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飘萍于凝神静立之中,听风辨影,上身不动,脚下步法精妙变幻之间便已轻松躲过两杆长枪。枪到人到,两道紫影各自飞快地接连拍出四掌,共计八掌掌击任飘萍的左右腿,竟比先前的两杆枪还要快还要强。
变生肘腋间,任飘萍却是犹豫了。
若是平时,任飘萍想要躲闪这八掌当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只因此时双掌使力逼迫控制水晶球,不敢稍有懈怠,身法受限。于他而言,只需稍作发力,那水晶球必会击中对面的向尚峰,可是任飘萍实在是不愿看到对方死去,若是施力把水晶球引向别处,只怕向尚峰的剑便会在顷刻之间刺向自己。
然而临阵对敌,最忌当断不断,任飘萍此刻却是犹豫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雅静阁的对面,‘栖风客栈’的二楼窗户前静立着一位锦衣人,似是对眼前的这场戏很是感兴趣,身后站着一个人,纪长山,锦衣人此刻似是见到时机成熟,右手迅速地抬起,立时便有十多个弓箭手快步移至窗户前,各自选好位置,拉弓搭箭,引而不发。
纪长山的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无奈的悲哀,而锦衣人却是脸上一丝兴奋的快意疾驰而过。
两名紫衣人的八掌已是直袭而来,任飘萍于无可奈何之下选择了退,退于他而言绝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却是唯一的选择。
任飘萍这一退,水晶球立时便跟着退,也许这一瞬间,对向尚峰来说是最佳的逃离时机,然而,向尚峰于压力顿减之时,心头狂喜,毕竟这对他而言也是最佳的进攻时机,似乎那‘天蚕宝衣’和‘弑天剑’已是在向他招手,陡然间向尚峰左手一挥,三枚柳叶镖已是飞向任飘萍的咽喉。
任飘萍却是不再无奈,不再叹气,有时,有人,也许本来就该死。
向尚峰挥动左手之时,栖凤客栈的锦衣人嘴角奔腾而出一串狞笑,举起在空中的右手突然迅疾有力地落下,瞬时间,十几支箭尖泛着幽幽蓝光呼啸着那锦衣人阴险和恶毒射向任飘萍等四人。
两名紫衣人八掌落空,在坚硬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劈出了八个深及一分的掌印,可是二人身形甫一落地,胸前便是‘咄咄咄’地各中三箭,箭疾力大,竟愣生生地入肉三分。二人手指那锦衣人,嘴角抽动了几下,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气绝而亡。
向尚峰的柳叶镖还未到任飘萍的喉咙之时,任飘萍的后背却是已中五箭;而向尚峰的眼睛的余光触及两名紫衣人身前突兀而来的箭时,自己的胸前亦是三箭扑面凌厉而来。
向尚峰立时侧身闪躲,可是箭的来势太急,他躲过第一支箭和第二支箭,却是未能躲过这第三支箭,箭现在就插在他的左臂上,向尚峰闷哼一声,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步,而这退后的一步,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上,恰好就在此时,任飘萍由于后背中箭,向前也打了一个趔趄,控制水晶球的力道顿时失去准确的把握而由弱变强,而先前向尚峰侧身闪避之时,维持水晶球的平衡立时便被打破,是以此消彼长,那水晶球便飞速疾奔向尚峰的前胸而去。
水珠由聚及散,于瞬间四溅,那每一粒水珠,化晶莹剔透为血肉横飞,竟于片刻之间把向尚峰的血肉之躯化为一滩刺鼻恶臭的脓水。
就是那楼上的锦衣人也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居然比老子还狠毒。
任飘萍中箭之际只觉后背剧痛,气血翻涌。
任飘萍睁眼,水球已逝,臭气刺鼻,见及三人已死,不禁又生悲天悯人之心,却见那瘸子已是艰难的从雅静阁里爬到了门口,满脸悲愤,双目充血,破口骂道:“龟儿子,老子豁出去了……”然而,就在这时,破空之声再次响起,一支箭越过任飘萍直奔瘸子而去。
此时任飘萍身后同时也再起破空之声,但见十多支箭疾风骤雨般射向任飘萍,任飘萍怒,长啸一声,急追射向瘸子的那支箭。
风儿不知何时不再疯狂猛烈,却是化作低沉的呜咽,浸染漫透着雅静阁里外的一草一木,太阳此刻在乌云的肆意狂虐之下已是向这片天空告别谢幕!
今日,农历五月初六,主大凶,诸事不宜,难道真的宜杀人吗,不是说诸事不宜吗?难道诸事不包含这杀人吗?
任飘萍背后再中三箭,却是身形绝不停留,因为那支箭对瘸子来说真的是迫在眉睫了,就在这时,雅静阁对面的锦衣人骤然一把夺过身旁一个弓箭手手中的弓和箭,力贯手臂拉弓射箭,一气呵成,而这锦衣人射出的后发的一箭却是先至,只不过这支箭射向的是任飘萍的左腿,因为他知道任飘萍穿着那传说中的刀枪不入的‘天蚕宝衣’。
任飘萍心中一阵庆幸和欣喜,他终于在那支箭距离瘸子前胸不到三寸的地方稳稳地抓住了它。
锦衣人的那一箭就在任飘萍感到庆幸和欣喜的同时来袭,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任飘萍的左腿。任飘萍的左腿先是一麻,之后便是那钻心的疼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栖凤客栈二楼的锦衣人,笑,得意之至的一笑,欣喜若狂的一笑,笑,已经出声,因为所有的人都能听得到他的笑声。
摔倒在地的任飘萍和瘸子正好头对头,脸对脸,只隔着一个门槛。听到笑声的任飘萍蓦然回首。
其实他的心告诉他不用回头,因为这笑声他太过熟悉,这是赵宏云的笑声,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他真的很想回头看一看此刻的赵宏云的丑陋的嘴脸。
其实他的心告诉他不能回头,因为那瘸子的眼里分明已全是阴冷恶毒,竟不参杂一丁点儿的感激之情。
可是任飘萍终究还是回头了,他真的想要知道人性究竟是什么样子。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脸,赵宏云的脸,一张小人得志的脸,一张小人得志犹如癞皮狗长毛的脸。
赵宏云似乎更期待看看此时的任飘萍的脸,那个在他心里一直自信微笑的脸,毕竟在他的心里,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击倒任飘萍,他要以胜利者的姿态来藐视这个一直以来高高在上压在自己头顶上的大山。
此刻,赵宏云已经下了命令禁止射箭,因为在他的眼里,任飘萍分明已经是煮熟的鸭子,不可能再飞了,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欧阳小蝶的突然失踪,也许只有任飘萍是唯一一个知道答案的人。
可是忽然间两人,不,是三个人,还有瘸子,都听到同样一个声音。
金属,或者说是一件兵器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响亮的声音,原本在这种江湖厮杀的场面中听到这种声音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可是,任飘萍,瘸子,还有赵宏云三人俱是睁大了眼睛惊愕万分的样子,就好像突然发现公鸡下蛋,母鸡打鸣一样。
站在赵宏云身后一动不动的纪长山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然后就又恢复了平静。
看着任飘萍后脑勺的瘸子悄无声息地伸出的那只手掌也因为这个声音停留在任飘萍的头顶的百会穴上方。
只因为赵宏云射出的那支分明已是射中任飘萍左腿的箭,忽然不知怎地就从任飘萍的腿上掉了下来,就好像方才那些射在任飘萍后背的箭一样跌落在地,而且不带丝毫一丁点儿的血迹。
就是这支箭掉落在青石地面发出的‘当啷’一声时,赵宏云刚才心中所有的踌躇满志和欣喜若狂在瞬间灰飞烟灭,他狐疑不解的眼光的背后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不可能的同时赵宏云又射出一箭,这一箭他已是全力而为,由于用力他憋红的脸上方额头青筋暴起,就连眼白也是挣得血丝隐现,这一箭也是八年来他心中积聚的所有怨气的一箭,更是他丧心病狂欲致任飘萍于死地的一箭,这一箭已是瞄准了任飘萍的喉咙射去。此刻的他已是全然不顾欧阳小蝶是否可以被找回。
其实就是任飘萍自己也不相信,难不成真的一如欧阳尚晴说的那样,自己已是金刚不坏之身,可是那是因为自己穿着‘天蚕宝衣’呀,自己的腿上可是没有覆着什么宝物。
不明白归不明白,赵宏云的那凌厉之极的一箭已是劲射而至,而此刻的瘸子已是咬了咬牙,将那只悬在任飘萍头顶百会穴上方的手掌拍下。
任飘萍此刻已是顾不上瘸子,迅疾之极的将头向后一仰。
于是任飘萍便看到了瘸子的狰狞的面目,还有那只拍向自己的手掌,此时任飘萍所有的招式变化已尽,况且距离如此之微,心头一颤,自知命不保矣,遂星眸紧闭,面显欢愉,似是根本就不曾留恋这人世一般。
瘸子手掌拍下之际,射向任飘萍的那一箭便立时向他的喉咙处射来,心中大惊,哪里顾不得取任飘萍的性命,近在咫尺之余,那瘸子竟是使了个懒驴打滚避开了去。
任飘萍,睁眼,然后仰望的眼眸中那瘸子已不是瘸子,竟是一个鹞子翻身,双脚立地,稳稳地站了起来。任飘萍也是站了起来,不禁苦笑,心知自己走眼了,却也并不理会瘸子,径直向街上走去。
他这一走,瞧也未瞧一眼瘸子。
孰料赵宏云和纪长山已是带领一干弓箭手拦住了任飘萍的去路,弓箭手们已俱是将箭瞄准任飘萍。
任飘萍未等赵宏云开口说话,一脸异常的冷峻,叱道:“闪开!”
在赵宏云的记忆里,任飘萍是一个自信温和的人,此刻见任飘萍一反常态,无端心生畏惧,复又强作镇静,道:“如若不呢?”狐疑的眼睛却是瞥向适才自己射中任飘萍左腿的地方。
任飘萍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行动要远比语言来的更实际有力。
众弓箭手只觉眼前鬼影一闪,任飘萍已是回到了原地,再看那些弓箭手,俱是光天化日之下见了鬼一样,惊恐地望向自己手中的箭,原来搭在弦上引而不发的箭的箭矢俱是被任飘萍生生的截断,那掉落在地上的箭矢发出的不绝于耳的清脆的响声犹自还在众人的耳边回响。
赵宏云心头狂跳,心中更见畏惧,纪长山却是脸上有了一丝一瞬即逝的笑容。
任飘萍的脸越发的冷峻,刀一样的冷,掷地有声:“赵帮主,你信还是不信,半年之内我任飘萍便可以让整个震天帮从武林中消失!”
赵宏云的腿没有发软,但是心却已经软了,嘴上却是硬得比死了的鸭子嘴还硬,只是由于惧怕有些痉挛的声带却是出卖了他,道:“任飘萍,你不要以为自己武功高强就可以一手遮天。”
任飘萍只是冷笑,纪长山的心底却是要笑得掉下眼泪来,因为此刻赵宏云的声音实在是比思春的母猫的叫声好听不到哪儿去,那里还像是天下第二大帮震天帮的帮主。
赵宏云自己却并不觉得,又道:“并不是我想为难你,只是你今天不把小蝶交出来的话,休想离开这里半步。”
任飘萍立时惊道:“小蝶不是被她带回震天帮了吗?”
赵宏云自然知道任飘萍嘴里的‘她’指的是欧阳尚晴,道:“是,可是小蝶昨个早上一听说你死了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已差遣帮中众多兄弟寻找,却仍旧不见消息,你说,他还能到哪儿去呢?”
任谁都听得出赵宏云这是说任飘萍把欧阳小蝶拐走了。
任飘萍心道,难怪今日不见‘长白二老’和‘铁面判官’风无际等人,难不成赵宏云所言非虚,难不成小蝶是寻自己而去,难不成小蝶遇上了燕无双而两人又遇上什么紧急情况……
难不成的也许太多太多了,人,岂不是遇上自己紧张的事总会胡思乱想吗?岂不是会忘记很多本不该忘记的事吗?
现在,任飘萍至少忘记了两件事,第一,他必须迅速离开此地,决不能在此多耽搁丝毫,因为此前他从地上站起来之时就已经发现自己中了箭毒,之后为了早一点离开,他又强行施展‘咫尺天涯’威慑赵宏云,又加快毒性的发作;第二,赵宏云还在等他的回话,是以每耽搁一分,赵宏云便会对他一分怀疑,每多一分怀疑,任飘萍就多一分危险。
幸好任飘萍总算回过神来,道:“我的确没有见过她,不过我若见到她,必会通知于你。现在,告辞了!”
显然,赵宏云对任飘萍的回答很不满意,但是竟也没说什么,至于相信与否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也许真的是被任飘萍刚才的‘咫尺天涯’或是那一句狠话吓住了,他就这样看着任飘萍从自己眼前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走至街口的拐角处,任飘萍忽然惊喜的发现那匹马竟在那里默默地等着他,不禁百感交集,凉凉地心道:这一阵子忙活下来,竟然只有这匹马儿在等他。
此刻飞身上马的他差一点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而这一刻,赵宏云还在街的那一头默默地注视着他,所以赵宏云的脸上又一次有了笑容,那笑容又有着说不出的阴冷。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