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落瑾慢慢跪坐在天元帝身边,想要伸手抓住天元帝的手,忽而想到自己的手在这初春里还算冰凉的,生怕伸手过去会冻醒天元帝,可是将手收回来,又有些不舍。
于是他的手就在半空中僵了半晌,才拿了回来。
从前的天元帝,是很疼很疼他的。可是,现在的天元帝呢?
前世的棠落瑾,或许一生所求,都只是钱财富贵和些许权势,若再有一心人相伴,如此便是最好;可是现在的棠落瑾,做了十七年的太子,他显然已经开始知道皇权的诱惑,到底有多大。而皇权是唯一的,天元帝既是皇帝,棠落瑾因为追杀路上劫持粮草和药材的突厥人耽搁了几日,说不得天元帝前两三日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既是这样,那么,天元帝醒来,是否会怪他呢?
棠落瑾怔怔的跪在一旁,惶惶然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他的父皇,和他前世的暴发户爹娘一样心疼他的人。棠落瑾,不想让他心痛、难过或是失望。
徐有为在一旁默默地煎药。
他这会子也反应过来,太子为何不吃不喝了。
天元帝终究是皇帝,虽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虽然明明是远离长安,可是长安城的消息,天元帝并未遗漏过,一直都有人将长安城的消息按时送来。
而太子杀四皇子的事情……徐有为跟在天元帝身边伺候时,也知道了。
徐有为自打天元帝三岁,就开始跟在天元帝身边伺候着。天元帝的夺嫡之争,杀兄杀弟,这些事情,徐有为都是见识过的。但是,身为皇家人,为权利一事,杀兄弟自是寻常事;但若是其中一个儿子为了权利,杀了另外的儿子,这样的事情……徐有为也不知道天元帝会不会恼。
毕竟,天元帝喜欢了太子这么多年,而太子素来孝顺,对手足厚待,这一次杀四皇子,想来也当真是恼了四皇子了。
然而徐有为终究是奴才,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如天元帝醒来后的一句话。于是徐有为便静静地在一旁煎药,等着天元帝醒来。
半个时辰后,徐有为的药煎好了,天元帝,也慢慢睁开了眼。
天元帝原本身子就有痼疾,前些日子又遭遇了瘟疫一事,身子越发差了,单从脸上看,他比离开长安前,起码要老了十岁。
猛地一张开眼,天元帝还以为自己有了老花眼。
“徐有为——”天元帝声音沙哑的道,“朕怎么好似瞧见朕的太子了?莫非朕也跟你似的,花了眼了?”
徐有为眼泪险些掉下来,跪在地上道:“皇上,那就是太子啊!太子来了,来看您啦!”
天元帝一怔,伸出手去。
棠落瑾忙握住了天元帝日渐苍老的手。
一凉一热。
棠落瑾想要松手。
天元帝却是抓住了棠落瑾的手,叹道:“小七来啦,怎么不多穿一些?你这身子,就是不能挨冻。徐有为,还不让人多烧几个火盆来,再熬些燕窝来,朕的太子,这些日子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定要好好补补!”
徐有为“哎”了一声,没有立刻走,先上前扶着天元帝做起来,靠在大迎枕上,掖好被子,才道:“还好皇上您醒了,太子可是等了您大半个时辰了,不吃不喝的,奴才劝甚么都不管用。”
天元帝眉心一皱。
徐有为说完这些,把天元帝的药和燕窝放在一旁,就退下去安排火盆和旁的事情了。
棠落瑾看到天元帝皱起的眉头,张了张嘴,终于开口:“父皇,不孝儿落瑾,见过父皇。”
原是要磕头行大礼的,但天元帝握住了他的手给他捂热,棠落瑾就磕不了头了。
天元帝原本就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只瞧着棠落瑾的神色和眉宇间难得的不安,微微有些得以的笑道:“这世上,谁都有可能不孝,唯独朕的太子,是这世上最孝顺的儿子!”
棠落瑾眼眶微红,喊了一声:“父皇!”随即低头道,“我杀了四皇兄。”
“他做错了甚么?”
“四皇兄,”棠落瑾微微一顿,“意图夺取皇储之位,当杀。”
天元帝闻言却没有恼,只笑着摇头,叹道:“傻孩子。”
他虽然不在长安,但长安城的事情,四皇子做的事情,他并非全然不知。
虽然四皇子做事隐蔽,找的人安排得当,但是,天元帝人虽然没有发觉其中的细节,却也知道了四皇子想要的根本不只是皇储的位置。
“边境瘟疫,是他弄出来的吧?”天元帝神色极其冷淡,“他想要的,何止是小七的皇储之位?大棠百姓的性命和尊严,边疆数万将士的性命,还有朕的性命,朕其他儿子的性命,他,都是想要的吧?”
棠落瑾抬起头来,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叹道:“小七不必为他瞒着。朕虽病了,老了,但是,脑袋却没有糊涂,不会为这等弑父杀弟,连家国天下都不曾放在眼里的奸人伤心!”
棠落瑾心中长长的松了口气,道:“既如此,父皇就莫要再想他的事情了。儿子已经说了,不让他进皇陵。”
天元帝道:“单单只是不进皇陵,如何能够?这等欲要大棠国门不守,边境数万将士得了瘟疫的奸人,传旨下去,贬其为庶人,挫骨扬灰!”
棠落瑾应了下来。同时心中也越发安心。
他的父皇,并没有因为四皇子而迁怒他。很好,这样很好。
父子二人默契的没有提起天元帝的时日无多,而是说起长安局势。
棠落瑾将长安城的安排一一说了出来,还把宁家愿意和十六皇子“易子”一事说了出来。
天元帝听了,只含笑道:“小七做得很好。”又问,“那么,边境接下来当如何,小七可想好了?”
棠落瑾毫不迟疑道:“儿子的善堂,如今培养出上百大夫,儿子这次,将他们都带了过来,还有大量的药材、粮草、马匹和人。只是儿子焦急,才先来一步,想来后面的人,最迟明日就能赶到。等他们赶到之后,给得了瘟疫的将士治完病,歇息几日后,咱们就对突厥开战。”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突厥到现在为止,只敢小打小闹的侵扰边境,也只是为着之前大棠已经把突厥给打怕了,突厥人死伤无数,没了本事能发起大规模的战争,只妄图等到大棠这边的瘟疫暴发的狠了,死的一干二净了,再一把火烧了大棠将士的尸体,跨越边境,占领大棠的城池。
可惜的是,棠落瑾之前就送了部分治疗瘟疫的药材来,那些药材虽被烧了一部分,但剩下的药材,也足够把天元帝救回来。而宁君迟反应迅速,令得瘟疫的人俱都聚拢在一起,但凡有症状的人,必须送到这里来,如此一来,瘟疫的扩散并不严重,突厥也就只得按捺不动。
等到棠落瑾来了,只待明日,剩下的人赶来,突厥人就更没有了气势。正是大棠反攻之时。
天元帝听了,嘱咐道:“这次小七既带了不少人了,那么……就一鼓作气,将突厥蛮夷,打到千里之外!所有俘虏,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