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天就要出发去腊戌,早晨吃早饭时兰应德告诉了月明她将要去土司府住一段日子的事。
月明病愈,正高高兴兴地喝着长生给她泡的奶粉,听闻这个消息盛着牛奶的碗没有端住,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牛奶溅了她一脚。脚上湿腻腻地不好受,但月明现在什么都顾不得。
她气得浑身发抖,眼睛在兰应德和长生之间来回巡视,长生埋下头扒米线不敢和他对视,兰应德满脸的无可奈何。她咬着唇起身奔出饭厅,差点撞上拿着笤帚准备扫地的玉香大妈,她看着月明奔走的背影不知所措。
月明径直奔回房间,一边哭一边把自己的随身物品往小皮箱里面塞。
追着过来的兰应德见状错愕,问到:“你这是要干什么?”
长生上前去和她抢小皮箱,被月明一把推开,她哭着嚷道:“不要你们管,你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要回昆明,反正不管在哪儿都是只是我一个人。”
最后一句话刺痛了兰应德,他顿时觉得手脚冰凉。这些年他吃不少她的,穿不少她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了上学方便还给她租了辆小汽车接送她上下学。在物质上月明不比其他的千金小姐差什么。但他忘记了,一个孩子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陪伴。
他带她来到允相,嘴上说是为了一家团聚,转眼又把她扔进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地方,让她继续觉得惶恐又无依,也怪不得她反弹这么大。
看着女儿伏在床上扑着自己的小箱子呜呜直哭,兰应德示意长生出去后坐在床边拍拍她的肩:“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成天哭鼻子,算算从昆明到允相你哭了几场了。”
月明自顾自的哭,脸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地:“明知道我来这就哭,还要把我留在这个破地方。”
“就是为了离开这个破地方,爸爸才要把你留在这赶快去赚钱呀!”
听到这句话月明的哭的声音小了一点,但还是没抬起头。
“你那么喜欢画画,爸爸想送你出国去好好学学,法国、意大利你想去哪里就是哪里。可爸爸得把咱们去国外的钱赚够了呀!不能到了国外住没地方住,吃没地方吃对吧?”
兰应德年青时去英国留过学,月明从小听他讲留学的经历,很是向往。她慢慢抬起头,小脸上全是泪痕:“可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也不想去土司府,他们讲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那个二少爷还捉弄我。”
兰应德拿出手帕给她擦脸:“我已经让他们给你找了个会说汉话的丫头陪着你,你怎么是一个人呢?二少爷捉弄你,你不理他就是了,要是还觉得不行,我让长生留下来陪你。”
月明心里是想让长生留下的,但是她在土司府有吃有喝的,兰应德要跟着马帮走好远的路,一路上餐风露宿,没个自己人照应怎么能行呢?
她哽咽着道:“我没关系了,你还是带着师兄走吧,路上有个照应。”
懂得妥协的孩子总是特别惹人心疼,看着月明哭得一塌糊涂却还故作坚强地说她没关系了,兰应德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把月明搂进怀里:“爸爸答应你,一定赶着回来和你过端午。”
那就是要走叁个多月了,月明觉得简直象下辈子那么长,刚刚忍住的眼泪又要决堤,她把头埋在兰应德怀里带着哭腔道:“爸爸,你要早点回来。”
长生和兰应德不让玉香大妈动手,亲自给月明收拾行李。长生拼命往月明的行李里塞药,一边塞一边絮叨:“这是上好的白药,你要是那磕着碰着流血你就用,别可惜;这是牛黄解毒丸,要是觉得燥火了就吃;这是犀牛角粉,你要是又发烧了就吃一点。”
说完想起师妹的口粮,拍拍脑袋道:“我又给你买了两罐奶粉放在我屋里了,我去给你拿。”
见徒弟出去了,兰应德走到正在迭衣服的月明身旁,把一个袋子递给她:“这里有俩百个银元,你拿着做零花,府里的饭菜你要是吃不惯就让下人出去买,那些府里的下人都熬成人精了,耍滑头、看人下菜碟是家常便饭,你该赏就赏别省着省得自己受委屈。”
月明没接,对兰应德道:“我身上有钱,穷家富路的你和师兄还是多带点钱在路上吧!”
兰应德把钱放进皮箱里用衣服掩上,对她道:“那就能缺了这几块钱,你一个人孤身在允相多放点钱在身边总是没有错的。”
这孤身一人又戳到月明的心,闷闷不乐地低头迭衣服。
兰应德见状把她手上的衣服拿过来丢在一边,拉住月明的手语重心长道:“爸爸知道你不愿意去土司府,可爸爸没办法,咱们家人口单薄能算自己人的也就是你师兄长生,爸爸实在是不放心让你独自在这个宅子里呆着,想来想去能护着你周全的也就是土司府了。”
月明觉得都到这时候了,不能让父亲提着心上路,乖巧地点头:“我明白的,您放心我会乖乖在土司府等着您来接我。”
女儿这么乖巧兰应德心里不是滋味,女儿哭闹发脾气他觉得头疼,现在这么委曲巴巴地听话他又觉得女儿还不如哭闹发脾气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也只能这么着了。
长生和兰应德晚饭后将月明送进了土司府,俸二在大门口迎他们,看见兰应德那叫一个殷勤。喊着下人把叁人手中的行李提进去归置好,兰应德让长生帮着去收拾,父女俩跟着俸二去见土司和印太。
进了花厅,兰应德领着月明向土司和印太行李。看到罕唤燕也在,便招呼了一声:“叁小姐。”
罕唤燕看见兰应德先是一怔,这就是阿妈口中只是个白身还带着拖油瓶的鳏夫么?不是说他年纪和阿妈差不多,怎么看着如此年青。不仅如此容貌还很清俊,通身一股读书人儒雅的做派,根本不象领着马帮到处跑的烟贩子,她忘记了,他原本是个郎中。
土司看见女儿直勾勾地盯着兰应德,呵呵直笑,自古女儿家都爱俏,她就是看不上兰应德的身份,也会看上他的好容貌。
印太见不得他这副一厢情愿的样子,转头问边上站着的陶大:“怎么不见二少爷,上次让兰家小姐受了惊,他也不知道出来陪个礼。”
陶大一脸为难:“二少爷吃完晚饭就出去了。”
罕土司听见,手上的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不悦道:“他又出去喝酒了?这家里是没酒还是家里的酒有毒,成天往外面跑。”
罕厉阳怕土司现在就让人扯着罕云开回来揍一顿,连忙道:“他正是在家呆不住的年纪,你管他做什么,太太后日要去洞景佛寺拜舍利,我让人请了玉南来唱赞哈,咱们高兴咱们的,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吃冷酒。”
一听这个罕土司也忘记要教育儿子了,问道:“玉南不是被你姨父干崖土司请去唱他的生日宴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厉阳道:“过节前就回来了,说是陶头人家过些日子要过赕,让人去接回来了,我跟陶头人商量了一下,让她先在咱们府上唱两天,后日再让他带回去。”
罕土司满意地点点头:“还是你有孝心,什么事都想着你太太。”
印太也含笑看着儿子,对他道:“既然这样你也去请几位太太过来听听,顺便把兰小姐介绍给她们,这要相处好几个月呢应该打个照面,免得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罕厉阳让贴身的小厮去各房请人。不一会唱赞哈的玉南过来了,给众人行了礼。兰应德听说是陶头人亲自送过来的,便对土司道:“按礼数应该去给陶老头人问安,请恕蓝某暂时告退。”
在座的除了月明都知道他们家和陶头人的关系,罕土司挥挥手:“你去吧,这老头犟得很,估计你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印太瞪了他一眼,真是什么浑话都敢说,和颜悦色对兰应德道:“看在曼奴的面子上这些礼数都是应当的,你放心去,令嫒有我照顾呢。”
看着兰应德起身月明有些慌张,顾不得是在土司府做客张嘴就问:“爸爸你去哪儿?”
兰应德温和地对她道:“爸爸去和一个长辈打声招呼。”
“那我要不要也去呀!”
兰应德想起陶头人先前的态度,对她道:“不用,爸爸去去就回来,你乖乖听印太的话。”
出了门,兰应德没了在里面的从容疾步向大门走去,袍脚翻飞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礼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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