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可是欧家大爷两口子不对了,身为欧家的子孙,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祖母?实在是大不孝。
最后这句,居然响起一片赞同之声。
赞同声过后,一个道:那如果欧家那些丧命的女婴真的是被老夫人害死的,欧家大爷这样做也是被bī无奈的。
不是说了老夫人慈悲心肠,不会做那些恶事么?
欧大爷言之凿凿,还有假?这说话的人犟起来,质问:万一老夫人真的杀了女婴呢?
沉默。
有人嗫嚅:这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太心狠了。
忽有人小声道:其实就算老夫人如此,也是qíng有可原的。
另一个人随着低低道:是是是,想要香火嘛,老夫人的心qíng我是懂的。总不能让老欧家断子绝孙呀。
而且老夫人又这样高的年纪了,难道真的要因为这个被追究刑责?按照律法,这该是死罪吧?
实在是可怜,这样大的年纪了。
蓦地有人哼道:其实都怪欧家大爷,简直是无事生非,毕竟是自己的祖母,何必这样绝qíng呢?如果真的害老夫人无法善终,欧家又颜面尽失,那可真是罪大恶极,不肖子孙!
咦,大人应该不会真的杀了老夫人的头吧?我记得本朝律法里有规定,七十以上者免罪来着
这些人起初窃窃私语,后来不禁声音高了些,里头听得清清楚楚。
袁恕己似笑非笑,也不言语。
阿弦距离堂外更近,那些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扑面而来,就仿佛一根一根针又刺到身上。
曹氏跟欧添正往外而行,那些人望着他们两个,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眼神闪烁各异。
另一边儿欧荣身边儿围着一圈儿人,有的正口出安慰之语。
欧添听到罪大恶极,不肖子孙,蓦地站住脚,他环顾周遭,似乎每双眼睛里都带着鄙夷跟指责,连几步之遥的欧荣也是这样的神qíng。
曹氏不由握住了欧添的手臂,这里如此人山人海,对他两人而言,却仿佛身处荒漠,孤零零地。
正在这时,身后有个人道:大爷。
欧添回头,却见是阿弦。
阿弦看看他,又看向欧添身侧,视线下移。
欧添本来不懂,看着她的神qíng,忽然通身发冷:你
阿弦道:她在这里。她顿了顿,道:芳姑在这里。
从方才欧添上堂之时,那小女鬼就跟在他的身旁,只是因公堂威杀太重,小女鬼无法进入,只在人群中观望。
欧添被老夫人指责的时候,小女鬼忍不住试着闯入,却终究无能为力,只能站在门外大声叫:小炭!
直到欧添走了出来,小女鬼才靠近他身边儿。
此刻在阿弦眼前的,正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儿,垂着两个柔软的发辫,鬓边戴着一朵泛旧的珠花正是欧添先前手心里握着的那枚。
她竭力仰头看着欧添,身影在阳光底下沐浴着一层金光,朦朦胧胧,不似鬼魂,反如仙子。
欧添睁大的双眼泛红,他顺着阿弦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身边,却空空如也。
芳姑却仰着头看欧添,目光闪闪,稚嫩的声音道:小炭,我知道你最敬畏老太太,你肯为了我这样做,我很喜欢,你还是那个暖和的小小子,一点也没有变坏。
阿弦将芳姑的话说给欧添。
欧添攥紧双手,浑身颤抖,牙关咬的死紧,嘴角肌ròu丝丝牵动,泪却从通红的眼中坠落:长姐我、我很想念您
曹氏一手抱着欧添的臂,一手捂着嘴,眼中也落下泪来。
芳姑看看阿弦,伸出小手儿摸了摸阿弦右臂上的伤处,道:十八子,谢谢你为我们做的这些,之前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你,请你原谅我。
阿弦摇了摇头,冲她笑笑:没关系。
芳姑是个小女鬼,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力量,那夜因有求于阿弦,qíng急之下只顾往前扑过去,无意伤了她。
欧添只听见阿弦说话,便问道:她还说什么?
芳姑笑笑,道:我醒来的太晚了,但是看见你终于成家生子,心里很喜欢,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心的走了。
阿弦神色一变,芳姑道:不妨事,你告诉他就是了。
欧添泪痕满面,阿弦无法跟他对视,只道:她、她要走了。
欧添惊道:去哪里?
芳姑身上的金光越来越盛,魂影也越发淡了,她张开双手,在原地转了个圈儿,笑道:咦,我忽然感觉这样轻快?我一点也不冷,一点也不疼了!太好了!
一阵风chuī过,芳姑的身影徐徐乘风而起,消失于云端。
欧添正心惊着急,见阿弦抬头看天际,他正也要抬头,谁知还未动,耳畔就听见一声银铃似的笑声。
这般熟悉,这般久违。
欧添通身巨震,蓦地仰头,望着那湛蓝天际。
天青无垠,白云悠然,欧添定定地看了半晌,蓦地大叫道:长姐!
一声喝出,就仿佛心底那多少年堆积的郁结森冷,悲愤无端都终于随之烟消云散。
自始至终,袁恕己都仍是坐在公堂之内,看着外头这一切。
他并没听见什么笑声,但是那些乡民们的议论声,却在心中满溢。
半晌,目送欧添跟曹氏两人相扶相携而去,袁恕己又环顾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群,冷笑了声。
招手令赵知县靠近,袁恕己低低地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赵知县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旋即又转作笑容:大人英明,这样果然是最好的!
袁恕己道:既然最好,就赶紧去吩咐吧,多召集些人来,越多越好。
赵知县点头道:是是是!下官即刻去办!
赵知县带了两个衙役,出了县衙,站在门口,其中一个衙役用力敲了敲手中提着的铜锣。
众人越发围拢过来,赵知县道:父老乡亲们,大家伙儿听好了,咱们刺史大人是个仁心仁德的好官,因为看欧老夫人年高,只恐怕欧家的事另有隐qíng,他思虑再三,决定广集民意,看看大家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底下百姓们轰然一声,有些不敢置信。
赵知县道:这是刺史大人格外开恩,大家伙儿也知道,平日里欧老夫人是如何待人的?哪一年不做几场善事?又是这样年高了,所以你们若有什么想法,便向大人进言就是了,大人可以据此判定此案。
欧荣并未离开,正跟几个地方士绅低声说着什么,闻听此言忙上前一步:县令所说是真?
赵知县笑道:这还有假,方才刺史大人亲口对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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