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方晓便率领大军离开了九原,在他的身后,九原城中的黔首百姓冒着倒春寒,前来相送大军。
这样的情况,在过去从来不曾有过,当每一个士卒看到这一幕,心里都会生出近日来“军法官”时时为他们宣扬的那些大道理。
“身后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若是我们败了,匈奴的铁蹄就会踏破长城,来到这里烧杀抢掠。”
察觉到麾下的战士们,士气高昂,方晓明白,这是自己照猫画虎,搞出来的“政委制度”初见成效了,只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满足,毕竟只有当遇到硬仗、大仗的时候,才是检验这制度适用性的唯一标准。
“二三子!军歌,预备,唱!”
叶冲身穿衣甲,骑在战马上,看了一眼方晓,旋即张口便是一声长啸,立时他亲自培养的七位“政委”,也一同呼啸。
片刻之后军令传至全军,一首“无衣”,便自这队伍之中,浩浩汤汤的萦绕在这壮丽的大军上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当战士们的声音传入身后前来送别的九原百姓耳中,百信们也自发的高歌相送。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秦军的战歌,在茫茫的大草原上,传出去了不知多远,渐渐的歌声越来越齐,而秦军前进时的脚步声,也逐渐变得整齐划一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叶冲不由的向方晓再次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军歌的主意,当然也来自方晓,叶冲一开始也只是服从,并不知这样做的好处,如今他看到了,这七万人的士气仅仅因为合唱“无衣”,而变得又高涨了许多,除此之外便是同袍之间的默契,似乎也因为这军歌合唱,而隐隐有所提升。
“长公子,真乃神人也!”
有人将方晓看做神人,自然也有人将方晓看做魔鬼,而看做魔鬼的除了他的敌人之外,在秦军之中也有。
那人毫无疑问正是铸剑大师的弟子莫离。
莫离对于方晓的感官实际上十分复杂,他一面在心中怨恨对方,以徐夫人之事来威胁他,不让他铸剑,改而让他去捣鼓一些杀人的器械。
而另一方面,当他每每看到方晓送来的那些机关器械图纸的时候,却又不由在心中钦佩对方怎么能够有如此的奇思妙想。
扭头看了一眼,被牢牢护在中军的一应器械,莫离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与他有一般想法的,还有程衷带领的墨家子弟,这最新式的战争器械能够制造出来,墨者的确可称得上一声功不可没。
是以如今这些原本只是白身的墨者,一个个都成为了有爵位在身的秦军“公务员”。
“矩子,矩子,樊榠老师着我来传话,说是有关‘标准化’的事情,他有了新的思路。”
“嗯?”
听见这话,无论是莫离还是程衷,都顾不上为敌人默哀了,一个个连忙打马向着中军材官营所在的方向驰去。
一连行军十日,曾经到过一次的花马城出现在眼前,而方晓他们的驻扎地,则是在花马城不远处的秦军新城。
城外,早有莫蒻羯恭候,曾经的楼烦老王,已然病故,而莫蒻羯在云中大战结束后,也回到花马城继承了方晓承诺于楼烦老王的君位。
可相比于楼烦君的位置,这位体会到了秦军强大与晋升通道的异族王子,却更愿意做一个秦军之中的军司马。
“将军!城内物资补给,一应俱全,还请将军派人清点!”
看着莫蒻羯,方晓嘴角勾起一个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声说道,“你如今已是楼烦君了,无需在叫我将军。”
“不!若是可以选,莫蒻羯愿永远追随将军左右。”
默默摇头,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城内堆积如山的物资,方晓心中不由的豪情万丈。
“莫蒻羯,那你便替我守好这里,待到平定匈奴,你若愿意,还可入我亲卫,从短兵司马坐起。”
听见此话,莫蒻羯顿时大喜下拜,只是不知,若楼烦老王地下有知,知道这一幕,却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在花马城稍稍停留,方晓便率领着大军,再次上路。
大军并没有转向云中,而是继续一路向北。
此次出征,他的目的地从来都不是驰援云中,而是去往阴山脚下,将匈奴人可能存在的军粮、后援,全部清扫个干净。
他、韩信、李信、蒙毅甚至远在代郡的王离,都有各自的任务,只要他们不出错,方晓几乎有九成八的把握,保证此战于三月之内可胜。
这样的自信来自蒙毅、始皇帝的亲自教导,也来自方晓多次大战之后,已然悄悄培养起来的无敌信心。
………………
“戒备!匈奴人又准备攻城了!”
站在新修建的云中城头,蒙毅覆盖在金属面具之下的表情,显得沉稳而坚毅,双目之中的肃杀之色,使得身旁的杨苍等人,不由的心中暗凛。
云中城下自出现匈奴人至今,已经过去看了将近半月。
“战!”
伴随着冲霄的牦牛号角,城下如潮水一般的匈奴人,便前赴后继的涌向这新修的云中城。
而在匈奴的战阵后方,许多大盾冲车,已然准备就绪,缓缓的自阵中驶出。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把中原的器械技术,传给了匈奴人。”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蒙天放直恨得牙痒痒,可还不等他再骂上几句,便听见耳边辛夷的喝声传来。
“石砲,东北方向,偏十度,放!”
军令落下,城内石砲长立刻拿出种种奇怪的器具测量写划,片刻之后便有器械轰然作响,旋即磨盘大小的石块冲天而起,划过弧线,准确无比的砸在了匈奴人的攻城器械之上,顷刻间血肉便糊了满地。
“长公子这套测算方位之法,果然是好用的很!”
心中暗暗称赞了一声,辛夷正准备再次发令击石,突然他的视野尽头出现了大片大片的五彩光芒。
看到这一幕,便是一向沉稳的蒙毅,都不由的愣神了片刻。
只见天地之间,视野尽头,于极北先有大片大片的白光涌入视线之中,旋即与白光之西又有一片火红的色彩引入眼帘,而后东边与白光侧后方,又有灰光与青光突然冲出。
最后则是大片大片的黑光伴随着如雷鸣一般的马蹄声,自光彩的后方猛地涌出。
这五彩的光芒,赫然是数之不清的五色战马,自视野尽头奔驰而来造成的视觉错位。
似乎无穷无尽的五色战骑,给云中城内的秦军们,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一时间甚至有士卒,便愣在了城头。
要知道,战阵之上发楞,可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戾!”
耳边突然有羽箭破空之声响起,乙共下意识的一侧头,旋即便感觉耳边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顿时满手血污。
原来,趁着这点时间,城下的匈奴人,便已经冲过了数十上百步,悍然弯弓放箭。
“混账!踏弩,给我射!”
已然是统领百人的百长,乙共惊怒交加之下,大手一挥,城头立时便有箭雨如注。
乙共的反击,将兀自震惊的秦军唤醒,一时间云中城下的大战再次如火如荼。
匈奴人悍勇,身后又有援军赶止,一个个更是发了疯似的朝着云中城冲锋。
冲城车一辆接着一辆被辛夷的石砲砸毁,而城下也不知有几百几千匈奴人丢了性命,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借着长长的云梯,向城头上攀爬。
“狼崽子们,大单于的王庭已然来到了云中城下,是时候在昆仑神的面前,展露你们的勇气了!
给我冲!给我杀!将这云中城攻破,再次夷为平地!城内的财货,女人,全部掳掠来,献到大单于王庭之前!”
左大都尉须卜当赤裸着上身,手中挥舞着战刀,扯开嗓子便是一顿嚎叫,他身为先锋,却数日无功,还死伤数千,如今冒顿来到,他自然觉得面上无光。
若非此次他乃是主将,须卜当蛮劲儿上来,说不定还会亲自上阵攀城。
“我道如何,原来是匈奴的大单于来了!”
看着逐渐汇聚为一,奔腾至城下的大军,蒙毅眉头微皱,而杨苍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晒笑一声,指着那立在黑色马群中央的黑鹰旗便高声嘲笑道,“这匈奴的冒顿大单于,莫不是故齐之贱人。
否则怎地通晓这配色杂耍,训马逗鹰之术!?”
杨苍的声音极大,落在正在浴血奋战的秦军耳中,顿时让他们有些哭笑不得,而这声音遥遥的传到须卜当耳中,却是将他气的暴跳如雷。
便再此时,突然在刚刚赶至,稍作修整的冒顿阵中,有石破天惊之声响起。
旋即便见同样有磨盘大小的巨石冲天而起!
“轰!”
只一击,巨大的石块,便将新修建的云中城楼砸出了一个大窟窿,除此之外,更是有数个秦军士卒,被石砲波及,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混账!大黄弩!给我射!”
眼见如此,蒙毅眼神一冷,身形不动如山,挥动令旗,顷刻之间,被安装在城头的大黄弩,便朝着数百步之外的匈奴本阵悍然发射!
相比于机关术,墨者们守城的技术,也是天下无双,是以有秦墨相帮的秦军,又如何会不通守城之术?
即便郭傀将燕国的那份器械密录,交给了冒顿,让匈奴弥补了没有攻城器械的短板,但他们依旧无法占到上风。
猛攻了一日战果不大,冒顿只得冷笑着下令,顷刻之间,他麾下的近二十万五色骑士,便将云中城牢牢的围困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一夜未曾下城的蒙毅顺着女墙朝下一看,就见匈奴阵中似有人马调动,看方向显然并非攻城,而是要分兵。
眼见如此,蒙毅当即断喝一声,“辛夷,让你的人,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匈奴人,看他们还敢不敢分兵!”
“唯!”
咧嘴一笑,辛夷当即长身而起,目光如鹰隼一般稍稍一定,口中立刻就有阵阵方位数据报出。
城内器械运转之声大作,而后火光热浪冲天,十几道如同飞火流星一般熊熊燃烧的巨石,便准确无比的落在了匈奴人的军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