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帅,你可知海寇有多少兵马?”
“水陆大军六十个镇。”明军拥有手榴弹,并且已经投入战场,这当口吴三桂却突然提这个,王辅臣自是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洪承畴的说辞道了出来。
岂料,对于这個回答,吴三桂却是一副“你才认识洪承畴几天”的神色,那流露出的质疑让王辅臣暗暗恼火,却仍不得不承认其人确实认识洪承畴更早,同为降清明臣也更加了解那位老经略的心思。
“去岁陈凯穿插赣东时,诸王和亲贵们在朝议时的共识,海寇收复福建、广东两省后,憋住了几年休养生息,今番便积累多年的总爆发。水陆大军六十个镇,呵呵,老经略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才这么说的。据本王所知,光是陆师就不下六十个镇,水师战舰更是不计其数,怕是只有海寇本人才知道具体数目,就连陈凯也只能知道个大概。”
“这,这么多……”
“已经不算多了。”回首望向仍在交战的藩兵和明军一伏,吴三桂叹了口气:“郑家一年光是海赋就能收上千万两白银,否则陈凯当年为何会一边硬顶着平南、靖南两王的压力,一边还要去广州虎口拔牙,还要去夺那香港岛和海南岛,还不是为了做海贸、收海赋。现在他们有两个省的地盘,比海寇他老子还在福建时实力还要强大。据本王所知,就连江浙的封疆大吏他们想做海贸私底下都要规规矩矩的交银子,否则就直接夺了船和财货,将船长到水手的脑袋全砍了送去福州请赏……”
“这也,这也……”
好一会儿王辅臣也没想清楚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心情,这也难怪,一个出生在内陆,一辈子没见过大海长什么样儿的流寇哪里会懂得这些,就算是他甫一接触到这些信息时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掉的。
见得王辅臣如斯,吴三桂也只是稍待其消化了一些下去,便再度把话接了下去:“海寇攻入浙江,自有水师作为助力,沿海府县必日日遭受袭扰。陆师,就算陈凯只能调遣一半,最少也有三十个镇,江西官军才多少人,起码得有一半是南方绿营吧,他们会是督标第一镇那等精锐的对手?在郑亲王兵败,官军士气大跌的情况下,老经略只怕也守不住江西。至于湖广,那已经是个空壳子了,江西全面沦陷一个月内,湖广必定失守大半府县。所以,信郡王才会改变行军次序,就是要尽快的抓住伪帝和老本贼。搞不好,就是老经略催他这么干的。”
吴三桂毕竟是关宁军那个大染缸里混出来的,对战局的洞若观火又岂是这个流寇中下层军官出身的总兵能比得了的。此间一番话说下来,只听得王辅臣是一个目瞪口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吸收掉这么庞大的信息量。
“那,王爷……”
瞧着王辅臣已经被东南明军的虎皮震慑得不轻的样子,吴三桂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帅,你现在归本王统领,更是本王看重之人。管好下面的兵士,其他的,自有本王处断。”
“末,末将谨遵王爷号令。”
收复王辅臣即是为他增添助力,同时也是借着说服其人的过程中说服他自己。大军已经停了下来,按照吴三桂的命令,藩兵转而对山坡两侧的明军加大攻击力度,而非继续向前进发。不过很快的,随着赴援行动的停滞,后方也传来了来自绿营的催促。于是,吴三桂将指挥权交给了他的女婿夏国相,而他则带着王辅臣策马向后军而去。
“平西王爷,主子王爷正待我等合力夹击老本贼,大军何故停滞不前?”
又是那个王府侍卫,孙思克和赵良栋反倒是成了跟班儿。眼见于此,吴三桂也不气恼,只是叹了口气道:“本王前锋方才遭到了贼寇伏击,此刻正在与其交战。”
“主子王爷正与老本贼本尊交战,区区伏兵,能伤大军分毫?平西王爷麾下两万余藩兵,当一鼓作气冲过去。此刻停下来,岂不是陷主子王爷于陷境!”
王府侍卫越说越是激动,哪想到吴三桂此刻却是眉头一皱,怒火迅速在其间凝结:“你在教本王做事?”
吴三桂的暴怒让在场的众人无不是惊愕非常,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吴三桂戟指向前,大声喝骂道:“你区区一个王府二等侍卫,从四品的奴才,便要干涉大军如何作战,试问朝廷法度何在?”
话音方落,一个招手,平西王府的侍卫们便一拥而上,将那信郡王府的侍卫反手扣住,迫使其跪倒在地。随后,一个侍卫更是拔出了配刀,便要一刀将其头颅砍了。
“王爷息怒!”
见得如斯惊变,赵良栋连忙行礼劝说。倒是那孙思克,犹豫了一下,才出言附和,但紧接着又对吴三桂说道:“平西王爷,念在他也是一心护主才会口不择言的份上,还请宽容则个。况且,信郡王毕竟是旗主王爷,身份高贵,他若是出了事,朝廷那边儿咱们也不好交代啊。”
孙思克此言,倒是让吴三桂听了进去。满清确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从字面儿上算是二十四个旗,可实际上只有八个旗,蒙古和汉军虽有固山额真,但实际上是从属于八旗这个体系之中的蒙古牛录集合和汉军牛录集合,并非独立成旗。有清一朝甚至还设立过俄罗斯牛录、朝鲜牛录、高丽牛录这样的单位,也同样是从属于各旗,亦非独立存在于八旗体系之外。
抛去皇帝直领的三个旗,八旗只有五个旗主王爷,多尼就是其中之一。其虽只是郡王,但身份上却大有不同。想当年衡阳之战,敬瑾亲王尼堪虽是亲王,亦曾是理政三王之一,可并不是旗主王爷,八旗内地位可远不如如今的多尼。一旦身死,饶是作为部将的贝勒屯齐他们打赢了周家铺之战,致使孙可望的驾前军元气大伤,等回了京仍免不了被大加责罚。
处死的惩罚看在了众将的面儿上暂且免了,但吴三桂也不准备让他继续四下活动,干脆绑了个结实,说是等见了多尼亲自交给其处置。
化解了一场争斗,赵良栋长舒了口气,而那孙思克却仍旧是忧心忡忡:“末将敢问平西王爷,贼寇伏兵有多少人马,何时能够突破?”
“看来,孙甲剌还是信不过本王啊。”
“末将不敢。”孙思克连忙打了个千儿,躬身说道:“末将只是担忧前方战事,愿率本部兵马为王爷分忧,别无他意。”
“即是如此,也罢。”现在藩兵在前,绿营在后。分忧二字,自是笑话。吴三桂冷哼了一声,继而转向在旁边傻站了好一会儿的王辅臣:“那就请王总兵来说吧。”
王辅臣是西南经标的将领,是受洪承畴之命随征,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大内侍卫,理论上说出来的话其可信度会更高一些。然而,王辅臣却是咬了咬牙方才对孙思克回答道:“贼寇漫山遍野,不可胜数。”
闻听此言,孙思克和赵良栋登时色变。可他们也知道,根据那些降臣的说法,李定国仍有两万大军在手。这两万大军可以做很多事情,而与李定国的兵法韬略相较,他们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哪里敢质疑李定国的排兵布阵。更何况,现在王辅臣和吴三桂已是一个鼻孔出气,无论是真是假,质疑王辅臣就等同于是质疑吴三桂。
“二位暂且宽心,本王已经派遣了吴都统率领本部兵马急行军去赴援。许是吴都统部并非本王亲统,所以贼寇当时并没有出动,直到本王露面儿他们才杀了出来。”
吴国贵虽是都统,但也只是平西王府藩下一将,吴三桂才是真正的大鱼,明军如此挑挑拣拣也属正常。话说到这个份上,二将也不敢多言,只得暂且退下,等待后命。至于吴三桂的话他们信了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吴三桂的藩兵本部大军仍旧原地不动,除却胡国柱和吴应麒还在与明军一伏交锋外,只有吴国贵一部前出增援。没过多久,吴国贵便传来了消息,说是他们已经与一支由岐山侯王会统领的明军部队遭遇,应该是李定国派来拦截他们的。而在更远的方向,李定国与多尼之间的大战似乎也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