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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四八章 不孤单
    “浦海音乐学院。”杨景行依然小声,但这次不管对方是否听清了:“你呢?”
    真正优秀的科研工作者至少是不会糊弄问题的,本来面相和善得透出些童趣的三十岁男人这就严谨表情了:“音乐学院,什么方向?”
    关于自己的方向,杨景行还有点犹豫:“作曲。”
    “作曲?哦。”男人豁然开朗得又亲切起来:“我华东理工搞高分子材料。”
    “华东。”杨景行隆重点头,似乎有所久仰。
    高分子男人是自惭表情:“我也是陪跑,这么多大佬。”
    杨景行进门时差不多尽收眼底了,这屋里五六十号人中年纪大点的看上去四十沾边,平均年龄应该三十出头,男女比例大概三比一,反正他是一个不认识也看不出谁是大佬,可这会还得硬着脸皮继续点头。
    “你们属于人文”高分子男人似乎被自己欲盖弥彰的化解尴尬得苦笑,但也能急转出共同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
    杨景行更不善言谈:“不知道。”
    隔行如隔山了客套起来都难,还好前面又进门一个,高分子男喜形于色地把注意力转移过去,顿时眼睛都瞪大了,又马上把头压了下去隐蔽,低声警告同排的人文陪跑:“大大佬!”
    杨景行还不知者无罪地张望,就是个普通的三十多岁男人嘛,及格的身高干瘦的脸,难以定义是中分还是偏分的过时贴服头型,夹克皮鞋弄得再讲究也撑不出什么气场来,何沛媛对科学家的想象真是危言耸听了。
    可是不同于之前号称娱乐圈“幕后偶像派”的大高个出场时大部分人都只是瞟一眼的境遇,新来的其貌不扬才进门几步就要被全体瞩目了。坐第一排中间那个以四十岁年纪搭配眼镜背头儒雅外型显眼的男人还很快起身惊喜欢迎的样子,德语问候得好响亮。
    讲德语的握手寒暄上,不过离得近起身问候的那些还是说母语,有的叫肖教授有的叫肖所长,又学术又领导的难怪这么受尊重。
    最后排的高分子男都伸着脖子一脸倾慕,跃跃欲试得只恨自己离远了。他要抒发呀,手掌摩擦着桌面“嗞儿”一声好像屁股都没抬就到平移几个空位到了杨景行旁边,郑重注视了再小声问:“不认识?”
    跟高手过招真是一下就被看穿了,杨景行只能摇头。
    “肖科?”高分子男倒也没明显鄙视,而是着急分享的样子:“长江特聘,中科百人,国自然一等奖诺贝尔知道吧?”
    杨景行只敢细微点头:“他外籍?”
    高分子男人却不十分确定了:“不是吧,我老板说他是中国最有可能竞争诺奖的,之一。”
    杨景行轻松了些:“也研究高分子?”
    高分子男人摇头:“囊泡,脂质体,细胞膜,分子机制机理,生物的,和材料学没交集,就微谱分析”
    杨景行真是感激对方没说下去:“高分子是化学?”
    跟科盲该怎么说呢?对方还是点头稍嗯了一声:“工程学科没意思,极其枯燥。”
    杨景行前面的男人回头一笑,没说什么又转过去了。
    高分子男嘿了一下换到正经表情:“关键是不到四十。”
    前面男人又半回头:“肖所才三十六。”
    高分子男就跟前面讨论了:“四十之前院士?”
    前面后脑勺点头,但是他旁边的又加入了话题:“成果已经够了,关键是关系”
    什么科学家,搞半天高深莫测最终还是在这讲八卦。一个华东理工的高分子材料,一对浦海科学技术大学的生命科学师兄弟,三个好像都是热心爱聊的。杨景行倒也涨了见识,今天的大大佬可不是光一个肖教授,这几位自谦为垫底宅男的都能如雷贯耳隔行鼎鼎大名并如数家珍他人成果奖项。
    更让人意外的的是男科学家对美女也一样兴趣浓厚,躲着窃窃私语好像又有点讳莫如深不敢明目张胆。倒是完全不知道“手性催化剂”是什么东西的杨景行,壮起胆子伸长了脑袋往前面看个背影。
    科学家毕竟是科学家,居然能从美女的绯闻切入展开了学术讨论。好在这杨景行完全听不懂的前沿研究方向没能持续多久,前面又来人了。
    “大家安静!”五十来岁的男人雷厉风行眼观八方的样子:“在座不少都是我认识的见过面的,不过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市教委高等教育处处长,我的名字叫商运文!”
    看样子在座都是长在红旗下的呀,全场安静下来齐刷刷注目礼。
    “好!”商处长满意的样子,语气中再加一分庄重:“陈崇辉陈副市长马上就要到了,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啊,五四,五四青年节源于五四运动,五四运动是反对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爱国运动,我希望”
    看这商处长的讲话思路,估计还要点时间才能讲完,下面就普遍把坐姿稍稍松懈一些,但是对处长提出的几点要求和建议可不敢马虎,尤其是处长还要求在座党员举手,叫他们起好带头作品,有十好几个呢。
    讲着讲着,商处长似乎看得不顺眼,要求每一排不能空座位,要体现团结紧密。好在前几排也什么空的,只要杨景行和高分子男上前两排挤下去,队伍的整体面貌就大为改观了。
    领导就是领导,随着门口一个人手势一晃,正在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商处长戛然而止,瞬间切换了表情和姿态,转身快步欣悦出门去。
    两分钟过去,在会议室刚刚恢复一点点社交的时候,领导队伍进门了,走在最前面的两位亲切交谈着,稍随他们之后的商处长更是满脸喜庆。
    “好”应该是今天主角的夹克打领带对身边还在说话的人轻轻点头的同时转身正面观众席,表情更灿烂了些,似乎是检阅了一下后才:“大家好。”
    “陈副市长好!”最前排左边的一个人响亮回答,吸引全场惊异佩服目光。
    陈副市长再度对大家点头:“我叫陈崇辉,就是我让各位从百忙之中抽出特别宝贵的时间来这里开这个座谈会,首先我谢谢大家的到来。”
    领导说着话点个头好像是微微鞠躬的样子,可能是不适应没经验,听众席上居然没回应。
    领导好像就点名了:“胡占全研究员,你好。”
    第三排左边的人起立鞠躬。
    领导手势请坐:“我和胡研究员刚见过面,就是二号下午,在交通大学燃料电池研究所,你今天状态好一些,眼睛里没红血丝了。”
    一群人科研人顿时有笑有动,场面顿时活跃。
    “劳动节,青年节。”领导的气质越来越郑重:“这个周日是母亲节,大家千万不要忙试验忙忘记了。”
    观众席上踊跃点头,一些带了纸笔的人赶快记下。
    领导继续:“每个节日有不同的意义,母亲节是全世界的节日,五四青年节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节日”
    这就开始正题了,笔记加快,商处长站在那边上也不耽误。
    使命、责任、信念了一番后,领导又话题一转:“今天大家有没有感觉到这里的安保措施比较严格?”
    有吗?科研人好像不太懂这当面,好像是有点吧。
    领导开始说外行话了:“开这个座谈会我有压力呀,把我们浦海市高校最智慧的这些大脑聚集在一起。”
    真是惭愧惭愧,观众席上普遍不好意思起来,更别提杨景行这种滥竽充数。
    “不仅是头脑”领导又严肃了:“更重要的是各位的知识积累,你们的学术研究,你们为理想而努力,你们的未来,都是浦海高校的宝贵财富,也是浦海市是全中国的财富。”
    这个,应该还是鞭策吧,观众席上普遍选择了严肃对待。
    拒绝了在自己身后摆好几乎顶住腿弯的折叠椅后,领导又对科研人笑了起来:“其实我今天还挺惭愧,因为我自己是科研队伍的逃兵。我是河南周口人,一九八六年十七岁参加高考,侥幸考了个市状元,全省第八,当时也没什么理想,对物理比较感兴趣就填了北大地球物理系的志愿,运气好录取了。”
    似乎不咋样呀,台下并没多少刮目相看的表现,连杨景行都装得不动声色。
    接着,领导就花了点时间讲自己的求学经历,大概就是从以为误入歧途到感受出科学魅力的转变,然后想有一番作为就努力学习,理所当然保研了,当时的导师还很年轻,说出名字来大家可能认识。
    岂止认识,台下简直惊呼,那可是院士呀。看样子科研人的确不善于搞关系,反倒是浦音把副市长的生平给杨主任理得清清楚楚。
    领导还自嘲了,就因为自己研究生毕业后没能继续坚持科研的道路,导致导师当选院士的时候自己都心虚得几乎不敢发信祝贺,当初的师弟现在都是学科带头人了。领导也坦诚了自己放弃科研的几个原因,一是枯燥寂寞,二是收入微薄,更重要的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说起当时一个留学的名额是多么宝贵难以争取,领导不用大家举手就有底今天与会的人中有八成都是留过学的。接着领导就接连点名五六个,好像还不是参会者中最有成果的,但是副市长都能说出毕业院校和那些著名的实验室及导师教授,甚至还有导师的诺贝尔奖获得年份和研究成果。
    这副市长是有备而来呀,下面也越来越严阵以待。
    陈副市长又话题一转,现在不仅仅是求学方便且有更多人选择在学成后回家建设祖国,更重要的是有不少不留学也能做出很好的好成果,去年浦海的高校合计在科学和自然以第一作者单位发文七篇,其中一篇就是来自科学技术大学。
    杨景行和高分子男这会就要回头仰望之前跟他们扯八卦的那对师兄弟了,也太城府了吧。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陈副市长在问了名字后又显得对这两个研究员和他们的导师都挺了解,还着重说明了显得更开朗活泼的那个是来自湖南贫困山区,是同济的学士硕士科大的博士,没正经留过学,据他所知小时候家里是很困难的。
    研究员真是胆子大,居然笑嘻嘻来一句:“现在还是困难。”
    同行们配合着轻笑,领导就严肃祖国需要大家继续努力建设,有成就了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研究上有什么新进展吗?
    没辜负领导期待,师兄弟又准备发文,不过这一次要投子刊。领导就问影响英子多少呀?同行们互相捧场,比主刊还高呢。
    本科的所谓论文都还没着落的杨景行,脚都缩到椅子下面去了。
    回想自己求学那会一个二作都算突破开创,领导对现况充满了激昂,他相信对浦海和中国的高校而言那些期刊不仅不再高不可攀,以后还会家常便饭。当然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口号喊得再响都没用,还得一步一个脚印去走,所以今天这个座谈会的主要目的是听取大家对浦海高校的科研现况有什么宝贵建议。
    领导说得挺谦虚:“让我这个逃兵有机会再为科研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努力。”
    本来比较热烈的气氛突然冷了,没人为领导捧场。
    陈副市长笑着鼓励大家:“今天我们畅所欲言,可以从大局着眼,也可以不拘小节,”
    这么多青年科研人依然没头绪的样子,之前陪副市长说话的那位年纪更长的领导脸上的期许都变成督促了,还好在还不算尴尬的时候先前喊市长好的那个起身了,背影和声腔都气度不凡:“陈副市长您好,我叫全石歧,是浦海交通大学中国法与社会研究院”
    陈副市长喜上眉梢:“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全石歧同志”
    人家也是搞文科的,不过三十出头就出版了论述国家经济文化建设成就的著作,还被副市长拜读而且评价“角度和观点新颖”并推荐有兴趣的可以读一读。
    虽然得到领导的表扬肯定,但这位浦海市杰出青年还是要把自己的成果全面充分谦虚一番,然后就触景生情要从科研的角度就今天这场座谈会谈一谈自己对中国特色的理解。
    题目不小呀,副市长让杰出青年坐着讲,自己带个头,于是台上另外四人也前后左右摆好椅子和拉开笔记架势。
    杰出青年实至名归,口才出众滔滔不绝,思路清晰思想明确,越抒发状态越好甚至开始辅以肢体语言。这么打动人心的演讲真该去台上展示,也免得前排人要回头对演说家刮目相看而后排的只能欣赏背影。
    不过可能是因为已经看过著作还是平时见多了高水平,领导们没有像蹲实验室的科研人员那么入胜,听了几分钟后,副市长还对演说者把在座各位定义为“先富起来的一批人”的精彩论述进行了补充,认为共同富裕除了道德责任之外也需要合理制度的运行,大家在实际工作中有没有相关的感受想法分享?
    领导指的是制度方面吗?这谁有资格感想呢?不少的目光聚集在了几位最为功成名就的大佬身上,可是大佬们都是洗耳恭听的架势。
    副市长又亲自带头,深沉回想他的求学时期,国际上风云变幻国内也波涛汹涌,生物个体都会审视自己的生存环境
    领导也年轻过,曾经也针砭时事捶胸顿足大失所望,更多是激情豪迈豪报效祖国的雄心壮志,不过这领导可能有点小心眼,不然不会把二十年前跟人争电脑的鸡毛蒜皮闹记在心间。
    副市长还点名观众席中仅有的一位北大校友,认识得很套近乎,勉强从彼此相差了十多年的体验中找点共同语言。
    获得南洋理工电子工程学博士学位如今在复旦主攻什么mems的北大校友被副市长的佩服加羡慕急得抓耳挠腮支支吾吾,口不择言了:“不算前沿,我反而认为相对还比较落后。”
    副市长愿闻其详,落后体现在那些方面?什么原因造成的?
    这位科学家还真就一五一十,首先自己的专业细分主要有那几个领域,有些什么样的技术指标,他所知的国际先进到了什么水平
    台上领导都听得求知若渴,不过看他们只敢在一些耳熟的词句上稍稍点头的样子,估计也跟杨景行一样是满头雾水。
    “落后的一部分原因是起步晚”,这话大家都听明白了,副市长赶紧借题发挥几句,再问校友目前的具体研究项目是什么?有没有什么困难?
    科学家犹豫出一些尴尬:“这个不能说。”
    在座大部分科学家好像都没怎么意外,倒是副市长连连点头还道歉自己把这事给忽略了,赶紧补充说明不仅科研项目甚至一些人的身份信息都比较敏感,不过这也一定程度说明科研事业中的青年人队伍已经能独当一面。
    可能是感受到了的领导的平易近,接下来一个来自交大从事什么超支化聚合物研究的女科学家主动发言,说她并非针对复旦同行,而是从自己的工作中深切感受到了很多“没必要的保密”造成的种种负面影响总之科研应该尽可能开放。
    副市长边倾听边做笔记,然后谨慎认为发言人的观点听起来有一定道理,可是在他早年短暂的科研生涯中并没多少这方面的体会,所以鼓励大家一起讨论。透明共享什么的在科研中好像真的比较重要,陆续有人尝试发表个人看法,座谈会局面也慢慢打开了。
    先后听记了七八个人青年科学家总体来说也不怎么深入和系统甚至观点都不太统一的发言后,副市长努力从自己的本子中梳理东西,先肯定了大家的诉求充分说明了国家科研事业的进步,再提了一些针对性的问题,而且恭敬地请几位“大佬”发表看法。
    大佬就是大佬,比如一直干坐着好像也是来凑数的大生物学家肖科就并非不善交际,发言之前先彬彬有礼感谢领导,说起正题来也是侃侃而谈提纲挈领,简直富有领导气场。
    大佬的观点明确之后副市长就表态了,明确就相关问题尽快召开专题会,不仅浦海各高校,还有科研院所也要参与进来讨论,教委和教育局立刻开始抢抓落实,而且绝不能只停留在一两场会议。除了表明自己会继续就相关问题加强学习以统筹工作,副市长还这就发散开去,点出“透明”不能只停留在信息成果的共享,更重要的是科研单位之间加强合作,紧密团结起来为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增添光彩。
    不说事情办不办得成,光是领导的态度和气魄就够让青年科学家们意外得感动而鼓舞了,不知道是谁带头的鼓起掌来。
    似乎受到热烈气氛感染,来自复旦大学搞什么哈密顿系统研究的教授作为现场年纪最大的几个科研人之一从自己的实际经历出发提出今天的第二个论题,和第一个论题紧密相关,就是透明共享之后的知识产权保护措施,他自己曾今就成为受害人,至于加害方是谁不是重点也就没必要在这里细说
    一个系统里的问题是一环连一环,知识产权就要牵扯到学术廉洁,说起学术廉洁就让人不得不想到一系列问题,比如经费管理。
    面对那么多问题,副市长并没不耐烦,不仅虚心听取甚至肯定很多现象的存在并加以批评,当然了好多问题也是在一步一步去改善,而且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肯定会变得越来越好。
    发现今天的领导居然能对一些“忤逆”之言宽和以待,青年人想解决问题的积极性更高了,而青年节座谈会慢慢的也有点变味了,尤其是在一个看起来比杨景行大不了几岁的科研人虽然不指名道姓却是用详细的时间和项目讲述了“国有科研成果流失”的具体事例之后,不少人都表现出了不吐不快的冲动。
    副市长好像都扛不住了,从之前的刻不容缓变成了语重心长,以“这个世界是不完美的”感叹为开头,给青年人们讲了大好一篇鸡汤。科学家们倒也吃这套,情绪都被安抚了下来。
    “我一个小小的副市长,能做的很有限。”领导好深沉的样子,默默注视大家一会后又打起精神:“对我能做的,我一定会经历而为。”
    台下肃穆鼓掌。
    副市长又有了点笑容:“其实今天请大家来除了听到最真实的想法外还有一个目的,甚至可以说是更重要的目的,就是让各位都看一看,你们一点都不孤单,有这么多的同仁和志士在这么多的领域里努力奋斗,浦海高校的科研事业一定会越来越好,我们伟大祖国的科技建设一定会越来越辉煌!”
    台下热烈鼓掌。
    副市长又凝重并动容一些:“通过刚刚的聊天,我更深切地感受到各位身上的使命感、正义感。我说了,这里有浦海市最聪明的大脑,你们已经功成名求,但是面对一些不合理一些漏洞,你们想的不是从中谋取个人利益,大家想的都是要让我们的高校让我们的国家变得更好,我深受感动,我深受鼓舞,谢谢大家!”
    台上领导那一深鞠躬,好些青年科研工作者们都热烈盈眶了。
    副市长又说了:“我们休息一会,十分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