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丁洋上,水战还在继续。明军已经注意到了香港有警,第一反应就是放弃交战,转而回援。
这是最正常的反应,也是最正确的反应,因为香港岛才是明军在珠江口的支撑点,码头、仓储、人员、财货乃至是信用皆在那里,水师驻扎于此,一则是巡航,同时便兼具着守卫岛屿,御敌于海上的目的。
副将下达命令,明军各舰纷纷回应,岂料他们刚刚调头,清军水师就再度扑了上来,正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哪怕双方的战船差距甚大,却也好容易的找到了些便宜。
“该死的鞑子!”
这时候,副将哪还不明白这一遭是中了清军的计策。奈何清军舰队死缠烂打,他们想要脱身却也并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缠斗,成为了主流,副将脱不得身,干脆继续带着舰队舰与清军争衡。此时此刻,唯独能够指望的就是江美鳌的舰队,另外的便是香港岛上的守军能够多坚持一些时间,已然是别无他法了。
逆着狼烟燃烧的轨迹倒退回去,香港岛那里,守军早已发现了清军的动向,当即便向军营那里报急。
军营就在镇子旁,码头上的军官派人赶回,信使发足狂奔,疯了似的跑回了军营,岂料守备却并不在营里当值。
“守备八成是在镇子上。”
坐营的千总脱口而出,嘴里还捎带着一句不太干净的,在旁之人却也立刻选择性的略过了。此刻正是最紧要关头,负责整个岛屿防务的守军军官竟然在当值的时辰离岗,实在是岂有此理。
奈何,这时候也没有用来置气的功夫,千总连忙下令点燃岛上烽火台的狼烟向舰队求援,同时派人去镇上寻那守备,让其尽快赶来主持大局,而千总则带着营里面能搜罗到的军官、士卒立刻准备武器、防具,随后便直接杀向了码头附近的那片沙滩。
岛上的守军只有两百多人,否则也不会只派了一个守备布勒。如此布置,说白了无非是明军依仗水师之强大,根本就没有把清军的舰队放在眼里,更不相信清军有能力进行登陆作战。即便是这两百多的明军,平日里的工作也更多是维护岛上的秩序,防备小股的海盗,同时作为一种威慑力存在,真说打仗,却是久未做过的。
狼烟滚滚而起,直冲云霄,等到远处的大奚山的东部烽火台以狼烟做出了回应。起初的忙乱,仗着有千总这般尽职尽责的军官在场,才总算是找回了些许的节奏。千总带着军营里的那一百多号明军,同时派人去码头上把巡逻的那几十号明军也叫了上来,甚至就连守卫仓储的士卒也包括在内,可以说是除了伤病所的伤员和救护兵以外这镇子上、这码头上的明军已经尽皆被集结在了那片沙滩与码头的必经之路上。
清军已经开始登陆了,千总无需极目远眺,已经能够看得分明清军打着的是广东水师副将强世爵的旗号。这员清军将领他是知道的,去年西宁王横扫广西,便是此人在事后随着定南藩的藩兵重新杀回的广西,在清军水师里是叫得上号的大将。
即便不说此人,此时此刻,清军那边看上去也得有一两百人的样子,甚至比他还要少上一些。可若是论及那些尚未登陆的,却是要有七八百人的样子,他手里只有区区的两百来人,实在是相差甚多。
“不行,没工夫再等了,必须立刻发起进攻,只要把鞑子赶下海了,就什么都好说!”
千总跟随林察多年,本就是亲兵外放,经验还是有的。此刻一旦想明白了破局的关键,当即便率军发起进攻。
这支明军确实许久未打过仗了,但是操练还是有的,千总见得清军刚刚登陆,阵型尚未结成,当即便下令结阵进攻,明军听从命令,迅速的完成结阵的同时,也压着阵脚攻了过去。
“老王爷有令,尽屠香港岛男女,缴获银钱皆归尔等所有!”
登陆的清军纷纷越过他的将旗,呐喊着便冲杀了上去。强世爵很清楚,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只要再过一会儿,后面的部队跟上了,他便可以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迅速压倒这支明军,因为他很清楚,这支明军只有两百多人,而他带来的则有将近八百清军,而且只有少数的水师,大多都是绿营精锐。
明军结阵杀来,清军一股脑的便撞了上去。明军阵型严整,清军一冲不得,在丢下些尸体后当即退而结阵。而明军那边也不急于扑上去,唯恐破坏了己方的阵型,只是慢慢的压上去,将清军挤压在了沙滩的那狭窄的空间里。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千总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清军被挤压在此,后续部队难以迅速结阵,就只能就着现在的阵型继续添油。除非那些尚未登陆的清军绕过西面的那片礁石,却也是一条路径,而且还是他根本顾及不到的路径,但是现在双方拼的就是一个时间,他只要能够将强世爵赶下海,为水师回援拖住更多的时间,便可以回师截击绕道的清军,否则即便是清军不绕道他也迟早会被清军人数优势堆死。
千总还在大呼鏖战,明军也在奋力死斗,无有丝毫相让。这不仅仅在于千总能得军心,更加在于此地还有不少将士的家眷、亲朋,他们现在还有获胜的希望,便只能坚持下去,别无他法。
明军的快速反应实在让强世爵难受得不行,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此刻的尴尬境地。时间,对于他来说同样是万分重要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盖一鹏能够撑上多久。越快解决问题,便可以利用码头的海船快速撤离,否则狂暴的明军只会将他锁死在这岛上,那却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性命攸关,强世爵苦思良策,这时候,正看到一个清军军官登陆,他连忙派人知会。下一刻,那清军军官藏身于数个清军背后,拈弓搭箭,只在一声喝令,清军士卒当即蹲下,突如其来的暗箭便擦着清军士卒的衣甲射了出去。
利箭划破了清军士卒衣甲上的纤维,随即从前排的那个清军的耳畔划过,带走了一滴血珠,接下来,两刀急速靠近,它从缝隙中率先通过,再从后一个明军的耳垂下侧略过后便径直的插在了千总的咽喉上。
千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吐出的却皆是“呃、啊”的声调。下一秒,千总重重的倒在了地上,伴随着“千总死了”的惊声尖叫,明军的战阵轰然崩溃。
“徐把总射杀此獠,本帅必上报王爷,以为嘉奖。”
“多谢强大帅抬举,卑职自当尽心竭力,以报强大帅举荐之恩。”
暗箭伤人之徒迅速的加入到了追击溃兵的行动之中,强世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暗道了句侥幸。
按照战前尚可喜的分析,明军攻陷琼州府,陈凯、林察、杜辉、李建捷皆在琼州,而珠江水师的规模远不如林察所部舰队,此刻正是香港岛最为虚弱的时候。只要拿下了这里,明军在潮州和琼州的两块地盘就无法连成一体,终会被清军各个击破。
这一战,势在必行,所以尚可喜在肇庆之战后重新集结了水师,并且在东莞、增城一带打造小船,凭人力搬运到了九龙半岛的营寨里,勒令盖一鹏率领水师缠住明军的舰队,同时由他率领清军登陆,对香港岛展开突袭。那个明军千总确实是个意外,不过有此反应,却也让他生出了几分惜才之心来,只可惜他实在没有多少时间浪费,便干脆让一个神箭手将其狙杀。倒是此刻,看着那千总的尸首却也再无了兴致。
“贼寇已然崩溃,无需考虑阵型,杀光了他们,岛上的金银玉帛就都是尔等的!”
………………
镇子上,距离码头偏远一些的杨柳巷,这巷子是随着这座新近拔地而起的镇子出现在此的。由于此地距离码头稍远些,此地住的也大多不是什么与码头生意有着直接关联的人物,有裁缝、有花匠、有青皮游手,还有户寡妇,以前男人是种香木的,死在了山上。
按常理,青皮游手都是市井上厮混的,平日里吆五喝六,虽说对街坊还不算太差,但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可是这杨柳巷里,即便是那几个青皮游手也绝对不敢去招惹那寡妇,并非是寡妇的娘家、婆家不好招惹,实在是那婆娘现在的男人实在不是个好招惹的。
小寡妇家正房大屋的地上,衣衫、鞋袜、肚兜,乃至是腰刀、令牌落了一地,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稍抬眼,一个粗壮的汉子在桌子前,扛着一双白皙的大腿,一个劲儿的用力,激起了阵阵的喘息。
外间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些嘈杂,却也听得不甚清楚,但其中的惶急倒是显而易见的。守备的注意力开始渐渐的被外面的动静吸引,动作渐缓,可很快就被身下的人儿那一声声的“渴求”唤回,重新融入到这绯靡气息之中。
然而,未及片刻,只听到院门被谁踹了一脚,小院本就不大,守备听得清楚,当即一个“操”字出口,正待拔刀出去,与门外那不长眼睛的货色个好看,岂料又是一脚,竟直接将本就管得不严的院门踹开,直冲了进来。
守备与这小寡妇私通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已是不当回事,连带着正屋的大门也没有销上。来人推门而入,正见得那桌上戏,当即便是一愣,随即未待守备骂出口来,来人便将事情一股脑的道了出来。
“守备,不好了,鞑子来袭……”
“操,鞑子来袭,你不去问江美鳌,跑来扰老子的好事干甚!”
刀,不情不愿的拔了出来。守备满不在乎的开始提着裤子,嘴上骂骂咧咧的,倒是那桌上之人,却也没有下来,只是一个劲儿的叫守备快点儿把事情处置完了。
来人是千总派来的,跑了一路,已是满头大汗。见了这情状,当即便恨不得拔刀把这双狗男女砍了,可是现在还都指望着守备回去主持大局,只得将守备拽到一旁,将清军水师来袭,明军水师应战,这当口清军的小船队正往岛上划过来的情况说个明白。
听到这里,守备哪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连忙卷了衣服,直接撞出了门去。除了紧随其后的来人,唯有那欲求不满的怨气尾随了老远。
此地距离码头有些远,但是距离那片沙滩却还稍微近上一些。守备二话不说,便带着来人直奔沙滩跑去,谁知道还没跑出镇子,单见救护队的队头聂一娘带着一众救护兵和几个伤病士卒赶来,也是往着那里奔去。
“来得正好,本将正缺援兵,快随本将赴援!”
二话不说,守备便夺了指挥权,带队向那里冲去。对此,众人也没有丝毫异议,连忙追去。岂料,刚冲出镇子,只见远处的明军战阵轰然崩溃,溃兵当即便向着他们这里奔来。
溃兵的背后是清军紧追不舍,守备咽了口唾沫,当即转身便走,无有丝毫犹豫,连带着那些救护兵也是如此。唯有聂一娘,竟还愣在了那里。
“聂队头,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码头上还有船,尤其是没收的那些更没有船主、海商借此脱险。那个平日里嘴上最是瞧不起聂一娘的救护兵喊了一嗓子,随即干脆去拽她的胳膊。
原本的,大奚山狼烟,水师迎战,他们这些救护兵便赶到了码头,等待照料伤员。结果水师没等来,等来了清军的登陆部队。紧接着,在聂一娘的带领下,他们便连忙赶去为千总助战,岂料这刚跑出镇子就看到明军溃败,现在连守备也跑了,已经再无有任何希望了。
此时此刻,胳膊上传来了向后拉拽的力道,聂一娘却一把甩开了那个救护兵,随后竟把平日里如男人般束起来的头发散开,拾起了她的一个部下丢在地上的长枪。
当年在标营的时候,刀盾、火铳、长矛她都是操练过的,这长枪只有七八尺,比之她那时用过的一丈五尺的长矛实在是轻了太多,放在手上一点儿也不压分量,甚至还有几分的不适应来着。
然而,长枪在手,胸中反倒是多了几分安全感,此刻高举长枪,对着那些溃兵她便厉声大喝道:“我是救护队的队头聂一娘,一个当年在广州城侥幸活下来的寡妇。绿营的狗腿子在你们身后,但是你们的家人多在镇子上,王师的水师很快就能回来,现在不战,莫不是要让水师的将士们回来为尔等和尔等的家人们收尸不成?我的家人不在此地,但是我是个武人,职责所在,也愿意为此一战。袍泽们,别让我一个妇道人家瞧不起你们!”
说罢,聂一娘擎着长枪便冲了出去。明军只有两百多人,溃散的人群并不算密集,聂一娘自逃跑的洪流的缝隙中逆流而上,其速度竟丝毫不逊于那些那些溃兵。
那个救护兵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的不可置信。连带着,那些溃逃的明军在错身而过后,也无不惊异于一个女人竟要以一人之力去截杀清军。逃跑,还在继续着,只是不时地会有人回过头看上一眼,以至于都要影响到了逃跑的速度。直到,那鲜血喷溅,染红了视线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