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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
    太上皇示意他坐下,自己都是经历过的,自然知道皇帝虽说是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可那劳心劳力也非常人所能想象。
    和蔼地问了几句朝中之事,又嘱咐司徒峻:“国事虽重,也要顾及自己个儿身子。父皇都是经过的,国事完了一件还有一件,折子批了一本还有一本,永没个完的。”
    司徒峻嘴里应着,心里着实有些不知道什么滋味。要说从小儿,他也怨怼过——凭什么自己身为父皇唯一的嫡子,却不如两个兄长受宠爱?这种情绪伴随了他很久。随着年纪渐长,到后来的大权在握,他才真正的庆幸。无论是前半生受尽宠爱的甄贵妃,还是她的两个儿子,对于父皇来说,前者不过是个比别人略为讨喜些的女人,除她之外,他还有皇后,有其他的妃子,甄贵妃从来不是唯一的。至于那两个兄长,在父皇眼里或许从来都是只当做能够讨自己欢心的儿子而已。
    甄妃死了,她风光过了,到老到老,也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司徒峻相信,她对两个儿子和族兄做过的事情都是知道的,不然,她不会为了一个将出五服的族兄临死前还想着见见父皇。说白了,不过是想求个情罢了。
    可惜了,她还是不够聪明,看不明白,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父皇,贵太妃薨逝,儿臣已经下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姻。待二十一日后,再行入陵。”
    却是没有提及到底是先行葬入何处。历来皇帝,大都是在自己生前便先给自己建好了龙驭宾天后的归处,太上皇自然也不例外。按着本朝祖制,皇陵之中可有皇后妃嫔合葬。皇后自不必说,这妃嫔也不是随意一个便可以入皇陵的,通常都是位高多宠之人才行。
    似贵太妃这般享尽大半生荣华帝宠的,又育有两个儿子,自然是有资格。到底能不能入帝陵,还得太上皇发话才行。
    太上皇闭了闭眼睛,“如此尽够了。二十一日后,便将她葬在地宫边儿的园子里罢。令忠敬忠诚两个留在孝慈,多陪陪他们母妃。”
    司徒峻眉尖儿一动,道:“是。”垂下的眼皮掩去了眸中的了然。
    本朝皇陵均在孝慈,距京城来回不过十余日的路程。一般来讲,若是皇后或是某位受宠的妃子先皇帝而去,待皇帝大行后自然是可归于皇陵。但是若皇帝先驾崩了,入葬后帝陵封,再不能开启,所谓“卑不动尊”也。后死的皇后等自然不能合葬。所以皇帝地宫修建之时,旁边也会修建小型的陵寝,便是为此了。现贵太妃先死而不得葬入帝陵,固然是因为这几年来母子三人均失了帝心,却也是太上皇为两个长子所谋划的最后一件事——彻底断了诚敬二人的心思,也盼着二人能明晓过来,不至于最后被兄弟所不容。
    金陵甄氏阖家入狱,便是身在宫中的甄家小姐都未能免灾,出身甄家的贵太妃又薨了,朝中但凡长了脑子的都知道,赫赫扬扬百余年的甄家,就要倒了。
    甄家几代经营,朝中人脉众多,盘根错节。看着皇帝的架势,往日与他们交好的不免都是有些自危之感,最为惊惶的,莫过于荣国府。
    如今的荣国府是贾赦一房的了,虽则贾政等还是住在府里,却任谁都知道,二房不过是仰仗大房鼻息罢了。
    当初贾赦出首二房放贷使利,大大地出了口憋屈多年的恶气,不过也正因为这个,元春被降位,贾政一房灰头土脸,连带着老太太都被太后亲自下了懿旨来斥责,弄得老太太心里头深恨贾赦不懂大局。
    这贵太妃死了,贾府里头从贾母开始,到邢夫人,再到东府里头的尤氏,都得跟着每日入朝随祭。两府内宅里头都没了做主儿的。这边儿东府里好办,报了尤氏产育。荣府却是不好办了。
    凤姐儿随着贾琏在平安州。探春虽好,到底是个没出阁儿的女孩儿;李纨虽不必出去,才干却有限,况且平日里头宽和无罚,府里头底下的人偷偷地说她是个木头菩萨,哪里就肯听她调遣了?更重要一点,是这姑嫂两个都是二房的人。
    贾母与贾赦等人一商量,只得先将还在凤姐儿小院子里头面壁自省的王夫人暂时放了出来。也并不是让她去管事,她在府里头当就家多年,余威尚存,贾母的意思便是让李纨探春暂时接管家务,王夫人后边儿掠阵。
    贾赦邢夫人虽是不大满意就此便宜了王夫人,也没什么好主意,只得应了。
    往后一连二十来天,贾母等人都是天不亮便起来,按品大妆去随班拜祭贵太妃,至未正方回,劳力又劳心。
    这边儿府里头探春李纨两个算是被顶到了前头,李纨还罢了,探春原本就是个精明有才的,心里很有几分沟壑,先前亦有自己一番打算。若是从前,能够被老太太看重管理家事,她必定会心里狂喜,仔细盘算,做出几件大事来让人瞧瞧她的手段。现下,却全然没有了那番心思——管的再好,谋划的再多又能如何?说白了自己不过是个“代管”,一个月以后还得交还给大房,何苦出些幺蛾子来讨人嫌?
    邢夫人小心眼,留下了心腹王善宝家的,美其名曰“给三姑娘使唤,若是有奴才不听话,只管叫王婆子罚去。”
    探春心思灵透,哪里猜不到这里头的意思?因此更加心灰意冷,只不过是每日点个卯,看看事情不走了大褶就算了,倒是和惜春一块儿读经对弈的时候多。
    “三姐姐,这一局是你输了。”惜春手起子落,一张小脸儿俏丽如昔,只是褪去了当初的稚嫩,带上了几分冷漠与清冷。
    探春看看眼前的棋盘,黑子占尽优势,白子已无生机,遂笑道:“你的棋艺越发见长了。”
    惜春不语,只招手唤了人来将东西收拾了下去,又上了一壶清茶。茶气袅袅,惜春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水,半晌方才说道:“我不比姐姐。成日家无事,便只用这些来打发时候罢了。”
    探春唇边掠起一丝笑意,带着苦涩,带着嘲讽,“四丫头,你寒碜我呢?府里头什么样儿,敢情你是不知道的?”
    “还能什么样儿?”惜春冷笑,“有……”
    身后的翠墨忙扯了扯她的衣服,生怕她心直口快说出什么来。
    “唉,四妹妹你……不可……”探春的声音仿佛混在喉间,低得连对面的惜春身后的侍书都听得不大清楚。
    惜春抿了抿嘴唇,果然不再说话。
    姐妹两个相对一时无言。夏日的阳光透过茜纱窗映在二人的身上,明媚却不耀眼。秋爽斋院中大片的芭蕉叶子被风拂动,飒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