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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飞来峰三问
    大岳如鞭,总要有崎岖陡峭处,莫说凭一对手脚,饶是良驹蹄如斧楔,刨住山路碎石缝隙,软土正中,也是令黑獍驹疲累不已。这些日如此奔行下来,本就使得马儿相当劳累,步履不比起初那般稳当坚实,更说眼下山岳壁立千仞,并无多少地界可踏得牢靠,因此,这头黑獍喘息之声,渐渐有几分杂乱。
    女子听闻马儿喘息声起,心头自然是心疼,扭扭右臂,似乎是暂时并无痛意,于是翻身下马,好让马儿上山时轻松些;自己虽说力道绵软,不过走走停停,大概亦可缓缓临近山巅。
    刚才那位老樵夫,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即便是女子的确浑身提不起多少力来,再要接着麻烦人家,实在是落不下面皮。
    既是在外赶路,视而不见他人麻烦,才是本分,若是出手相助,那便是人情,无论是紫銮宫当今宫主张凌渡,还是那位紫銮宫当中的大夫人,从小皆是如此教诲。
    老者既然是救下她一条性命,已是天大恩情,来日再报就是,但再麻烦人家,于情于理,皆说不清。
    大元之中,即便是女子,亦有豪气。
    于是区区六七里的山路,女子与那头黑马,硬是走了近乎一个时辰,才堪堪瞧见山巅道观。
    “小友道心坚固,贫道佩服,不过想要上山,还要再等候一阵。”
    女子身前古树树梢之上,有老者朗声开口,声若洪钟,丝毫也无老态。
    待到女子抬头去瞧时,却见有位老道单足立于树梢之上,身披玄羽道袍,头束道观,发须染雪,端的是面容和善,仙风道骨。
    可唯独背后一柄秃拂尘,显得格外扎眼。
    道门之中,凡持拂尘者,必将手头拂尘打理得妥当整洁,不染尘灰,一来是云游天下时节,免得叫人看清山门,二来道门中一向有言,唤做“手捧拂尘,身出红尘”,如若是拂尘不整,免不得吃师父师兄一顿教训,因此大都道人,即便是道袍老旧,可拂尘却是整洁如新。
    像眼前这位老道背后的拂尘模样,只怕要叫山中师父狠命骂上一顿,再抄上几百遍前贤经文,背上几卷文书,方可勉强消去些罪过。民间话虽说道门清规戒律不算冗杂繁琐,可若是初踏道门当中,恪守清规,亦不是什么轻松事。
    大元道门中人不多,但女子亦是读过不少典籍书卷,当中零星载有数十条道门规矩,其中便有拂尘不染尘这么一条。
    天底下道门中人,估摸着唯有飞来峰李抱鱼,敢如此随意。
    “紫銮宫后辈温瑜,见过道首前辈。”
    温瑜勉强停直身子,恭敬行礼,身旁黑獍也晓得这位老道大概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将脑袋低下,四蹄微屈。
    “无需多礼,既然是大元部紫銮宫来人,贫道自当以礼相待,可苦于近来诸事繁忙,才不顾礼数,令方才那砍柴的老汉去迎。出家人久处山野,礼数不周,还望小友见谅则个。”李抱鱼倒是相当客气,毕竟出家人以谦和温善为本,既然不远千里上山而来,持礼相迎,乃是本分。
    当然,在此列之中,还需除去那位吃拿偷藏的胖剑客。
    “常人皆知佛门讲缘,其实我道家也讲究缘分,”老道人从树上飘然落下,踏于山道,脚底轻轻一点,比枚青叶尚且重不了多少,全然无一丝烟火气,“紫銮宫与我这山门,有些渊源,加之小友被人所挟,贫道本应倾囊相助,但若是缘分微浅,即使贫道乐意相助,也是于事无补。”
    道人转过身来,盘坐于山路之上,淡然笑道,“贫道有三问,小友且凭心作答就是。”
    温瑜点头,亦是盘足缓缓坐在地上,“还请前辈出题。”
    山巅道观外头,一位道童手搭凉棚,朝山下远眺,嘴里还念念有词,“师父也是事多,也不请人家来山上坐坐,非要拦在山路上问什么,得亏人家脾气好,不然非得揪去两根胡须,疼昏过去才好,省得成天不让我下山去。”
    道童身旁的白鹤翻了个白眼,使鹤喙冲前者脑门上狠狠一磕,却被道童侧身躲过,一把薅住双翅,硬是死皮赖脸坐到了鹤背身上,还不忘随手扯下两根白羽。
    白鹤吃痛,纵身而起,驮着那位顽皮道童直冲而起,破开重重云海。
    天大地大,拔毛最大。
    道童嘴上讨饶,可神色却是相当享受。
    “一问,倘若小友来日修得境界高深,且阵法大成,纵观大元江湖,并无一合之敌,功成归家之时,欲行何事?”听闻身后有鹤冲霄而起,李抱鱼倒也并未在意,而是端端正正,出言问道。
    “自然是将今日之耻,尽数还与胥孟府,使得大元上下,再无其容身之所。”温瑜从容对答,并无分毫掖藏。
    李抱鱼神色好奇,挑眉问道,“这答案倒是真性情,可既然入我道门,按理不应当是说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百姓黎民做事么?”
    温瑜摇头,语气却是依旧坚实,“晚辈以为,我亦是苍生,所谓的为天下谋,为百姓安,固然要做,不过在此之前,断然无以德报怨之理;如若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老道拍手大笑,“你这小友的答案,跟我一位故人极为相似,若不是先前便晓得小友乃是紫銮宫的少宫主,贫道都以为是那小子瞒着我娶妻生子了,这第一问,算你答得极妙。”
    “第二问,若是小友无意之中遗落了一百两银钱,虽说晓得这银两究竟落在何处,不过回头去赶的车马费用,也需近乎一百两,不知小友是否愿意回头去寻?”李抱鱼止住笑,不过面色比方才更和善了些,含笑出言。
    温瑜一愣,“自然不愿。”
    老道不置可否,只是缓言道,“那将遗落银钱,换成做错了一件事呢?即便知晓回头亦是错,小友愿回头补救否?”
    “晚辈以为,人生于世,理当学学那棋道落子不悔。”女子朗声对答。
    “好。”李抱鱼捋捋胡须,“这第三问,贫道本不该去问,不过事关入门与否,不得不问。”
    温瑜垂首,“前辈尽可无忌。”
    老道人依旧是脸上挂笑,不过笑意之中,略有促狭。
    “再过些年,想来小友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不知心中如意郎君,是如何一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