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芳略有些尴尬,连翘又道:至于别的,何必我再空口白话?如今阿弦既然说姓王的有嫌疑,那就立刻拿来审问就是了,横竖他的底细,陆捕头也是最清楚的。
她的口吻之中嘲讽意思十分明显,陆芳板着脸说道:这里谁不知道,王先生是有些头脸的饱学之士,这样污蔑他,谁会信?
周围众人也都听见了,顿时jiāo头接耳之声四起,袁恕己留心听去,有说万不可能的,也有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袁恕己略提高了声音,道:断案不是看有没有人信,而是证据。
被连翘一搅,让袁恕己几乎忘了先前要做的事,一念至此,忙收敛心神,他目光沉沉地重看向十八子,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如何知道跟姓王的有关?你明明连尸首都
语声戛然而止,原来是十八子抬起头来。
十八子的脸本就不大,官帽深扣额前,又戴着眼罩,竟是遮了大半。他生得又矮小,袁恕己居高临下,越发雾里看花,神色模糊。
只有脸颊上那道伤痕却更加清晰,像是撞在哪里,留下细微的淤血印子。
也不知是因为眼罩对比的缘故还是天生,那留在外面的左眼又圆又大,极为灵动有神。
袁恕己正要细看那伤,被他目光扫到,无端竟有一刻恍惚,舌尖卷动,无以为继。
十八子道:大人何不自己进去看看,以您的敏锐dòng察,一看就知端倪,很不用我费口舌。
他的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却轻柔低沉,听在耳中,有种奇异的受用之感,恨不得听他多说几句才好。
但若是不看脸容,必然想不到这把声音出自个弱质纤纤的少年口中。
袁恕己对着那幽幽冷冷的单眸,隐隐不慡,不知是否错觉,这少年左眼之中竟似透出几分奇异神采。
这孩子虽然生的矮小,奇怪的是气势上丝毫不输人,被他如此注视,竟好像是被居高临下俯视着一般。
袁恕己一则贵族出身,二来也算是行伍里历练出来的,周身天然威杀,五感十分出色。
等闲之人同他相对,多半有一种矮一头之感,所以先前陆芳一见他现身,即刻忌惮。
谁知如今竟不敌个形容纤弱打扮寻常的小子,袁恕己察觉此点,更加不快,却错疑心为这十八子是在挑衅自己,当自己不敢进内。
于是袁恕己放开十八子,迈步踱入。
左永溟跟吴成见状,一个立在门口,一个也随着入内查看。
血腥气越发浓烈了,这屋内竟比外头更冷几分,袁恕己留心打量屋内摆设之时,无意发现口鼻中呼出的气息都化作淡淡地白雾。
这东北僻寒地方,最冷的时候呵气成冰,可是此刻在屋内,本不至于如此,就算方才站在廊下,也没这种yīn寒入骨之感。
幸而袁恕己胆气极盛,全不以为意,反而走近小丽花身旁,仔细观量。
却见这女孩子仍是圆睁双眸,柔柔地望着眼前,这双明媚的眸子里爱恨jiāo织,qíng绪复杂,她仿佛对自个儿的死一无所知,仍是百感jiāo集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袁恕己qíng不自禁俯身,想从这少女的眼中看出什么端倪,可是越看,越觉着悚然,死尸的模样委实太过鲜活,似乎下一刻小丽花就会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向着众人媚笑。
袁恕己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心头一动。
他不再打量小丽花,反而走到她的身后,竭力俯身下去,顺着她尸身跌倒的方向,弯腰,侧视,终于发现靠近门口的橱柜底下,跌着一物。
门口众人以及跟进来的左永溟都有些诧异,众目睽睽,鸦雀无声。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袁恕己盯着那物件,双眸中掠过一道jīng光。
只是还未开口,就听得外头咚咚地脚步声响,有人兴冲冲叫道:捕头,有发现!
袁恕己起身,却见是一名捕快飞快地自廊下跑到陆芳身前,手中提着一个暗蓝色的不大的包袱。
陆芳问道:这是什么?
捕快迫不及待说道:这是牡丹酒馆的掌柜送来的,您看了就知道。
陆芳忙将那包袱打开,顿时之间,现场响起一片惊呼之声,有人叫道:血衣!
不错,包袱之中,赫然正是一件血色斑驳láng藉的血衣,竟是缎子质地,做工上乘,竟是男子的衣物。
陆芳问道:牡丹酒馆的掌柜为何送此物?
捕快答道:他说是一位客人在huáng昏时候不慎遗留的。打开看时,却是这个物件儿。
这掌柜的本不想声张,yù悄悄地等客人回来寻找的时候还给对方,谁知晚间千红楼里闹出人命传闻,掌柜才知不妥,生恐惹祸上身,故而急急将此物jiāo出。
陆芳jīng神一振:他可记得是什么人所留?
捕快道:正是一位熟客,捕头也是认识的。至于是谁,却故意卖了个关子,想等陆芳询问再答。
陆芳却毫无兴奋之意,心反而一沉,重看了眼这染血的男子衣衫,脸色yīn晴不定。
他跟前的捕快因好不容易得了这绝佳线索,正要邀功,谁知陆芳竟缄口不言,他心急之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也戛然止住话头,已经不似原先一样高兴了。
忽地里间有人问道:这熟客是谁?
捕快看一眼陆芳,自不敢再贸然说下去,又见袁恕是生面孔,便道:你是什么人?
袁恕己道:这熟客,莫不正是叫王甯安的?
捕快吓得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一边儿的连翘早就红了眼眶,喃喃道:我就说过,我就说过
她倒退两步,举起袖子掩着脸,扭身越出人群,自回房去了。
那楼里老鸨本站在她旁边,见状呆了呆,忙也飞去劝慰。
陆芳身边的捕快齐看袁恕己,有两个忍不住复喝问来历,袁恕己看一眼吴成,后者从随身包袱里将调任文书等取出,道:我们将军正是奉了薛大人之名,前来豳州代刺史之职的,怎么,尔等还有疑问?
除了陆芳,其他众人尽数色变,宛若雷惊了的河蟆,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陆芳见避无可避,便道:参见新任刺史大人,先前不知大人身份,还请恕罪。
袁恕己泰然自若,冷道:不知者不怪罪,不过,本官才进城就遇上人命官司,如今显见这王甯安嫌疑最大,不知这是何人?
陆芳道:大人误会了,其实卑职跟此人并无什么瓜葛,只因这王先生于桐县名声最好,他的jiāo际又阔,人面也广,跟本地几个有头脸的士绅亦有人qíng,是以卑职跟他有过些寻常往来而已。
袁恕己道:原来如此,那么依陆捕头看来,他是不是杀害小丽花的凶手?
陆芳道:这以王先生为人看说,却并不像是个如此穷凶极恶的。可正如大人所言,一切都看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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