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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童……是……”顾沉渊恍然大悟捏住顾依然的双肩,他看着顾依然眼中那种身为母亲的痛苦和隐忍,随即震惊的后退了一大步,“不可能……”
    顾依然捂住眼睛,“我来也是要求求你,你搭把手,帮帮言战,把这谩骂的丑闻给压下去吧,她要是真出庭了,那,我女儿的一辈子就毁了……毁了……”
    “啪”的一声,顾沉渊生生的捏碎了高脚杯。
    ☆、205轰然之溃
    云老夫人捏着佛珠,神情满是疑窦的盯着循环播放的新闻。
    她咳嗽了两声,招招手,疑惑的问女佣人,“新闻上说得,真的是言战?”
    女佣人迟疑的点点头,云老夫人的听力好像忽然下降了很多,她日日念叨要去陪云老先生,念着念着,耳朵就不听使唤了。
    “……叫大夫人过来,我得好好问问。”
    “是。”云宅最近安生的很,大夫人养胎养得很用心,不见客也不参加多余的宴席,云中天平时只要一有空就回家来陪大夫人,夫妻感情因为那肚子里的小宝贝而与日俱增。
    罗可欣裹着浅青色的皮毛大氅就下了楼,轻轻的坐在云老夫人身旁,“妈,新闻有什么好看的。最近天气这么冷,您要不要和儿媳妇一起去泡泡温泉?”
    云老夫人听得不大清楚,“你告诉我,这次事情,是不是你和方研之弄出来的?”
    罗可欣无力的摇头,先是云中天怒气冲冲的警告她安分一点,不要再暗中推波助澜,言战再这样被污言秽语的踩踏下去,他这个真正的亲生哥哥今后的脸也不知道能往哪里搁了!因为云氏内部已经开始有人发声,甚至隐x_i,ng施压,希望云中天积极修复和言战的关系,可以尝试化干戈为玉帛,若是有生之年能让言战回归整个云氏家族,入得族谱,那么,也是告慰云磐先生的在天之灵。
    后是云老夫人也来怀疑她?这母子两个人,果然是心有灵犀。
    “真的不是?”
    罗可欣肯定的点点头,叫女佣拿来报纸,“妈,你看看这么多报纸,没有哪个是方研之手下的报纸,前几天,她手上的报纸都破产了,官司缠身,而且她也从森冉国际暂停履职,接受调查中。她根本没有权利做这么多,如此密集的报道。”
    云老夫人又看了一眼罗可欣,罗可欣捂着肚子发誓道:“为了中天的选举,我已经没有再做任何事了。妈。当初是你让我要努力,我才……”
    “没做就好。”云老夫人点点头,她握住罗可欣的手,“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我好像想通了很多事。云磐始终不爱我,大概就是我没有迟春水那么聪明,总是一根筋。”
    “妈……”今天的老夫人真是和平时不一样,可是看到言战现在的绝境,云老夫人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个人啊,罗可欣摇摇头,“真没想到,反而我们停手了,别人才全都动手了。”
    “我这辈子最想生一个女儿,可惜生了两个都是儿子,呵,我想你公公那个人应该更喜欢女儿才对。要是他还在,一定最疼言战……”云老夫人想到这里,又骂道:“就让言战去死吧,你瞧着,我们不动手,天也要收拾她!就让她下地狱,陪云磐去吧!”
    云老夫人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一会儿是顿悟,一会儿是仇恨,一会儿又夹杂着一点厌世,看得罗可欣万分担心,她看了一眼女佣,女佣悄悄的说:“老夫人怕是脑筋不清楚了,有点像是老年痴呆症,昨天夜里也是这样。”
    罗可欣惊呼一声,“妈,妈?”
    “凭什么……我生的两个儿子,都比不过言战这一个女儿……云磐,你喜欢女儿又怎样,就算你没死……你也是看着你女儿怎么被毁得一干二净。”云老夫人捏着佛珠,电视上又一则关于言战x_i,ng|侵女童案件的报道,罗可欣立刻指点佣人,“关电视啊,不要让老夫人再看新闻了。”
    “不,我要看,我要看言战怎么死,怎么下地狱!我要听迟春水那个贱人怎么哭,她不是觉得争过了我吗,结果……呵呵,你们看看电视上,这就是她教出来的女儿,居然是个恋|童|癖!居然是个变态!”云老夫人高兴的说,她站起来,指着电视,让女佣们全都看看电视上言战的嘴脸,女佣们噤若寒蝉,看见云老夫人生气到变形的脸感到惊讶,罗可欣连忙搀住脸色苍白的老夫人,“妈,我们不看新闻了,我扶您上楼去吧,大冬天的,您该多休息。”
    “可欣,我不要睡,我睡不着,我想看着言战怎么死,怎么下地狱!我要看。”云老夫人闹着不走,下班回来的云中天听见了从老母亲口中说出的话,一时有些怔愣,“妈,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你要给言战那个变态说情?”云老夫人颤抖的指着云中天的鼻子,“你们兄弟俩都是没出息,见到言战都掉了魂,啸尘是去国外了,要是天天在我眼前,我早就被他气死了,你呢,你也好不了多少,一个言战,你也摆不平,这么多年,一直被她掣肘!”
    罗可欣拼命给云中天使眼色,让他不要顶嘴,云中天这回却没忍住,反口道:“她不是变态。难道您看不出来,是言齐在诬陷她吗?这是他们言家的事情,和我们云家没有关系。”
    “你还在替她说话。你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你,你,你……”
    “妈!”
    “还怕我说不成,我不要这张老脸了,你就是喜欢她,不,你就是爱言战!她今天就算真是变态,你也是爱她!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说她不是变态!”云老夫人痛心的捂住胸口,云中天立刻转过身去,只听云老夫人在他身后说:“家里有这么好的老婆,这么多年了,你才让她怀孕!你以为我戳穿言战的身世,是真的要报复她?妈是要救你,救我自己的长子,让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要是我不说,你,你……你这个逆子……”
    “……”云中天捏住手上的公文包,“我该谢谢你救我吗?谢谢。设身处地为我着想,处处照顾我的母亲,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罗可欣连忙喝止,自从言战的身世在云磐的葬礼上被云老夫人捅破之后,云中天对待云老夫人的态度就不同以往,连云啸尘也鲜少再和云老夫人亲昵,这母子之间一旦种下心结,时间越久,就越难解开,罗可欣不希望看到丈夫和婆婆真的为了言战起正面冲突,她这么一喝,云老夫人和云中天就立刻异口同声的说:“你闭嘴!!”
    罗可欣委屈的退至一边,女佣们有人寻思着要打电话让云啸尘赶紧回家。
    “母亲。你真的以为,你是在救我?”云中天一步步走向年迈的母亲,他用尽量平缓的语气的说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要看着我越陷越深,为什么,你明知道我那么那么……喜欢她,你却不告诉我。”
    云中天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妻子,“你们都以为在父亲的葬礼上,丢脸丢的最大,受最大伤害的是言战?你们有没有想过,其实,最丢脸的是我。”云中天指了指自己,“我像个傻瓜一样,真正的傻瓜一样,连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站在我面前,这么多年,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父亲过世那一晚,握着我、言战、啸尘的手,他是笑着离开这个世界的。”
    “……儿子……儿子……妈不是要害你,妈是为了保护你……妈……”
    “言忱算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能拥有言战那么久,他凭什么能骗得我和言战都团团转,他凭什么骗得我和自己的亲妹妹对阵,这么多年来,在商场上打的头破血流!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怎么弄死她,她也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怎么弄死我。”云中天死死的捏住公文包,“母亲。你现在成功了,你击垮了言战,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我都不敢见她,我都知不道见到她,到底是把她当做是敌人,还是抱抱她,像公司里那些元老,看那些看着我长大的叔叔伯伯们说的那样,试着接纳她。我和言战,是那么,那么,那么的相似。又截然不同。”
    “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绝对不能让言战进入云家!”
    “母亲。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你不但击垮了她,你也顺便击垮我。我是那样信任你,尊敬你。”云中天语气沉沉的说完,就皱眉道:“言战是无辜的。她也是个很出色的商人,也是我很尊重的竞争对手,她不是变态。我非常了解她,比任何人都了解。电视上的新闻不过是个y谋,分明是那个女童勾引言战,做下证据,那位父亲,根本就是现在一毛钱都没有的言齐。”
    “……”云老夫人苦笑一声,她死死握住罗可欣的手,绝望的指着云中天道:“这就是我的长子,这就是我最出色的长子……”她渐渐气息奄奄的向后倒过去,云中天立刻上前抱住老母亲,“母亲。你要注意身体。”
    云老夫人又苦笑一声,她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后,两眼就有些泛花,她握住云中天的手,“言忱死后……留下了一些人……那些人一直就在言战身边守着……我派了人进去调查……网上那些言忱和言战的视频,是我花钱买命偷出来……我不知道那些人的头头是谁……我只是想毁了言战,我从没想过要伤害我自己的儿子……”云老夫人老泪纵横的祈求着儿子的原谅,云中天听完后大吃一惊,罗可欣也吓了一跳!原来【忱战门】背后那些流出的影片,居然是云老夫人派人……他们夫妻俩对看一眼,正要问下去,云老夫人就休克了。
    家庭医生赶到后,抢救许久,一口气才救回来,但云老夫人就那样昏沉的睡着,也再问不出什么。
    云中天拉着罗可欣到书房,罗可欣老老实实的和盘托出她和云老夫人如何在背后利用方研之给言战泼脏水,云中天听完后,也原谅了罗可欣,夫妻俩到从未像现在这般坦诚。
    “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再追究。但是以后,请你不要再沾惹言战的事情。我对你这个合法妻子,也多有亏欠,希望我们双方不会再因为言战再生罅隙。”
    “一定一定。我是一时糊涂,中间想停手,方研之不让,妈也不让,现在,作为一个母亲,我已经停手了。”
    云中天听完,给陈勉打了个电话,说:“立刻让方研之办理离职,不用再调查了。永不录用。也照会其他公司,不准录用她。”
    放下电话,云中天看了一眼罗可欣,罗可欣再次强调,“我再也不会沾惹言战的事情。”
    “那就好。你回去休息吧,我要继续工作。”云中天刚翻出文件,就有女佣敲门进来问:“先生夫人,我们刚才打便了所有电话,都没找到二少爷。需不需要派人出去找?”
    “……”罗可欣看了一眼云中天,云中天摇头,“不用找他。一定是在哪里喝酒。”
    女佣退下,罗可欣也退下了,云中天则拿起一份密封文件,本次的商会会议的重点就是目前仍然攥在言战手上的东部计划,这么多家媒体不要命的这么炒言战,也说明还有很多人想独吞东部计划这块大金饼,人人都想一拳打在言战身上,让她痛得吐出这个计划来。
    +++++++++++++++++++++++++半步猜作品+++++++++++++++++++++++++++++++++
    知弟莫若兄。
    云中天猜的半分不错,云啸尘此刻就在一家快要打烊的蓝调酒吧里醉得不省人事,吧主都不敢挪动他,刚才派两位模样最好看的调酒女郎来搀扶这位云二爷回家,岂料被云二爷一人一巴掌的扇哭了,他继续喝,喝到全店客人都走了,他还是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泊车小弟已经把他的车开到门口,就等着这位爷喝垮了,当回免费司机送他回云宅。
    吧台附近的服务生全都面面相觑,云啸尘已经半天趴在那里不动了,肯定是喝过去了。
    吧主一声令下,三四个服务生就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缓慢的抬起他,云啸尘起初是不动弹的,谁成想出了酒吧门口,他被外头的冷空气寒的一激灵,蛮力一挣!云啸尘就一屁股掉到地上去,四仰八叉的摔得痛叫shit!
    服务生和吧主都吓坏了。
    “二爷,我们要打烊了。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欢迎您明儿再来。”吧主小心的陪客气,而云啸尘根本不拿正眼瞅他,忽然就疯了似的在大街上狂奔,他边跑边嘲笑,也不知道在嘲笑什么。
    吧主和几个服务生连忙跟在后头跑,这年头怎么人人喝醉了都喜欢耍酒疯呢?
    云啸尘一路朝前跑,路过一个大屏幕,晚间新闻上还是不依不饶的播报着言战的新闻,他狠狠的呸了一声,“你们是谁啊,你们了解她吗!怎么好的不学,就学人家胡说八道了!”他骂了几句难听的之后,就抬脚向大屏幕踹去,踹了好几脚,大屏幕裂了,也黑了,他罢休了,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打着满满的酒嗝,云啸尘继续向前跑——路过一个垃圾堆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人哆嗦着缩在一个纸盒子里,像个流浪猫一样,怀里好像抱着一堆小孩的衣服……他蹲下来,正要看清楚那人的面貌,吧主和伙计就跟来了,连忙将他拉起来,“二爷,二爷,天晚了,我们哥几个送您回去,您别在这垃圾堆里,和乞丐说话啊,嗯?走,走走,这里这么臭。”
    “……放开,放开。我给她点钱,你们看她,说不定明天就给冻死了,多可怜……”云啸尘傻笑着要掏皮夹,掏了半天没掏着,好像是刚才踹屏幕的时候踹得太起劲了,他抱歉的掏掏口袋,“我只有两块钱……”
    “走吧,走吧,跟乞丐废话什么呀。”
    “两块钱多多的了。”
    “你别走,明天我给你拿一百万,我今天心情好,说话算话!”云啸尘晕乎乎的笑着,吧主和伙计连忙搀住了,免得他摔着。
    “他醉得不轻,我们扶他走吧……”
    “叮叮”两枚硬背从云啸尘的手里滑落,他被人架走了,而那两枚硬币则缓慢的滚到那乞丐的身旁,那乞丐背对着街道坐着,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去,逐一捡起这两块钱,默默扒拉着放进自己口袋里。
    ☆、206皮囊之下
    垃圾堆旁的行人越来越多,大家的步调都是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女人高跟鞋的踩踏声尤为扎耳,即便再怎么酣睡,此刻也是被吵醒了。
    在街的那边,巷的那头,大楼的对面的垃圾堆旁,缩在纸盒里的那团身影渐渐苏醒。
    一辆纯白色的垃圾车正缓缓向这身影驶过来,又是一早运载垃圾出城的时间了。
    言战睁开眼睛,鼻子已经被冻得像是红彤彤的胡萝卜,幸好双手搓一搓还能有点热度,言战吸了吸鼻涕,结果鼻涕已经凝结在鼻孔附近,她安心的吐了一口气,甩掉程源很简单,坚持一千五百米就行了,而甩掉陈祁东,她足足跑了快一万米,绕着绕着,她成功的回到了这几天窝藏的纸箱旁,陈祁东追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个纸箱里的猫腻。言战颇有些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后胜出的荣耀感,她昨夜高兴的缩在纸盒里看着陈祁东喊了一圈后无奈的沿原路返回,后半夜好像有人扔了两块钱给她。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是谁。
    反正是听见钱响了。
    “喂。我要搬这些垃圾桶上车了。你能先站起来吗?”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言战抬起头——瘦小的她也眼前这个身穿深蓝色防护服的壮大叔相比,她就像是昨夜太过幸运而没有被冻死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大叔眨了眨眼睛。
    言战也眨了眨眼睛。
    “……”大叔皱皱眉头,“有别的流浪汉揍你?”
    言战抚上一脸被冻得没有知觉的伤口,她缓慢摇摇头,大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前天吧。前天我也在这里。”言战捂住肿起来的脸颊,上下打量了一下大叔,大叔也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问:“你无家可归吗?”
    言战点点头,大叔又疑惑的说:“我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你。”
    “那就见过吧。”言战弯起嘴角,浅浅一笑,双腿却不大听使唤,她尝试了两次都没有顺利站起来,大叔伸出手去,握住言战的手,一把就将她提拉起。
    “谢谢。”言战低头道谢,大叔提醒道:“这里垃圾睡得地方,不是人睡的地方,这附近好像有收容所,你找找看。”
    “……你待会儿要出城是吗?”
    “是的。送垃圾出城。”大叔看向言战,言战试探的问:“你能带我出城吗?”
    言战眨了眨期许的眼睛,大叔也眨了眨疑惑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说:“我只负责送垃圾出城,你不是垃圾。”
    说完,他严肃的开始工作,言战则笑了。
    她转过身去,大叔叫住她,指引道:“我想起来了……你向前走,过两个街道,左拐,有个粥堂,是言战开设的收容所,应该能吃上饭。”
    “……”言战回过头来望了一眼,大叔催促道:“去啊。社会上还是有好人的。你还年轻,收拾收拾自己,好好生活。”
    “……谢谢。”
    “不用谢。那收容所好几年了,信誉很好,没有人口买卖。”
    顺着大叔的指引——言战头一次打算去她自己开设的收容所,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还在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里开设过收容所?真的不记得了。
    迈着缓慢的步子穿过人群,路人对浑身脏兮兮还臭烘烘的她都避之不及,言战很享受这样的行走,缓慢,无人挡路,无人拍照,无人催促,无人议论,甚至连无人赞美都是那么美好的事情,被人说像个带蛆的臭虫原来感觉也不赖。
    收容所到了,门牌早已斑驳,这里靠近棚户区,门口有孩子们的笑声,个个拿着饭碗在吃早饭,言战闻到粥香,立刻就有了饥饿感,但她却什么也吃不下,她就那样局促的站在门口,看着整个言战收容所里情景——
    半大的孩子身上穿得全是旧衣服,破破烂烂的,一个个包的紧紧的,像是滚来滚去的小糖球,他们吃着吃着就打闹起来,互相揪耳朵,扯头发,闹是闹,可不会拿碗里仅有的稀饭和手上仅有的馒头打对方。
    有无家可归的老年人坐在坏掉的摇椅上,缓慢至极的喝粥,就算洒出来一点点,还是慢慢拿手指拾弄干净,再塞回嘴里,他们都瘦的吓人,只是ji,ng神还不错,言战听见一个老头和一个老n_a_ai说,咱以后不回养老院了,这里热闹,喝完粥还能去后面打乒乓球。
    有十分年轻的孕妇双手和双腿都是浮肿的,兜着一个大肚子,她没有坐,而是披头散发的站在墙根的地方,她比别人多了一个馒头,粥碗里还有一个白煮蛋,她吃得小心翼翼,不亚于那些在西餐桌上切小牛排的名媛们。
    还有几个年轻人,蓬头垢面的啃包子,身后靠着的是用蛇皮袋装好的行李,看样子是刚从外地来城里打工的。他们说得也是外地话,言战半个字都听不懂。
    不大不小的地方,站了足足有五十多个人,坐在地上的很多,只有少数人是坐在板凳上吃早饭。和这偌大的城市相比,这收容所就像个蚂蚁洞,洞小,人涌。
    站在门口的言战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都各吃各得,只有孩子们在向她张望,言战对他们笑了笑,他们也对言战笑了笑。
    言战捏着口袋里的那两块钱,冰冷的两块钱。
    她抚了抚额间的碎发,又冲那些孩子们笑了笑,随即拘谨而羞涩的转过身去,快步得离开收容所,她一点也不饿了,当看到那些人窝在收容所里吃得那样开心时。
    言战走两步,又回过头。
    走两步,又回过头去,就这样三步一回头的,收容所很快就淹没在那些如鬼怪般矗立的魔方大厦中。
    她走到了闹市区,很快就有商场的保安走过来驱逐她,言战只能从地下通道离开闹市区。
    她就这么走着,望见行人眉头的的忧愁,望见行人酒窝上旋转的欢跃,望见行人无名指上套牢的一生一世,望见行人脚底黏着的黑土,望见行人眸子里映着的她自己的脸……就这么走了一遭,她好像就看见了上千种不同的生活,上千种不同的人生。
    而这所有不同的生活,不同的人生里,没有一个是和她言战一样的,她彻头彻尾是个孤独的言战,然而,谁又不是孤独着的呢,他们,和我们,和你们,都像是夜晚星空彼端遥遥相望却又彼此相距多少多少光年的星,都在独自的公转自转。
    言战走得腿有些酸了,不同人的脸从她眼前一刻不停的川流不息,她有些乏了,坐在一个电影海报的宣传栏下,她盯着海报中的小女孩,这小女孩好像就是那次她和顾双城在路上看到的那个卖花的小女孩——这是陈非的新电影。
    她坐在海报下,饥饿感已经离她很远很远,她现在有些ji,ng神了,依旧坐在那里,望着向各个方向而去的行人……很快夜幕就要拉开,到傍晚的时候,四周围的冷风包裹着言战,言战哆嗦着站起来,原地小跑步的躲在宣传栏后,她望见行人要归家的急切,望见行人仰望这繁华城市时眼中闪过的一丝思乡,望见行人被老板批评后那一低头的惆怅,望见夜色渐深后那些行人眼中藏也藏不住的迷惘……
    城那么大,人那么微小,而从人身上流淌过去的喜怒哀乐就更加微至不见。
    ……言战缩在那里,望了一眼天,也望了一眼地,她和天地打了个赌,若是今晚她没有死,她就……嘘,她在心里念了两遍。她觉得天和地,还有这座城,一直都是她身后最坚定而又最无声的朋友,小时候如此,人到中年了也如此,她这些年来做事无愧于天地,也无愧于这座海纳百川的城。
    就这么打定了赌。言战又在街道上绕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大纸盒,还有一个安静的垃圾堆,她钻进纸盒里,蜷缩着要空着肚子睡起来,她想,昨天是幸运没被冻死的话,那么明早要是老天还留给她一口气,那就是注定。
    言战并不抱什么笃定的希望,也不揣着过重的灰心和担忧,就这么慢悠悠的,晃到深不见底的黑色梦乡里。
    +++++++++++++++++++++++++半步猜作品+++++++++++++++++++++++++++++++++
    这一生总有那么一两次,我们想着,这一觉睡过去肯定就再也起不来了,与其说是阎王他老人家要来要我们的命,还不如说,是我们自己在要我们自己的命。那么就请记住,如果你一觉醒来,你还在人间,那么,这,就是你的命运。
    这就是言战醒过来时,第一句冲进脑子里的话,这,就是我的命运。
    命运来了,从头到脚的冲进言战的每个细胞里,她无法回避,无法逃离,无论她是准备哭得像个可怜的倒霉虫一样,透过泪水去看围绕在她身边高速运转的世界,还是准备笑得像个可恨的成功者一样,透过烟熏火燎的雪茄烟去玩弄从她体内川流而过的世界,这就是她的命运。
    去,她的命运!
    得知自己并没有被一夜冻死在路边的言战有些意外,有些气馁,更有些难过,她感觉这一切都是不合理的,正常人几天不吃又被顾双城踹成一滩烂泥又被两个下属追得逃到快要窒息的情况下,就应该一命呜呼的死掉!所有情绪都转化为一种被老天愚弄的感觉,言战有些暴躁的自己打了自己两巴掌!“啪啪”两下,重重的摔在脸上,连带着那些旧的伤口,扯得言战浑身都疼痛起来,她比刚才更加清醒,也更加暴躁!
    言战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又重重的打了个喷嚏,她有些昏昏然的感觉,她好像在纸盒里快速向前移动来着,她把耳朵贴在硬纸盒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静静的,而且这里很温暖。
    言战站起来一推,这盒子没有倒,周围好像有很多东西堵着呢,她捶了两下,也是无济于事。
    她像个想要破蛋而出的小ji崽一样仰着头,看向头顶上也被压得纹丝不动的纸壳。
    言战蹿起来,像个奥运冠军纵身一跃,“嘭”撞到了硬邦邦的盒顶,她迅速的蹲下来,揉着自己差点被撞瘪的头顶。
    言战又蹿起来,原地向上一蹦,双拳都打在依旧硬邦邦的盒顶上,“嘶”她迅速的蹲下来,双手立刻红肿。
    过了三分钟后,言战再次蹿起来,这回是用头顶和双拳用力顶上去,可惜依旧人小力薄,这个纸盒仍旧纹丝不动。
    “呼——”言战坐下来,这个纸盒真是高大,她知道自己是被困在这纸盒里了,而这纸盒或许是在一辆车里,而这车可能是运载垃圾去焚烧的垃圾车。。。。。。。
    言战双手抱着腿,蹲在纸盒的一侧,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命运在这盒子外面嘲笑她!
    一拳砸在纸盒上,又一拳打在纸盒上,砸着砸着,一股难闻的液体就从那被言战砸烂的洞眼里渗出来,隔了一千零一夜的剩饭和剩菜才会有这种腐臭的味道吧?言战干呕着,消停了,不再乱动,渐渐的——车好像停了,轰隆一声,车门打开的声音十分粗哑,言战捂住耳朵,确定车是停稳了以后,她连忙拍纸盒:“外面有人吗?有人吗!救命!”
    刚喊了一声,就听见外头有人意外的说:“见鬼的!我的天啊,你在哪里?是人吗?”
    “是的!我在一个纸盒里。一个很大,竖起来的纸箱里。”
    “好的。你等等,我来救你。”垃圾车司机背后一阵恶寒,他连忙拍车窗让另外一个同事下车来,两人抄起铁锹就对着车里的垃圾狂拍。
    “是这里吗?你在这里吗?”
    “不在。”
    “这里吗?是不是这里?”
    “不在!”
    “这里?”
    “是的,是的,就在这里。”
    垃圾车司机立刻拉紧防护服,和另外一名同事走进垃圾中,小心的拽住言战所在的那个纸箱,“你是在这里吗?”
    “是的。”
    “我现在打开,你小心点。”
    如是。
    这番。
    言战终于像个破壳成功的小ji崽那样,从被垃圾包裹的纸盒里破壳而出,在两名垃圾工人的努力下,她也终于免除被当成垃圾一样焚烧的厄运。
    “你怎么会在里面?”垃圾工人问。
    “我昨晚在里面睡觉。”言战回答。
    “那我们铲垃圾的时候,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这是要出人命的,你真是命大?”另外一名垃圾工人上下打量着她,“要不要给你叫个救护车?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只是睡了一觉。长长的一觉。谢谢你们。非常感谢。”言战转过头,看向庞大的垃圾车里,那盛得满满的、五颜六色的、恶臭熏天的、澎湃的、腐朽的、没有尽头的一大车垃圾,她刚才就是从这垃圾深处被救出来的,她紧紧的拉住这两位垃圾工人的手,大步走出来的。
    “谢谢你们。”言战认真而专注的盯着他们的眼睛,其中一个垃圾工人问:“我在哪里见过你吗?你看上去有点眼熟。”
    言战笑了,没有说话。
    “你人没事就好,下次千万别这样了。我看你穿得衣服也不便宜,是不是和爱人吵架了?不要想不开,有问题慢慢解决嘛。你快回家去吧,洗个澡,好好吃顿饭,好好睡一觉,哎,什么事情都没了。”其中一个天天对着垃圾的工人万分乐天的建议道。
    言战不可置否的点点头,她告别了这两位,向前面的公共厕所走去。
    洗了把冷水脸,又把双腿双脚洗干净之后,言战霸着烘手机烘了大半天,经过她的那些人都不敢靠近她,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摸了摸口袋里的两块钱。
    她饿了。
    走到一家快要倒闭的超市,买了一块又小又硬的面包,吃完之后,她在路边喝了点水。
    口袋里还有一块钱。
    她环顾四周,她还在城内,要是醒得晚一点,那就是在城外的荒野里。她摇摇头,拿起口袋里的一块钱,高高的抛掷到半空中,又紧紧的握回手心,她孩子气的冲那一块钱吹了一口气——随即无所事事在大街上乱晃,直到她找到她要去的地方——游戏房。
    一进去就有几个玩了一晚上没回家的十来岁青年被亲妈捏着耳朵拽回家,一路哭杀喊打,场面相当严肃而悲惨,她看向那些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游戏的年轻男女们,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过她仍旧挑了一架怀旧的老虎机,把那枚一块钱投了进去。
    她坐下来就没停过,整个人全神贯注的望着里头跳动的数字,很快,哗啦哗啦的硬币就白浪一样的奔泻出来。
    一下。
    两下。
    三下。
    四下。
    坐在这里像是生了根的言战很快引起整个游戏厅孩子们的关注,大家围在她身边,就这么看着她用外套兜那些硬币,看着看着就有人眼红了,叫来游戏厅老板。
    老板挺着大肚子在旁边看着,他确信自己是撞上了老虎机高手。他正想着,这女人要再赢下去,他就要关店的时候,那女人站了起来,费力的兜住那些硬币,“老板,能给我几个袋子吗?”
    “……你可以再玩一局,如果赢了,我就给你袋子。”老板老大不爽的刁难引来了其他年轻人的唏嘘,言战皱皱眉头,“我手酸,不想再玩了。”
    “你胆子挺大,到我的场子里来作弊。”
    言战挑挑眉头,“既然老板你这样盛情邀约,那我就再玩一局。”
    孩子们开始起哄,又一轮游戏开始——很快就以言战的胜利告终,言战正要从椅子上挪下来,“哗啦”一声,老虎机就像是失灵了一样,哗啦哗啦的往外吐硬币,瞬间就淹没了言战,言战半个身子都被埋在硬币里,她无奈的看向老板,“抱歉。麻烦你叫保安来把这些钱塞回去。”
    “……呃,这么多钱,你不要?你跟钱有仇啊?”老板鄙视作弊者,但确实佩服能把老虎机玩坏的高手,他这把年纪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能把把赢。
    “是钱和我有仇,总是粘着我。好难受。麻烦你叫人把我拔出来,谢谢了。”言战脸色难看的说,等到老板把几个看场子的找过来时,他们拿铁锹铲了好几下,才把言战从硬币堆拔出来。场子里捡硬币的太多,简直一团乱。
    言战从硬币堆里掏出自己的外套,从老板那里要来三个塑料袋,装成三袋,只拿了自己赢得的那份,大步出了游戏厅,找了个小店,换成了一小碟纸币,顺便在这小店里买了两根木奉木奉糖。
    留了几枚硬币,坐上公交车,趁着证交所还没有下班,她紧赶慢赶的买了两只股票,等她吃完两只木奉木奉糖,收市的时候她又提着三袋纸币从交易所出来,她后怕的想,幸亏现金柜台没有取消。
    她去吃了西餐,又买了一块大蛋糕,边走边吃。
    今晚她找到了一个废弃大厦露台上的垃圾堆,有厚墙能挡风,她一边挖着蛋糕,一边想着今晚能好好睡一觉了。
    一夜饱餐,无梦,是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香的一晚,裹着一堆报纸和破衣服,真是非常暖和好睡。
    正在觉头上,心一沉!一骨碌坐起来,立刻就发现自己身下一空,一袋钱不见了。
    言战知道这一觉是睡不下去了,站起来就到处寻找,最终发现这个废弃大厦后沿有一对行乞的小姐妹,正在分她昨晚捂热的那袋钱。
    默默站在一侧,望着小姐妹俩满脸的高兴,言战也跟着笑了。
    这种被人偷了东西的事情,言战已经久违了,所以还挺有新鲜感的,她抱臂看了许久,直到那对小姐妹发现她在看她们。
    “你们分好了吗?”言战后知后觉的问。
    那对小姐妹立刻就站起来要跑,言战立刻一手一个的逮住!“你们拿了我的钱,我问一下你们分好了没有,这个问题,不算过分吧?”
    “你放了我妹妹,是我拿的。不关她的事。”
    “你放了我姐姐,是我拿的。不关她的事。”
    “……我不在乎是谁拿的。”言战将这两个小女孩放在一起,她们眉宇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肯定不是姐妹,言战想了想,“我可以把这袋钱给你,但是,你们其中一个要在我面前脱下裤子。”
    ☆、207唯有言战
    “你是什么变态狂吗?就像最近电台里说得那样。”一个小女孩颇为意外的拧起眉头,通常偷东西被逮住了,都要被揍的呀。
    “是的。”言战沉了沉眸子,学着电视上那些猥|琐的犯罪者该有的模样,对她们二人施压道。
    妹妹拧着眉头,姐姐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咯咯道:“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坏人,你在开玩笑吗?”
    “不,我是坏人。我专挑小女孩下手。”言战笑了笑,她笑得那样温柔慈穆,让两个小女孩无法将她和那些脏兮兮的变态们想到一起。“不是你,就是你?你们商量好吧,谁要脱裤子。我等着你们。”
    “说实话,我们可以把这袋钱还给你,我们姐妹不做那些变态的事情。”姐姐收敛笑意,小小年纪,口吻却八分像大人,看来这对流浪的小姐妹已经好几天没吃饱饭了,说话光有狠劲儿,没有狠气。
    “你可以选择,脱裤子,然后拿走这袋钱,和你的妹妹从这里安全离开。也可以选择,不脱,我立刻报警,你和你的妹妹就要进孤儿院。”言战放两人下地,啧啧的摊手道:“我听说孤儿院都很可怕。你们想进去吗?”
    “不,姐姐,我不要再回孤儿院!”妹妹害怕的抱着姐姐,警惕的望着言战,小小的眸子瞬间就沾上泪光,言战在这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一个悲惨的故事,她继续恐吓道:“脱,还是,不脱,全在你。”
    她望向姐姐,姐姐则紧紧握住妹妹的手,这个年纪在十一岁左右的女孩像个真正的勇士那样,最终做下决定,“我脱,完事后,你要放我们走。这袋钱归我们。”
    “成交。”言战点头,努努嘴,“我先转过去,你脱好了,就叫我转身。”
    言战背过身后,脸上的纨绔嘲弄之意如潮水般从脸上涌退,她扣紧双手,默默的等待着——身后有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现在是最冷的时节,这两个孩子光是裤子恐怕就得蜕掉三层,言战在心里默默的数着,差不多了,那姐姐硬着嗓子说:“你爱看就看吧。”
    言战犹豫了一分钟。
    见她迟迟没转过身,妹妹坐不住了,哭喊道:“你这个坏蛋!我姐姐就要冻死了,你到底看不看?”
    言战不答,她想要利落的转过身去,把什么都瞅个遍,可到这当口上,她又浑身发抖,根本无法去看。
    “你爱看就看呀,你是不是和那些变态一样?哼嗯,我看你连变态都做不成,你连看都不敢看,那些人不仅要看,还要……”姐姐还没把话说完,就被言战的呵斥吓得后退了一步,妹妹抱着姐姐,望着言战逆光的背影。
    “闭嘴。你们别说话。不要吵我。我要想清楚。我曾经答应双城,不会看别的小女孩,我只看她。我曾经答应过她。即便她现在不在这里,我也找不到她……即便,她再也不会在这里了,但我曾经答应过她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姐姐无话可说,她想,或许这个人真的是个神经病也说不定呢,要不然怎么能枕着一袋钱在垃圾堆里睡觉?她和妹妹出来行乞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过,就没见过这样的。她使了使眼色,让妹妹把一袋钱提好,趁着这女人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时,她们小姐妹就可以开溜了。
    脚下一高兴,就滑了一跤,姐姐跌倒,妹妹也跟着跌倒,钱袋没提稳当,钞票呼啦一声就随风飘到大厦外头,“糟了!”
    言战这才知道小姐妹俩是要脚底抹油的先跑了,“你们没事吧?”
    言战板上钉钉似的不回头,她问完,姐姐就说:“你快来帮忙啊,钱都飘出去了,风好大!”
    “让它们飘走吧。”言战无所谓的说。
    姐姐皱眉,“你真是个神经病。”
    “……你刚才不守信用,想要拉着你妹妹先走?”
    “是你自己打赌了不认,让你看,你也不看。那我们提着钱走,也不算是违背约定。”姐姐心疼的望着那些飞走的钱,“你到底看不看,再不看,我就穿上衣服了。”
    “……”言战仍旧没有转过身,姐姐立刻穿上衣服,提着另外一袋钱就拉着妹妹走了,妹妹回头望了一眼——那女人双手垂着站在那里,微微佝偻着腰,双眼紧闭,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蒙住她的双眼,勒令她不准看不准瞧,她看上去挺可怜的,莫名其妙地,她就像……像是个已经被阉|割了很久的女太监。
    等姐妹俩走远了,连脚步声都没了,言战才暗自松了好大一口气。她怯怯的握紧双拳,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泻了一口气……有什么一直压在她肩膀上的什物好像逐渐变轻了。她这才僵硬的转过身去,朝着刚才姐妹俩站着的位置望了一眼,她又看向那些在空落落的窗窟窿上旋转而飘的纸币。
    纸币如染红的雪花,一会儿被风旋进来,一会儿又随风飘到楼下去。
    言战向前走了一步,她靠在窗窟窿上,看向楼下的残垣断壁,这个废弃的大楼很快就要被拆掉重建了。不远处,衬着翻飞如红雨的纸币,姐姐正拉着妹妹,高兴的拎着那袋钱向前奔跑,姐姐穿得大衣是红色的,妹妹穿得大衣是绿色,两人一红一绿的从那灰蒙蒙的砖头堆上跑过去,她们的笑声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在整个空旷到没有边际的大厦里回荡……
    言战也跟着笑了,笑得心满意得。
    +++++++++++++++++++++++++半步猜作品+++++++++++++++++++++++++++++++++
    寂静的夜潸然而至。
    言战有些睡不着,她独自一人趴在垃圾堆旁的窗台上,望着这座城市灿若星河的灯光,那些光芒穿过y暗的平民窟,穿过一黑到底的城中村,一直涌到她眼前。
    渐渐的,灯光模糊了,成了言战眼中打转的泪水,她想,她要找个最好的位置,仔细看看这座城市。这里太不好了——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废墟的味道,一点儿也不赏心悦目。
    她要好好看看这座城市,就像是要看清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般。
    言战沿着那对姐妹走过的路,借着恍若白昼的灯光,走出了废弃的大厦,掸了掸身上滚满的垃圾堆的灰尘,言战裹紧外套,在零度以下的冬夜里穿行。
    走过窄巷,翻过矮墙,疾步走过热闹的街市,她的背影很快淹没在这城市的人群中。
    她漫无目的的背影逐着人浪,一波一波的朝前涌动,假若你在人群中看见言战的背影,你肯定也不会记得这个背影,她的背影看上去普普通通,什么通身的气质啊都被浑身的臭味熏跑了,什么沉稳的气场啊都被她一头被风吹起的短发给带跑了,什么曼妙的身材啊都被那双灰不溜秋的脏鞋踩没了,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言战,一个你在人群中就能看见的言战,说不定你喊一声言战,她就会回过头来看你一眼。
    她逐渐消泯在众人的背影中的背影顿了顿,蓦然一回首,她仰起头,终于是走到了她想要来的地方,一个视野足够开阔也足够安静的地方——本城的地标建筑鼎丰钟楼。
    时钟已经指向晚上九点,言战就这么站在人群里,望着时针和分针,她忘了许久,才去一旁的小店里买了一个馒头。
    揣着这只馒头,她偷偷从侧面的游人禁入区翻进去,一步一步,无比虔诚的上到钟楼的最顶端。
    言战还记得,这座鼎丰钟楼还是她捐了一半的钱建造的,那时候政府正在搞填海工作,根本对地标建筑方面拨不了款。她揪着已经被风吹得干翘翘得馒头,干燥的嘴唇在翻起来的馒头皮上蹭来蹭去,她啃了一口馒头,迎着凛烈的风,坐在钟楼上,俯瞰着这座城市。
    现在的城市,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从前,言战也很难分清楚自己是在本城的得意楼吃汤包,还是在别座城市的得意楼分店吃素饺,后来的某一天她就分清了,再后来,她甚至能分清本城的自来水和别城的自来水煮出来的米饭有何不同。
    她喜欢这座城市。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座城市的。
    言战脑子里还是十五年前这座城市的样子,瞧吧,从高处看过去,十五年前哪来这么多大楼,哪来那么多私人银行,哪来那么多日资、美资、意资等等五花八门的外企,瞧吧,东南部的外企总部,有三分之一是在本城,这可真令人惊讶。
    她瞧着一个又一个在灯光里能隐约瞧见的标牌,只消一眼,她就能知道这是哪个公司的,该公司负责人是谁,前景如何,和言氏有没有过合作。
    从未像现在这样……这座凝聚了她十五年辛苦和汗水的城市,这座凝聚了她和许多竞争者和合作者这么多年的算计y谋和携手共进的城市,就这么赫然得摆在她面前!从未有人把这座城摆在她面前过,如此直观又如此简单的摆在她面前。从前她太忙了,甚至凑不出一秒的时间来好好看看她生活和工作了小半辈子的这座城市。
    她十五年的青春,就像是一盏盏在黑夜中亮着的灯,在这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穿行。她伸出手去,想要去触摸那一点又一点或近或远的光点,她也确实伸出手去,隔着漫漫夜空,去触摸这些挨在一起的光。
    它们那么美,那么明亮,它们能穿过黑暗,一直向四面八方泰然而去——望着,望着,言战就弯起嘴角,而那些闪烁在那双眸里的光,再次化作无言的眼泪,簌簌的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一滴滴的滚落在鼎丰钟楼的最顶层。
    一滴滴的,一串串的,一排排的,言战对着这耀眼的城市,无声的殁掉了那些蓄积在心脏里太久太久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