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厂之长，也是一千多人大家庭的家长，郑云德算是为工厂操碎了心，每天晚上办公室里都是灯火通明。
    大到为工厂找订单，小到职工夫妻吵架要他来评理，各式各样的琐事都摆在他的案头。
    以前老厂长在的时候，厂长精力要四六分，四分在工作，六分在生活。现在的话，三七分只多不少，郑云德超过七分的精力越来越被和工作无关的事情缠绕。
    不过近段时间，他努力推掉其他一切杂事，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为八零一一厂寻求转型的路子中来。
    军转民试点大讨论，工厂到底要生产什么？
    其他厂已经陆续传出了试点产品，有生产风扇、台钟、收音机等成品，也有生产手表表壳、自行车飞轮、电灯灯管等配件，都跟沪江老厂方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比如八零零九厂是由沪江仪表厂包建的项目，依托老厂关系，他们就上马手表表壳，产品可以运回沪江组装销售。
    而力图上马风扇的八零二七厂则因生产军用电机，依靠老厂提供风扇技术，可以轻易组装出成品。
    那么生产集成电路的八零一一厂，该何去何从。
    郑云德一回来就召开了全厂干部会议，布置了任务下去让大家集思广益。
    今天，就是集中干部们开会讨论的日子，力争商定下来工厂到底要如何转型。
    “依我看，咱们也可以搞收音机，拥有现成的集成电路生产线，核心零部件可以独自生产，到时再找来配件组装即可。”
    普通老百姓家庭之中，跟集成电路跟为贴近的当属收音机了，因此收音机这个项目成为许多干部首肯的选择。
    “真要转的话，不如直接上电视生产线！
    现在收音机不吃香，反倒是电视机在沪江市供不应求。一台9寸的黑白电视机卖300元，12寸的410元。
    我话放这里，明天电视机就是今天的收音机，迟早每家每户都得备上一台。”
    电视机在皖南小三线基地属于稀罕物件，因为山区接收不到电视信号，买回来也用不了。
    不过电视机在沪江市已开始走进普通老百姓家庭，常回沪江探亲的职工早留意到有这个新物件。
    为了及时接收外界信息，后方管理局向上级争取了一笔经费，准备在每个厂附近山顶开始建设电视转差台，扫清电视在皖南山区普及的障碍。
    实际上八零一一厂里早已经有电视机的存在，某一两个新婚职工家里已经摆上了9寸的黑白电视机，只不过没有电视信号平时只用来当收音机使用。
    由我们国家自主研制的9寸黑白电视机，实际上是电视机和收音机的集合体，既能看电视还能当收音机使用。
    这样一台由沪江产的“飞跃牌”9寸电视机，售价300元整，相当于一个职工大半年工资。
    话说到电视机，前几年因“蜗牛事件”而被中断的大规模引进国外彩色电视生产线，最近又重新启动。国家再次派出了考察团远赴日、美、欧等国家地区，期望通过谈判来引进最新的彩电生产线，以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
    结婚是人生大事，聘礼标准同时也是时代风向标。
    五十年代兴起的“三转一响”，来到七十年代后期，已不再适应时代需求，被新的四件套取代。
    电视机、洗衣机、冰箱、录音机开始成为人们的新宠，自然也是大多数新人结婚购买的首选。
    电视机生产线当然是非常理想的选择，但无论是技术、资金要求都比收音机要高，几乎相当于再造一个八零一一厂的难度。
    “同志们想法都很不错，大家听了也深受启发，下面请继续发言。”
    郑云德当然也知道电视机项目跟八零一一厂更搭配，但有些事情不是想就能办到，因为电视机生产线需得到首都方面批准才能上马。
    而且电视机项目全国火热，各个省都在拼命争抢，难以轮到一个山区的军工厂。
    接下来不少干部都谈了自己的看法，提议做录音机、电话机等新兴商品，都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回答。
    郑云德要的是具有可行性的方案，而不是夸夸其谈的空想。
    他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周建国，他是现场职务最低的干部，技术科副科长。
    “我认为，要想选出合适的产品。一是要看市场上什么产品好卖，二是结合我们自己的实力看能不能做得出来。
    在之前的电子订货会上，我发现一些基本集成电路零部件，比如与非门、或非门等门电路挺受欢迎。
    它们虽小，技术含量也不高，但需求量大，大批量订单生产的话能保证不错的收入。
    我们厂的生产线只要简单升级，再向市无线电厂找来技术支持，就能大规模生产。”
    周建国早就考虑八零一一厂的前途问题，因此想问题也更加深入透彻。
    包括郑云德在内的厂领导一听，这个方案确实别出心裁，也具有很强的操作可能。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生产集成电路的专业厂，要转型的话最好是围绕主业进行。
    依我看，转型的选择，有上中下三策。
    刚才的门电路生产，属于下策，它能让暂时我们吃上饭。
    中策的话，就是想办法跟兄弟厂配套，像他们如果生产风扇、收音机的话，那我们可以作为配套厂提供集成电路板，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另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我们为订货会上其他企业做代工生产，他们需要什么，我们这条生产线就生产什么。
    只要市场有需求，我们就能活下来。
    最后就是上策选择，成功的话我们厂今后不愁吃饱饭。
    刚才不少同志说要上马电视机生产线，我也认为是一个很好的点子，只不过以我们厂的实力无法单独办到。
    但若是以上级单位电子公司的名义申请，将来我们这些厂都可转为电视机的配套厂，那么就能实现以1个产品带动10几家军工厂的转型。
    想必后方管理局的领导都希望看到这样的场面，军品没有了，但民品市场马上就能顶替上来。”
    周建国的上中下策，实际上是按主体数量来划分。
    若是八零一一厂单干的话，只要生产简单的门电路或当代工厂就可以，属于下策。
    中策的话，就需要联合其他一两家兄弟厂，或者在订货会上找到新伙伴一起合作，不再是孤军奋战。
    至于周建国的上策，也是他想涉足的方案，就是集合皖南小三线所有电子厂的力量，上马电视机生产线。
    不说别人，就是他也正有意图购买一台电视机作为家用，因此非常看好电视机前景。
    彩电生产线国家刚准备引进，那肯定不敢想。
    但黑白电视生产线的话，属于国家掌握有自主技术，沪江市也有两大电视机知名生产厂——“飞跃牌”和“金星牌”，若是后方管理局极力争取的话，应该还是很有希望得以落实。
    电视机现在供不应求，若是小三线基地生产的话，也能够在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另外，周建国还是有部分私心。
    既然军方订单减少，那么就自己向民用领域发展。
    电视生产线落地的话，那么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开展电视集成电路的研究，向民用集成电路顶峰进军。
    听完周建国的发言，现场许多人都纷纷点头，给了大家全新看待问题的角度。
    “建国同志说得很好，并且还给出了三方面建议。军转民不单是八零一一厂的事情，也是整个小三线基地的事情。
    若是大家力气往一处使，不怕办不成大事。”
    有些难事，别人一点就通。
    郑云德刚才就一直立足于本厂角度，没有从整个电子公司层面思考。光八零一一厂想申请电视生产线基本不可能，但若是加上电子公司旗下10多个军工厂一起的话，成功的几率就大大增加。
    周建国一番话可谓是独辟蹊径，给了大家全新的思路。
    原本是小三线军工厂之间内斗，但若是联合起来效果明显更好。
    “电视生产线是要得到首都批准，可若名义上属于沪江市属企业分厂生产的电视，就不再需要审批。”
    脑海中很快想出了变通之策，郑云德发现上马电视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何况周建国的提议，实际上给出了进可攻退可守的策略。
    一切顺利的话，八零一一厂身为集成电路生产厂，可以在电视产业链之中占据关键位置。无法实现的话，工厂也可以退而求其次，专心做门电路的生产和代工。
    一路以来，看着周建国成长，现在他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
    想必这次会议过后，大家对其印象将会大大加深，届时找机会可以将他扶正，成为正科级干部，正式踏入工厂重点培养干部行列。
    郑云德在心里欣慰想道。
    就在他趁下班音乐响起宣布散会之际，工厂大喇叭传出了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大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