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永历天子弃国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原本,明廷从昆明移跸,因为过于仓促,未能将分布在云南、贵州、四川各地驻防和就食的明军组织起来。可以说,除了李定国和白文选率部护驾,冯双礼带着一部分蜀王府的人马去了建昌为行在打前站,其他各部空有偌大的控制区、空有不菲的兵力,但仍旧是一盘散沙般的散落在川南、云南、贵州等地。
这些军队具体有多少,后世已经不得而知了,只知道在永历弃国的消息传开后,陆陆续续便有超过三万明军向清廷投降——除了蜀藩、秦藩以及不属于西营系的将领外,也不乏如怀仁侯吴子圣、岐山侯王会、咸宁侯祁三昇、杨武伯廖鱼这样曾追随李定国多年的晋藩大将。
这其中,吴子圣和广昌侯高文贵在得知永历弃国的消息后便立刻率兵入缅迎驾。缅军阻拦不成,于是干脆逼着永历让他们退兵。对此,永历不光不肯回国,更是对缅甸方面一味迁就,将吴子圣和高文贵给轰了回去。事后,高文贵郁郁而终,其部将征蛮后将军杨武一怒之下率高文贵本部三千晋藩精锐降清。那前后,吴子圣也降了清军。
类似的还有祁三昇,同样是入缅迎驾,同样是被轰了回来。永历朝廷为绝了这些明军迎驾回国的心思,甚至不惜谎称已经乘船奔福建去投奔郑成功去了。也不知道,郑成功若是知道了此事,其心理阴影面积几何……
这些都是战斗力非常强悍的部队,明军多年来磨砺出来的精锐,吴三桂将他们改编为忠勇、义勇十营,轻而易举的剿灭了那些仍旧坚持抗清的明军。后来,待其掀起三藩之乱,依旧是仰仗着这支强兵屡败清军。若非这个自守贼胸无大志,没能趁着初起时的势头一口气吃下整个湖广,进而顺江而下收复南京,清廷哪有可能再度上演如剿灭南明一般,凭着江浙财富编练大军,对三藩及郑经、王辅臣、察哈尔蒙古等一系列反清势力实现逐個击破的戏码?
除了这三万明军以外,后续还有明军陆陆续续的向清廷投降,甚至包括不少原本脱离了行在自行躲起来避难的文官,在绝望之下也选择了向清廷投降。余者,不是如李定国般死于荒野,就是被清军剿灭,甚至有些干脆直接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事实上,李定国并非没有打算过要重新整合这些部队,包括被白尔赫图击败而逃亡木邦的巩昌王白文选和驻军滇南临安府的广国公贺九义在内的部分明军在其劝说下也纷纷重新接受了晋王的统领。
原本,李定国完全可以通过重新整合这些兵力和战斗力上都并不逊色满清灭国大军的明军各部,进而展开对云南的反攻作战。可是永历弃国的消息一传开了,引发的集体性的绝望情绪又岂是他这么一个异姓亲王能挽回的!
“忠诚皆系于一人之身,这狗日的封建社会。”
一直以来,远隔万里加上永历朝廷本就有着独立的行政体系,这使得他根本没办法将影响力投送到云贵。
他确实改变了这个时代很多,但三王内讧还是爆发了,李定国政治能力低下所导致的那一系列昏聩行径也没有幸免,清军同样轻而易举的拿下了贵州。这些历史上发生了的惨剧无一例外的发生了,时间也到了现在这个月份,郭之奇和柯宸枢也没有送来关于永历朝廷移跸广西的消息。那么,遮炎河惨败和朱跑跑出国进修的事情估计也避免不了。
对此,陈凯也是无可奈何,甚至他都没办法去指责那些在永历弃国后选择降清的明军——毕竟,华夷大防不等于近代民族主义;毕竟,大明王朝也不是近代民族国家;毕竟,封建王朝的君主连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都不要了,身为人臣没有了效忠的具体目标,自然也就没有了坚持下去的信念支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李定国!
“若是将明清战争比作是一局象棋的话,永历这个老帅自己跑出了棋盘,那些士、相、車、马、炮、卒还下个鸡毛啊。”想到此处,陈凯却不由得庆幸了起来:“还好,我曾经生活在一个没有皇帝的国度,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也告诉我,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能指望什么神仙皇帝。否则的话,大概我也会因此而产生诸如灰心丧气之类的情绪吧?”
产生了这样的念头,陈凯突然又感到好笑:“李定国宁死荒郊,不降;郑成功南京惨败几乎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仍旧坚持收复台湾,将其建设为抗清的后方基地;张煌言一介书生,无拳无勇,仍宁死不屈;李来亨在夔东十三家尽没,中国大陆已再无成建制的抗清武装的情况下亦是选择了举家自焚。我生活在一片英雄的土地上,就算我真的产生了这样的情绪,我也一定会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就像是我所熟识的郑成功、李定国,就像是我尚未有幸相识的张煌言、李来亨他们一样!”
端坐于临江府城外明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神思飘忽了片刻后,陈凯便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与洪承畴完成了会面,他便兑现了承诺。对此,军中将校和随军的幕僚多有不能理解的。而他对此的解释只是一点,那就是他以这些家眷作为要挟,迫使清军在撤离江西的过程中不敢对老百姓作恶,起码不敢干出诸如屠城之类的“常规操作”,而他不过是晚些时日让那些家伙付出代价。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只要明军能够继续胜利下去。
“黄提督到哪了?”
“回制军的话,黄提督今晨送到的报告说是离吉安府城已经不远了,算上信使的用时,现在其前锋应该已经转道禾水了。”
“刘京的回信到了吗?”
“半个时辰前到的,刘帅保证会全力配合黄提督。”
江西清军被削弱到现在这个程度,陈凯已经不打算集中所有机动兵力与洪承畴决一死战了。不是不战,而是他准备将兵力优势转化为战略优势,活活压死洪承畴,不给这个老狐狸半点儿翻盘的机会。
为此,他命令前些天已经进入临江府的黄山带着其本部的右提督两镇及援剿五镇和骁骑镇这八镇返回吉安府,在熟悉赣西地理的镇守吉安总兵官刘京协助,从永新县出茶陵州,进而威胁湖广南部重镇衡阳,也就是李定国当年击杀尼堪的那个府。
衡阳府城向北经衡山县、湘潭县便是西南经略衙门的所在地长沙府城,一旦明军出现在了茶陵、衡阳一线,长沙幕府对于深入云贵的灭国大军,尤其是对于盘踞广西桂林、梧州等地的定南藩各部,其支持必然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洪承畴现在手中的筹码远逊于陈凯——分兵兼顾长沙,多则与放弃袁州无异,少则根本守不住长沙;若是全师退回长沙,则必然为明军衡阳、临江两路大军围困;若是干脆放弃湖广南部,则等同于是抛弃满清的灭国大军。
如今双方的实力差距过大,更是还背着灭国大军和定南藩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包袱,一旦明军绕过袁州威胁长沙,洪承畴无论怎么选都是个错。
除非,洪承畴能够远隔一千六七百里地的路程精准遥控线国安,分别从袁州和梧州抽调精锐,在衡阳府合兵一处,一战歼灭或是重创黄山的那两万两千大军,然后再分别赶在陈凯和柯宸枢击破袁州和梧州当面之敌前回去填补防线。
长达一千六七百里的路程,不算提前联络约定花费的时间,把与明军交战的时间也抛出去,粗略计算,一来一回起码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细分一下,袁州清军南下到衡阳要走六百多里,而线国安北上则要走超过一千里地。也就是说,就算他们能跑出永历的水平,袁州清军往返也要二十天来天的时间,而线国安则更是需要将近四十天的时间在路上奔波。
这都是以明军静止不动为前提计算得出的结果,而现实却是,正在攻打梧州的柯宸枢集群有十个镇两万八千大军,线国安他们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靠着梧州的坚城和这几年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防御体系才将将挡住了明军的攻势。但即便如此,开战至今梧州外围的堡寨也被明军拔了个七七八八,定南藩敢抽调部队北上,半月之内,梧州必失无疑。
至于陈凯这边儿,督标前三镇、左右协,及英兵镇、礼武镇、中冲镇、后冲镇、后劲镇、铁骑镇已经尽数抵达,督标第四镇和督标第五镇最多还有三天就能赶到。赣江航运打通为明军带来的便利太过巨大,就连广东红夷炮队也在两天前登船,不日即可到达。就算袁州的清军不分兵,也未必能守住多久。
是故,洪承畴要从这两线抽调足够歼灭或是重创黄山的部队,还不能抽调可能会动摇到两地防御的兵力,这根本就是个伪命题!
双方实力差距过大,洪承畴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郑成功那边儿也送来了消息,虽然明军依旧与清军对峙于钱塘江,但这并不妨碍明军对钱塘江以北的浙江和南直隶的府县发起进攻。如今,长江以南,实际上只剩下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满清的那支灭国大军到底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现在,就看晋王的了。但愿,他能平安无恙。”
湖广方面的天地会组织刚刚送到了一份加密的紧急军情,说是他们查到洪承畴可能仿造了一批国姓瓶。具体数量不得而知,而且这已经是去年的老黄历了,由于是长沙幕府的绝对机密,所以直到了现在,满清在东南战场败局已定,并且顺势被明军威胁到了西南战场之际,才被有心人透露出来。
陈凯一度怀疑这个消息是假的,理由便是洪承畴将西南经标都压在了江西战场,这些国姓瓶却根本没有露过面儿。可如果这个消息不是假的的话,那么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它们已经入黔了,甚至是入滇了。
说来,国姓瓶其实他也就用过两次,一次是在新会,一次是在英德,第二次的对手恰恰是洪承畴的西南经标。虽说,两战都是明军获胜,清军并没有能够缴获到实物,但那东西实际上胜在创意,而非有多高的技术含量,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个陶瓷二踢脚。凭着洪承畴的才智,这几年下来全力搜集情报,只要有个蛛丝马迹他大概就能搞清楚这东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了。
“应该不是改良版的国姓瓶,那东西我都没用过,就算是郑成功也只在江山大捷用过一次,时间肯定是对不上的。”
这是陈凯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可问题在于,威力大小是一回事儿,有没有则是另一回事儿。这对云南的明军而言绝对不是个好消息,哪怕他早前就已经派了余佑汉将改良版国姓瓶的图纸送到了李定国的军前,最多也就算是拉平了双方在这一点上的差距。
恰恰正是怀疑洪承畴仿制的国姓瓶有可能会用在云南战场,让他联想起了历史上永历弃国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此刻,他的思路又重新绕了回来,但关注点已经不在那个胆小如鼠的朱家皇帝的身上了。
“奇怪了,我明明记得是清军追击,于是李定国在磨盘山设伏,按理说应该是闰正月或是二月的事情吧。现在都四月初了,怎么还没有半点儿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