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国公爷来了。”知钗在月洞门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笑,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觉察的如释重负。
是啊,夫人终于又跟萧大爷在一起了,她们下人都打心眼里高兴,心里一直紧绷的这根绳儿才松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这家里没个男人,女人再能干,大家心里都惶惶不安。
知钗一边想着,一边听见里屋里杜恒霜唤她进去,便撂开帘子又说了一声:“夫人还需要些什么吗?”
杜恒霜对着镜子笑了笑,道:“过来给我挑几样首饰。”
知钗是给杜恒霜管着钗环首饰和衣裳饰物的,对首饰最是有心得,闻言忙过来帮她在妆奁匣子里挑。
“就这个吧。赤金累丝牡丹珍珠冠,戴在夫人今日梳的如意髻上最好看。”知钗手巧,拿起珠冠,小心翼翼地给杜恒霜戴在发髻上,又用了几口黑银小别针给扣紧了。
见菱花镜里,杜恒霜秾丽无匹,眉间却依然有一段展不开的愁颜,不由想了想,低声劝道:“夫人,奴婢知道夫人心里不安,容奴婢说句不该的话。”
杜恒霜倒是被知钗逗笑了,她回头横了知钗一眼。
横波目潋滟动人,看得知钗的呼吸都要顿住了。
连女人都抗拒不了她的美,她却美而不自知,有时候行事甚至跟男人一样,从不想着在男人面前撒个娇,能得到比现在更多更大的好处。
“要搁以前,我肯定会说,知道不该,就不要说了。”杜恒霜打趣道,看见知钗白了脸,忙拍拍她的手,‘别吓着。我跟你说笑呢。你说吧,我知道我有些隔路,以后我会注意的。”
知钗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夫人,您不知道,您要说句话,奴婢吓得气都不敢出了。”
“你越发学坏了。这种话也打趣我。”杜恒霜笑着道,“罚你好好说顿话,不好不许停下来,要一直说一直说……”
眼波灵动,笑语轩然,听得门外站着的丫鬟婆子也不由自主弯了嘴角。
“夫人,奴婢是觉得,您再能干,也是女人。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就不要硬是拿自己跟男人拼了。不是拼不过,而是不值得。”知钗小心翼翼地盯着杜恒霜的脸色,轻声劝道,见杜恒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知钗心下大定,又道:“奴婢也很为夫人抱不平。夫人离开国公爷,照样凭自己的力量得封爵位,已经向世人证明咱们女人不比男人差。不过,说到底,夫人真没有必要非要在男人做的事情上比他们强。纵然比赢了,也是得不偿失。咱们女人能做得的事,那些男人打死他们也做不到。咱们又何必一定要做那些男人做的事呢?”
杜恒霜听到这里,不由笑了,啐了知钗一口,“越来越胡说八道了。快,给我再挑个耳坠子,咱们就走了。”
知钗笑着应了,挑好耳坠,帮杜恒霜戴上,然后扶着她往二门上去了。
杜家老宅外面,停着柱国公的大车,还有杜恒霜的秦国夫人大车。
欧养娘和知数带着三个孩子和他们的养娘、乳娘坐在杜恒霜的大车里。
萧士及骑着马,候在自己大车旁边。
看见杜恒霜出来,萧士及忙下马过来,笑着道:“都收拾好了?——上车吧。”说着,从知钗手里接过杜恒霜,带她上车去了。
杜恒霜一路无言,跟萧士及来到新改建过的柱国公府。
这里以前是柱国侯府,后来因萧士及封了国公爵,就又按照国公的制式改建了。
直改了半年才完全竣工。
当然比一年前更加瑰丽宏伟。
门口停着不少车辆轿马,都是来柱国公府恭喜的人。
杜恒霜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看着这巍峨的门楼、院墙,和院子里面的重檐飞顶,重峦叠嶂,微微一笑。
三个孩子跟着下车,往他们身边围过来。
萧士及弯腰抱起最小的阳哥儿,手里牵着安姐儿,一边的衣带却被平哥儿拉着,和杜恒霜一起,往大门处走过去。
因是主人夫妇回家,柱国公府是大开正门迎接。
进门换了青骡车,然后又换了轿子,走了快一顿饭的功夫,才回到内院的正院门口。
杜恒霜下了轿子,看着这个比一年前更加精致轩敞的正院,对萧士及笑道:“你可是想好了?我这一进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这是自然!”萧士及点点头。
“你既然接了我回来,可记住了。再有下次这样的事,那镜子就真的碎了。”杜恒霜意有所指地道。
萧士及知道她在说“破镜”和“镜面蒙尘”的事,忙正色道:“你且看着吧。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有天长日久一起过日子,你才会我说的话。”
杜恒霜点点头,叫过平哥儿,拉着他的手一起进去。
回到正院上房,杜恒霜四处瞧了瞧。她的东西早几天就运过来了,欧养娘和知数一直两边跑,帮她安置东西,还有安排人手。
当初她带出去的人,现在都全数回到柱国公府。一回家就掌了权,完全不用她操一点心。
“平哥儿和安姐儿都大了,我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个院子,就在我们院子后方不远的地方,三进,不算大,但是他们两个孩子住,绰绰有余。”萧士及一边说,一边命人给杜恒霜上茶。
杜恒霜抿了一口,道:“你去招呼客人吧。我去招呼女客。”
萧士及应了,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杜恒霜起身,带着平哥儿和安姐儿去他们各自的院子瞧了瞧,又看了看伺候的下人。
萧士及只准备了外面洒扫粗使的婆子,没有准备贴身服侍的下人。这些人当然要由杜恒霜安排。
“国公爷也算想得周到了。”欧养娘在旁轻声劝道,“若是在以前,国公爷是不会管这些事的。”
杜恒霜叹道:“这些事,其实也不该他管。罢了,现在我回来了,以后就照样子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好在现在家里人少,只要齐心对付外面的人就可以了。”
欧养娘点头,看着两个孩子换了衣裳,跟他们一起去女客坐的牡丹堂。
牡丹堂是柱国公府内院的一处景致所在,又盖了一处四面开窗的轩阁,平时可以大宴宾客,也可以就和家人小聚观景,大小合适,又有地龙和轻纱屏障,冬暖夏凉,是一处上好的去处。
今天来的客,都是萧家和杜家的亲朋好友。
杜恒霜带着三个孩子走过来,看见方妩娘和诸素素已经起身过来,对她笑道:“你真是跟寿星佬儿似的,姗姗来迟啊。”
三个孩子叫着“外祖母”、“素素姨姨”,欢叫着扑上去。
方妩娘抱起最小的阳哥儿,喜得跟他顶顶额头,道:“阳哥儿又实沉了,你再长一长,外祖母都抱不动了。”
“秦国夫人,啧啧,好马不吃回头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我还当你真的是放下了,高看你一眼,没想到,我是看走眼了。”一个少女不屑地撇了撇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起身道:“我走了。今儿的酒宴,倒胃口。”说着,站起身就走了,将牡丹堂里面的人晾在那里。
杜恒霜就知道会被人这样想,她早有准备,现在已经无动于衷了,只是皱眉道:“这人是谁?怎地如此无礼?”
“是个疯子,别理她。就有这等无聊人,既然看不上别人,就不要来别人家做客。一边巴巴地来了,一边冷言冷语地嘲讽,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样子,其实不叫真性情,而叫没家教!”诸素素瞪着那少女的背影,大声说道。
杜恒霜笑道:“素素还是这样伶牙俐齿,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尽了。待会儿罚酒三杯,看你还能说多少!”心里却在纳闷,萧士及绝对不会请跟她有过节的人,这小娘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正纳闷间,吕夫人满脸通红地站起来,快步走到杜恒霜身边,低声给她陪不是,“秦国夫人,是我的错。她是我侄女,一直很仰慕你,说想见见你。结果,我真不知道她是这个心思,等回家了,我一定告诉她娘,好好教训她。”
杜恒霜恍然,忙道:“不必了。吕夫人,小孩子是这样的。都是熟人,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副不愿深究的样子。
吕夫人却知道这是杜恒霜的客气话。她作为吕家的长辈,带着侄女过来做客,却被侄女搅了主人家的筵席,其实非常地失礼。
杜恒雪也过来帮着说话,让杜恒霜别生气。
一旁的夫人们见了,都来帮着打圆场,岔开话题,逗着杜恒雪道:“柔嘉县主,听说你的好事将近,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们一张帖子,我们要去喝喜酒的。”
杜恒雪和许言邦的婚事,本来是定在今年四月。但是因为去年腊月底的宫变,新登基的永徽帝为了防备突厥和别的外域人蠢蠢欲动,命令几处靠近边疆的防军加强戒备,不许任何人休假,直到五月才解禁松口。
许言邦和杜恒霜只好把婚期改到六月初六,取“六六大顺”的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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