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三郎虽然心急,但是面上的神情却丝毫未露,似乎他的询问就跟日常寒暄一样,没有丝毫的出格之处。其实他问话的内容,已经很出格了……
安子常一怔,飞快地往崔三郎全身上下都扫了一眼。
但是崔三郎不愧是清河崔家出身,在经历人生的起伏波折之后,反而多了一份雍容不迫的气度,让安子常有点一眼看不破的感觉。
安子常的眼神眯了眯,道:“崔侍郎为何对萧夫人这样关心?恐怕是于理不合吧?”
诸素素在车里听见安子常故作正经地说“于理不合”,笑得肠子都快断了。——最不喜欢于理相合的,恐怕就是安大爷您了,居然还一本正经说人家“于理不合”,真亏他说得出口……
崔三郎勒了勒缰绳,淡淡地道:“萧士及下了大狱,萧家就只有萧夫人是一家之主,现在柱国侯府都搬空了,她却不见踪影,但是身为她挚友的安国公夫人却没事人一样坐在大车里,我该说萧夫人是交了损友呢,还是所托非人?”
诸素素勃然大怒,掀了车帘就出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是不是嫌你的两条胳膊好得太快了,想再断一次?!——霜儿已经不是萧夫人了,你还‘萧夫人’长、‘萧夫人’短,到底是何居心?!”
诸素素话一出口,就知道糟了:她中了崔三郎的激将法!
果然崔三郎立时长眉一挑,拱手道:“原来如此。崔某明白了,多谢安国公夫人见教!——告辞!”说着,转身驱马而去。
安子常撑着车辕,瞪着诸素素,简直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诸素素用手捂着嘴,一双眼睛眨啊眨地,连眼泪都快出来了。——自从怀孕之后,诸素素越来越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生个孩子笨三年,真是没说错啊……
“进去!”安子常叹口气,跳到车里,将诸素素拉了进去。
很快安国公府的大车就往萧家大宅驶去。
安国公府跟柱国侯府的都在崇康坊。以前两家隔得不远,不过以后倒是会很远了。
这一次萧家搬回萧家大宅,安子常和诸素素都不放心,要过去亲眼看到他们安顿好了才行。
瞿大当家见安子常他们走了,也带着知画回自己府里。
夏侯元更是归心似箭,迅速骑了马回家,向爹和娘禀告,他要回定州祖宅住一阵子。
夏侯无双听说,也嚷嚷着要回去。她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实在闷气得很。那个许家的小三子自从落水之后,总是不肯见她,而她娘也将她拘得紧,不让她主动跑到许家府上叨扰。
西平郡王夏侯林听说了柱国侯的事,还有杜恒霜居然去了定州定居,心里也是一动,就对夏侯元道:“也好,我们用不着一家人都待在一个地方。若是有什么不测,大家分散些还容易逃命。”
夏侯夫人忍不住嗔了他一眼,道:“你说什么话呢?吓着孩子了……”
夏侯林嘿嘿一笑,道:“实话,大实话。”说着,就命人给夏侯元和夏侯无双收拾行李,送他们回返定州祖宅。
夏侯夫人不放心,也决定亲自跟他们回去一趟,等他们兄妹俩安置好了,再回长安。
……
这边诸素素坐在车里,一脸惶恐地看着安子常,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安子常斜睨了诸素素一眼,道:“知道错了?”
诸素素忙不迭地点头,“知道知道……再不敢了……”
安子常哼了一声,抱着胳膊道:“你还有不敢的时候?——你向来是勇于认错,绝不更改。”
诸素素的心情顿时又好起来,她嘻嘻一笑,偏着头打量安子常美如妖孽一般的侧脸,道:“你可真了解我……”
安子常板着脸看向车窗外头,过了良久,嘴角却微微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因诸素素很是内疚自己不甚让崔三郎这个恶人知道了杜恒霜的事情,一直在自怨自艾,安子常只好安慰她道:“其实没什么,你不说,他也会知道。你以为,霜儿跟士及和离这件事,真的能够瞒过有心人吗?”
诸素素撇了撇嘴,道:“他从别人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无所谓,但是从我这里得知,我就想抽我自己几个嘴巴子……”说着诸素素抬起手,就想往自己脸上抽去。
安子常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在自己的手里静静地握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放开,转头看向车窗外,淡淡地低声道:“……我会心疼的。”
诸素素一心沉浸在歉疚当中,居然没有听见安子常刚刚说出口的话。
安子常横目看了诸素素低垂的头顶一眼,无语地摇摇头,继续看向车外,琢磨着萧士及的下场会怎样。他很确定陛下和太子都不会真的杀了萧士及,但是还会不会重用他,这件事却是很难说得很。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秦州的突厥人,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他站出来,萧士及也许就暂时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
安子常的手指在腿上轻轻敲打着,很快安国公府的大车来到萧家大宅门口。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大宅,不过在经历过恢弘的柱国侯府之后,再看这个宅院,怎么看怎么小家子气。——再有钱的富商大宅,都是不能跟勋贵皇亲的府邸相比的。
诸素素和安子常都没有下车,而是派了安国公府的一个管事和一个管事媳妇,到萧家大宅里面了解了一下情况。再则萧泰及说要去看看他大哥萧士及,安子常也要过来带他一起过去。
没过多久,他们派出去的管事和管事媳妇都回来了,向安子常和诸素素一五一十回报了里面的情形。
诸素素和安子常听着里面还算井井有条,并没有家反宅乱的,松了一口气。
“你先回去,我带萧家二爷去看看士及。”安子常掀开车帘下去,回头对诸素素说道。
诸素素点点头,又有些担心,叮嘱道:“你帮着说说情。”迟疑半晌,又道:“其实,萧大哥也是挺可怜的。他虽对霜儿有千般不好,可是他在国事上从没有错失过。陛下和太子殿下这样对他,真是让人心寒……”她咬了咬唇,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可是面上的神情已经很是不忍,还有对永昌帝和太子浓浓的不屑和不满。
安子常垂眸看向车底,突然伸脚踏死一只就要爬到他脚边的蚂蚁,道:“……在陛下和太子眼里,士及就是一只个子比较大的蚂蚁而已。他们会关心一只蚂蚁会不会痛?有没有脸面吗?——这就是士族和庶族的差距。”说着,转身离开大车,来到萧家大宅门前候着。
萧泰及慌慌张张从里面出来,对安子常躬身道:“安国公劳烦了。”
安子常点点头,自己上了马,对萧泰及道:“你会骑马吗?”
萧泰及尴尬地笑道:“当然会,当然会。”说着,也翻身上了自家的马。
两个人一路快骑进了皇城。
安子常是国公,有永昌帝给他的特许令牌,再说他也认得几个人,这些人见是安国公带着萧士及的亲弟弟过来,也没有为难他们,挥手放他们进去了。
来到天牢里面,牢头笑道:“想不到柱国侯的人缘真不错,太子走了没多久,吕郎将就来了,还在里面没有出去呢。”
安子常知道吕大郎是跟着萧士及南征江陵的副将,想了想,就没有进去,在门口暂且候着,等他们在里面说完再说。
萧泰及不明端倪,悄悄问道:“安国公,咱们如何不进去?”
安子常淡淡地道:“等一等吧。”
萧泰及不敢再做声,只好耐着性子等在安子常身后。
萧士及的牢房前面,跪着泪流满面的吕大郎。
“将军,他们居然这样对你!”吕大郎万万没有想到,在他们眼里英明神武的将军,居然如同狗一样被关在一个低矮的精铁笼子里。
萧士及淡然一笑,道:“这里多好,多安全,不怕有人闯进来。”
吕大郎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了,你刚才说的事,我自有计较。你……和我们的人说一声,等着陛下的旨意吧。我估摸着,他们不会派我去秦州了。”萧士及凝神对吕大郎分析道。
“啊?!”吕大郎大吃一惊,攀着那铁笼子的栏杆道:“这怎么行?!明明突厥人最忌惮的就是将军您啊!”
萧士及笑了笑,“你太抬举我了。没有我,霍国公和平乐公主还是将突厥人挡了一个月。再坚持坚持,突厥人带的战马支持不了这么久的。你设法给霍国公他们传信,让他们派人截断突厥人的补给线。——突厥人有个习惯,就是赶着牛羊马匹征战。牛羊就是他们粮草,马匹就是他们的坐骑。对突厥人,要狠得下心,烧光他们的补给线,或者抄他们的后路,去他们的部落里烧杀劫掠,一个不留!”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已经很是发狠。
吕大郎听得心里发颤,更加崇敬地看着萧士及。
这些事情,从萧士及嘴里说出来,好像很容易。
可是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这些简单的事情要成功做出来,有多么地不容易……
截断补给线容易,但是对现今的大齐部队来说,要冒着全部人马牺牲的准备,才能截断对方的补给线。因为突厥人的行动能力太强大了,往往你还没有靠近他们的补给线,他们就已经回头杀了过来,最后只能跟敌人同归于尽才能完成截断补给线的任务。
当年唯一例外的,只有萧士及曾经在漠北能够带着一队精锐骑兵穿梭在突厥人的补给线上,神出鬼没一般将对方的牛羊马匹全部烧光,又能全身而退。
这样的战术,需要的是勇气和毅力,还有不逊于突厥人的快速反应的能力,没有任何取巧的地方。
吕大郎眼里发红,强忍着泪水道:“将军,你发个话,我们兄弟都听你的!”
萧士及的神色严肃起来,他扑到笼子前端,也抓着精铁栅栏,厉声道:“你们要活着!现在这个时候,你们要尽可能地活着,听见没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一次,你们有种就把我萧士及整死。
如果整不死,等我出来,就该你们死……
萧士及在心里默默发誓,更紧地抓住了面前的精铁栅栏。
吕大郎的泪水终于涌出了眼眶。他用袖子抹了抹脸,膝行着退回几步,对着萧士及磕了几个响头,站起来,大步离去。
安子常在门口看见吕大郎走出来了,对他淡淡点头。
吕大郎对他颔首行礼,就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安子常看见吕大郎红红的眼睛,似乎刚哭过一样,想了想,对萧泰及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安国公不跟我一起进去么?”萧泰及看着天牢里一派肃然的气氛,有些胆怯。
安子常摇摇头。如果他没有猜错,萧士及应该是被太子锁到精铁笼子里了。——他不想进去,让萧士及感到难堪。
萧泰及见安子常不愿意进去,只好自己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看看萧士及坐在一个精铁笼子里,忙飞扑过去,攀着精铁栅栏低声道:“大哥!你怎么这么傻啊!就两个女人而已,你把她们娶进来杀了都行,何必要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萧士及眯着眼睛看向萧泰及,沉声道:“陛下赐婚的并嫡,你敢杀了她们,可是比抗旨更严重。你不知道吗?”杀了那个女人的结果,他还是要被关到这个笼子里,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萧泰及哑然,在萧士及面前劝了半天,萧士及都懒得理他。
萧泰及没有法子,只好垂头丧气地出去,跟安子常离开了天牢回家去了。
永昌帝和太子将萧士及关了十几天,他都不肯松口,依然不肯接受陛下赐婚的并嫡。
永昌帝下不来台,又不肯就此罢休,便下旨贬萧士及为长安南城城门的看门人,即日上任,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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