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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六:说剑
    乌篷船开入京河渠,缓缓驶向那青雀宫的数艘大船。
    乌篷船船舱里,李蝉望着外边的大船,“这几艘船待会儿就要离开玄都,是去蜀地的,你在玄都,有舍不下的人么?”
    聂空空在甘棠巷倒有过几个玩伴,有一起当过偷儿的,有不务正业的浮浪儿。一同练过武,打过架,还一起进过江湖帮派。但听到李蝉问的话,心里浮现的,只有双亲的模样。她沉默一下,摇摇头,垂下眼帘,手指轻抚眉间青薄薄的剑身,这柄剑刺了那黑衣道人五下,也没沾上一丝血。
    外边的青年撑桨的青年侧目道:“西蜀倒是个好地方,盗匪游侠多得很,也有不少高人。那柄刺客之剑‘蛊雕’,就是在西蜀出世的。”
    聂空空听到“刺客”二字,抬头望李蝉一眼,又问舱外的青年:“蛊雕?”
    青年道:“蛊雕本来是只妖怪,跑得极快,快起来连自己的影子都追不上。楚时,这妖怪被一希夷山一位女冠杀死,其精魄被炼成一柄剑。那女冠,持此剑刺杀了大楚皇帝,又在无数高手的围堵下,逃离禁中。那柄蛊雕剑,也就得名为刺客之剑了。”
    聂空空渴慕剑仙,往日只听过市井传说,还是头一次听得这么详细,问道:“还有别的名剑么?”
    青年在浮玉山上扫莲,鲜有与人交谈的时候,一下便打开了话匣子,“要说最厉害的,当属我青雀宫吕祖留下的八柄剑了。吕祖已剑解八转……你可听说过剑解?”
    聂空空点头,玄都城东就有个神仙墓,传说墓里本来葬了一个道士,忽然有天墓上剑气冲霄,掘开墓一看,里边却不见尸骨,那道士的衣冠里只躺着一柄剑。这“剑解”,是修行者以剑代死的神通。
    青年见聂空空知道,便不多解释,继续说:“吕祖剑解八转,每一世,都留下一柄神兵。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杀剑‘神钧’。吕祖剑解第三世时,正逢乱世,吕祖以此剑证道,剑下生灵不知其数。吕祖去后,此剑几度流离。先朝时,乱党洪世靖得到此剑。韩克又于龙武关一役,把洪世靖杀了,神钧剑如今便落在了镇西王韩克手中。至于其他七剑,也都流落在江湖中。”
    聂空空道:“我听说,青雀宫里有个剑池……”
    青年点头,“剑池是有的,但就算天地间至坚至锐的兵器,若是沉在池底不见天日,或在阁中蒙尘,便称不得名剑了。希夷山的‘孟章’、‘监兵’、‘陵光’、‘执明’四象神剑,大菩提寺的佛剑‘转轮’,儒门二圣的礼剑‘方圆’,心剑‘灭明’,哪一柄,都是剑因人而名。”
    他看向李蝉手里的悬心剑,“说起来,悬心照胆二剑,原本是乾元学宫,齐皓月的剑。齐皓月斩了一对年幼鹔鹴,取鹔鹴之喙,炼成这一对剑,后来齐大学士斩妖身死,这对剑落到悬空寺手里,继而又给希夷山的道士得了去。如今,这柄悬心剑又落到了你的手中了。”
    李蝉只是拿着剑柄,便能感觉到剑刃发出森森寒气。
    青年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洪宜玄既死,那照胆剑的剑主却活着。乌篷船此时靠近了那几艘大船,驶向岸边,李蝉没接青年的话,看着青年在码头边停船,系上缆绳。
    几艘大船船头插满青、红、黄、靛四色旗帜,船首彩漆绘成红日青雀碧浪图,图下黄漆作底,写有以“金”字打头的各个船名。这些船虽挂着青雀旗,但船上都是凡人。不过,凭这旗帜,这些凡人便能在漕运不开时运送货物。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让水匪不敢来犯。
    船上早已装完货,船工便在吹起出船号。三人从乌篷船里走上岸,青年靠近船边,对船工喊道:“慢!”
    搬回舷梯的几个船工一愣,停下动作,船中管事听到动静,来到船边,便见岸边的青年伸出右手,他掌心青光氤氲,凝成一道青雀符印。
    两教修行者皆有文牒,但僧道文牒仅在州府等部门才能核验真假,平日里为图方便,各门各派的修行者又各有办法。青年这道青雀符,便是青雀宫常用的符印。
    船中管事虽为青雀宫办事,平日也极少能见到宫中仙师,忙叫船工放下舷梯,跑下船去,恭敬道:“鄙人徐得福,是金太平的管事,此番正要载货去往蜀地,不知仙师有何吩咐?”
    青年回头看聂空空一眼,对管事微笑道:“劳烦徐管事帮我带个人。”
    管事笑道:“仙师哪里的话,不劳烦,不劳烦的。”
    后边,李蝉对聂空空说:“此剑名为眉间青,剑是好剑,但名声不显。先借你防身,下回见面再还我。不过有朝一日,你若能成名,它也能成神兵,那时候,这剑就归你。”
    聂空空听到“下回见面”,一下愣住。
    李蝉又掏出一枚玉簪与几张银票,交到聂空空手里,叮嘱道:“这是青雀宫的船,不会有人搜查。但你也不要掉以轻心,上了船后,若无必要,尽量不要露面。快到了蜀地时,就半途凫水逃走,免得入港后,被人逮住。到了蜀地,不要暴露真名,先躲一阵。若非遇到危险,别轻易叫人看见眉间青。”
    聂空空怎么听这话都像是告别,连忙问道:“阿叔不去?”
    李蝉道:“我有去处,比这船上还安全得多。”
    聂空空定定看着李蝉,斩钉截铁道:“我跟你走!”
    “江湖儿女,莫作小女儿情态。”李蝉轻按聂空空的双肩,把她的身子转向船舷,“快去!哪还有时间耽搁。”
    聂空空扭过身子,还要说什么,又被李蝉往前推了推。聂空空踉跄两步,站定回头,看着李蝉走开,鼻子一酸,却没再追。
    李蝉走到岸边,对聂空空挥挥手,与青年走上乌篷船。青年解开缆绳,木桨抵住码头一推,乌篷船离岸而去。
    李蝉进了船舱便没露面,船只离去,只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水痕。
    船舷边,管事候了好一会,知趣地没有打扰聂空空。待那乌篷船走远了,才上前问道:“小娘子,船快开了,您看?”
    水面上,乌篷船的黑影逐渐变小。
    聂空空鼻子一吸,抬袖用力擦了擦眼睛,转身大步走上舷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