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城。
姜昙拖着蹒跚的脚步,缓缓行走在满是鲜血的城墙之上,阴郁的目光从城外刚刚潮水般退去的狼族军阵上面掠过,转回到了伤亡同样惨重的士卒身上。
啪嗒。
他的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在一滩粘稠的血迹之中,幸得身后的府兵统领伸手扶住,才踉跄着站稳了身体。
这已经是他临阵提拔上来的第三个府兵统领了。
最早在望北城剧变之时便跟随他的祝统领,早在狼骑大举攻城的第一日便被一枚箭矢穿透了咽喉,死在了城墙之上,然后仅仅过了不到两天时间,第二任府兵统领又被一刀捅进胸口,随即抱住那头狼头人身的怪物,双双从城墙上摔了下去,跌在地上成了分不开的一团肉酱。
还有幕僚郭先生。
姜昙还记得狼族大军刚刚出现的时候,他还说过待到城破之时,两人如何自杀才能死得最为干脆利索,少受一点痛苦……
结果还没有等到那一刻,郭先生便已经死在了流矢之下,只剩下了他一个,还在这里苦苦支撑,每时每刻都在备受煎熬。
还好城下的狼族大军一直都没有打造大型攻城器械,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不会打造,还是不屑为之,不然的话,这座孤城也不可能坚持如此长的时间,或许早已经沦为了人为牲畜,肆意被食的修罗杀场,再无一个活人留存。
咔嚓!
一声脆响将姜昙的目光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满身血污的大汉,正盘坐在血泊之中,手中抓着一根黑糊糊的狼腿啃食。
他吃的很专心,也很投入,纵然只是粗糙地在火上烧了一烧,没有撒上什么作料的烤肉,也仿佛是天底下最为美味的珍馐,大口撕咬大口吞咽,简直能将自己的舌头都给吞进肚去。
“这狼肉,好吃吗?”
姜昙在大汉身边蹲下身体,低声问了一句。
大汉连头都没有抬,“不好吃,比不得猪肉,多了一股子骚气。”
姜昙又道,“你受伤了?”
大汉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姜昙一眼。
“原来是城主大人。”
平铺直叙说了一句之后,他便又低下头,伸出舌头从自己左臂的伤口上面舔过,然后就着自己的鲜血又咬了一口狼腿? 有些瘆人地低低笑道? “这畜生砍了我一刀,如今我把它给吃了? 倒也算是公平。”
“光吃肉可能不太爽利? 你喝酒吗?”
接过姜昙递来的一个葫芦,大汉眼睛一亮? 拔开塞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随手将它又递给了一旁的小个子士卒? 重重呼出一口酒气后? 这才挣扎着起身,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小人谢过城主大人赐酒。”
姜昙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最终却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得出来? 只是拍了拍大汉的肩膀,便起身下了城墙。
而在城墙下面,一队新编练的府兵正准备上阵,一个衣甲破碎的校尉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是个男人就给老子把刀拿起来? 不要跟老子说怕死,我实话告诉你们? 怕死也没用,上了可能会死? 不上一定会死,而且是被那些畜生活生生一口口吃掉? 还不如被一刀捅死!”
“你们给老子记住了? 对面是狼? 不是人!”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你们又有谁见过羊跟狼投降的?”
“跑不掉,又打不过,就只能被剥光了吃掉,就是这么简单!”
“只能是拿起刀枪,砍它们的头,吃它们的肉,喝它们的血,砍死一头畜生够本,砍死两个就赚一个!”
“想想你们的老爹老娘,想想你们的婆娘孩子,只要城破,就一定会在你们面前被那些畜生玩死弄死,再血淋淋吃掉,连骨头都给啃得干干净净,一个都跑不掉!”
“现在告诉老子,你们是男人不是!?”
“你们有卵蛋没有!?”
“记住老子的话,砍死一个够本,砍死两个你就赚了!”
姜昙闭上眼睛,面无表情从这一群男人身侧走过,许久后才沙哑着嗓子问道,“军镇和府兵的士卒,还能剩下多少?”
“回大人的话,已经剩下不到四成了。”
“这样啊……”他深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地去摸腰侧的酒葫芦,片刻后又放下手苦笑道,“让那些新编练的士卒多上一些吧,老卒若是死光了,光凭他们这些新卒没有人带的话,怕是一次攻城就会崩盘,这城也就不用守了。”
“属下遵命。”
又走了一段之后,姜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停下脚步,捏住眉心道,“我们,守了几天了?”
“回大人的话,今天已经是第九日了。”
“呵,这日子过得,都迷糊了啊……原来今天已经第九天了吗,自从国师大人麾下的金纹战蜂全军覆没之后,又已经坚持了六天了,我说怎么死了这么多的人……”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城外便再一次响起了凄厉的狼嚎声,在渐渐灰暗下来的天色中听上去格外的阴森恐怖。
“城守大人,那些畜生又要攻城了,属下还要去城墙上盯着。”
“去吧去吧,你现在是府兵头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能不死,就不要死。”
“属下明白!”
姜昙摆摆手,看着他快步离开,抬头仰望着天上缓缓飘动的云层,忽然咧开嘴又笑了起来,“不造攻城车、不用攻城锤,就这么密密麻麻的往上爬,爬上来也不迅速占据地利,增兵扩大优势,反而就那样在城墙上刀枪拼杀,直到被赶下城去,老子怎么觉得那些畜生是一排排上杆子来送死的?”
“不过就算是送死,也已经快要把望北城给送崩了,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
他说到此处,再次闭口不言,而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抬头再此看向了各面城墙所在的位置。
一抹淡淡的金色正在从灰暗中缓缓流淌过来,将青灰色的城墙照亮如同白昼,也将一个个擎刀持枪的士卒笼罩在内。
下一刻,他浑身剧烈颤抖着,看着他们一个个无声无息倒地不起,又看着一群群的狼族甲士从金色光芒深处涌出,肆意斩杀着不断溃退的其他士卒,鲜血很快铺满了整个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