纹背带裤,跟个假小子一样。
月明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什么话都顾不上说,扯开嗓子哭得嗷嗷的。 见她在土司和印太面前失仪,兰应德本想制止她。但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喊爸爸,兰应德的眼圈不由得就红了,心也揪成一团的痛。
兰应德搂着月明勉强朝罕土司笑道:“本来我应该亲自把账册交到您手里和您一起清点带回来的货物。但小女任性,我想先带她回家。”
见罕土司明显是想先看看货,印太抢在他面前开口道:“你们父女分别好几个月,孩子想你是正常的,你先带她回家,有什么事明天说。”
罕土司插嘴道:“还回什么家,你今晚也住府里不就行了?反正......”话没说完就被印太狠狠瞪了一眼,悻悻住嘴。
兰应德把杨老六喊过来交待道:“你和俸二管家把货先运进土司府里的库房锁了贴上封条,明天再开库清点。”
杨老六有些犹豫:“这事我一个人怕不好办,要不让长生也一起留下。”
长生也道:“师傅你先带师妹回家吧!我和六叔一起锁库门。”
兰应德一边拍着哭得直噎气的月明一边淡淡道:“不用,咱们一起回家,你六叔办事我放心。”
有了这句话杨老六犹如被打了鸡血,拍着胸脯朝兰应德保证:“兰爷,你放心回去,我会仔仔细细把活干好,保准不出岔子。”
兰应德有些抱歉道:“这都到家了,本来应该我亲自安顿弟兄们,但你看看......”他无奈笑道:“你们贴好条子就去盛味轩,他们当家的姓杜,你说是跟我跑马的他就会安顿你们。你帮我跟弟兄们说几句好话,别挑我的理,等我安抚好这个祖宗就约你们到家里喝酒。”
杨老六“嗨”了一声:“您这不是安排得挺好么?有什么可挑理的?”说完又打趣月明道:“大侄女,叔叔真给你买了缅甸的玉镯子,等你不哭鼻子了再给你送去。”
事情交待好兰应德一家准备告退,印太嘱咐他们明天过府赴宴。一旁脚还跨在自行车的云开眼瞧着月明见了亲爹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连忙喊道:“哎、哎,兰月明你行李不收拾了?那两个丫头呢,也不要了?”
对哦,还有两个大活人在土司府呢!她擦了眼泪抽抽噎噎跟兰应德讲利盛勐送来的两个婢女还在府里,家里好久没住人,黄灰都怕澄了好厚一层,要不领着她们回去打扫打扫。
长生说不用:“家里有香玉大妈在呢,以前我和师傅出门,玉香大妈隔两天就会来家里打扫、晒被褥的。你那两个丫头让她们今晚在府里先把你的行李收拾好,明天再来接她们不就行了。”
好主意,月明连抽噎都不抽噎了,请俸二去告诉叶户和艾叶一声,把行李收拾好,明天一早就来接她们一起回家。然后快乐的挥着小手和印太告别。
云开瞪着那一家叁口的背影,不敢相信兰月明先前还甜蜜蜜的跟她说:“艾比,孤哈蒙!”现在竟然翻脸不认人招呼都不跟他打一个就走了。
印太满怀同情的看着自己儿子,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杨老六的马帮都进府了,他还骑在车上咬牙切齿。印太拍拍他的肩:“过几天就帮你去提亲啊!”
云开搓着后槽牙,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兰月明这个忘恩负义的,看我明天怎么收拾她。”
相较于云开气得一佛出世 二佛生天的,月明是开心疯了。长生把她抱上马,牵着缰绳让马慢慢走,一路跟她说着走了那些地方,给她买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回来。
回到家玉香大妈正在收被褥,见到他们一起回来惊喜万分。再看看兰应德和长生衣服上的泥浆干了结成块,两人脏得跟路边要饭的差不多,连忙烧水给他们洗澡。
月明会干的家务不多,但铺个床换个被套还是可以的。趁着兰英德和长生泡澡的空档,她把两人的床铺都整理好了。床单整洁、棉絮松软,埋头闻一闻还有一股暖融融的太阳味。
主人回来了得安排饭呀!玉香大妈挎了篮子要去买菜。这都快吃晚饭了街上哪里还有卖菜的,月明喊住她,让她去盛味轩叫一桌送家里来就行了。
玉香大妈听了她的吩咐出门往盛味轩去,走了一段路才回过味来,惊奇不已,小姐刚刚跟她说的是傣语。不得了唉,刚来的时候一句都不会讲,现在说得这么溜了!
这一路不是翻山越岭就是骑马,长生泡在热水里觉得全身的筋肉都舒展开了,浑身舒服得不行。正想好好泡一泡解解乏,偏月明在门口隔着门板可怜巴巴的,一会问爸爸你洗好了没有,一会问师兄你洗好了没有。
兰应德在额上搁了块热毛巾,靠着浴桶闭目养神,被月明烦得不行,对长生道:“我老了,这体力活交给你,你去哄哄她!”
长生只能随便擦洗一下穿上衣服去哄那个祖宗。
兰应德泡好澡出来到了堂屋,见一桌子都是饼干、点心。长生还往外掏呢:“这些都是在景栋给你买的,都是奶油味的。你尝尝,可好吃了?”
月明抱着一个大饼干桶,桶上画了一个金发小男孩,穿得和她一模一样,都是白衬衣和格纹背带裤。被她抱在怀里怎么看怎么逗趣。
她一边嚼饼干一边奇怪道:“缅甸不是穷死了么,怎么还有这么高级的进口饼干。”她危险的眯起眼:“你们该不是背着我偷偷回昆明了吧?”
长生嫌弃的看着她:“你的地理是跟街上那帮巡警学的吧?缅甸隔着昆明有多远你不知道总该知道个方向吧?两边挨着么?说回去就能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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