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例行的股东会都会敲定新一轮经营方针和投资策略,凌遇自两年前正式接任总裁职位,对晏清旗下一些子公司做了适当的合并或清算,令这些不被看好的产业链从勉强持平转为大幅盈利,使得那些仅靠红利就收得盆满钵满的股东们从一开始看不惯她转变成不遗余力地支持她的新方案推行。
与以往不同,今年的股东会在审查集团营业报告时,身为公司股权最大持有者兼任董事长的言近儒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他先是以某些企业利润值降低为由,当场解聘了好几位负责人,接着直接砍掉了董事会原本看好的一些投资项目。
凌遇淡淡扫了眼在座这群人讳莫如深的表情,她心知言近儒这一回不过是杀鸡儆猴,方才他针对的都是自己名下的产业。不过这些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今天召开这场股东会,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准确地说,是这几年来,她的目的都是同一个。
各项清算接近尾声,就在即将宣布股东大会暂且告一段落时,一直按兵不动的人终于站起身,清冷的目光直直望向端坐首位的言近儒,四目相对在宽敞的会议室里碰撞出一场铮鸣的短兵相接。
凌遇今天穿了身剪裁得体的套装,头发挽起,静静地坐在一群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间,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美丽。她站起身,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下摆直直搭在脚踝处,她望着镇定自如的言近儒露出一个浅笑,说,“爷爷,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宣布。”
言近儒看着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接班人,眯了眯眼,慢条斯理地问,“你还有什么事?”凌遇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着时机难得,趁大家都在,请众人一起投个票。”
言近儒看了眼下面噤若寒蝉的一群人,望向凌遇不紧不慢问道,“哦,投什么票?”
凌遇侧身接过庄知蝉从后面递上的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沓文件,温言道,“爷爷,这是我手中持股51%的股权证明文件。” 言近儒抚掌笑道,“我这身子骨还没怎么样呢,你倒是心急尽孝,不愧是我的好孙女。”
底下众人闻言更是纷纷垂首,只要少数坚定不移站在凌遇这边的青年一派纷纷起身站了过来。凌遇将文件搁到言近儒手边,语气平和地道,“只是觉得集团琐事让爷爷过于操劳,想请您好生休息一段时间,诸事有我。”
言近儒不怒反笑,咀嚼着凌遇的话道,“‘诸事有我’,不错,还算个样子。不如你跟我讲讲,你是怎么哄到你奶奶手上那10%的股权的。”
凌遇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她解释道,“我自然没有别的意思,只要您主动从董事长的位置退下来,您还是晏清最大的股东。”
言近儒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朝身后的余瑞鹤招了招手,笑道,“你看,她这样子是不是比她老子当年强多了。”余瑞鹤的唇角微不可查动了动,望着凌遇的表情带着欣慰又有些无奈。可惜此刻凌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言近儒身上,以为面前这位迟暮老人不过是强弩之末,毕竟她现在持股已经超过半数,只要她发起投票,言近儒依旧留不住现在的位置。
庄知蝉站在凌遇身后,不由心头一凛。她一直在默默观察着余瑞鹤和言近儒的神色,看俩人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被逼上绝境的模样。庄知蝉敛起眉,觉得情况不太妙,正待提醒凌遇。那端言近儒却收了笑容,伸手从余瑞鹤那边接过一个鼓起的文件袋扔到凌遇面前,“想要我这个位置啊,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倒是怕你有时间投票,却也没机会坐得下。”
凌遇盯着看似漫不经心的言近儒,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攥了攥。她稳住心神,拾起手边的袋子,拆了封口,然而从里面散出来的照片和厚厚的文件给了她当头一棒,整张脸上血色竟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这是集团法务组今天早上送到我手中的档案,有8家散户正准备联名申诉,指控你使用非法暴力逼迫他们签署股份转让协议,里面还有他们的自述和验伤报告。你说,要是这份档案直接送到法院,你现在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我讲话吗?”
凌遇只觉两眼恍惚,身子晃了晃,一只手探到桌下悄悄扣住了桌沿才不至于倒下。
余瑞鹤走上前,冲在场所有人宣布道,“股东大会结束,请诸位各自离场。”一个个见形势不妙的人瞬间作鸟兽散,有那么几个还想说话的人也被周围的人拉走了,很快窗明几净的会议室中只空落落留下了四个人。
脸色苍白的人挥开手边那些纯属捏造的文件,失望地看着言近儒,“又是这种把戏,你就没有其他手段了。”言近儒顿时沉了脸。凌遇捡起一张伤检报告,突然笑了,她喃喃自嘲道,“我真蠢,竟然回回都跌在同一个地方,真蠢…”
“其实不是…”余瑞鹤正准备开口解释,言近儒却挥手拦住了他。
“这件事我可以交给法务解决,不过是底层那些人常使的小手段。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晏清做你的总裁,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会改变,四年前的赌约我也可以当做没发生。”
凌遇垂着眸,淡淡笑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你有什么不愿意,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不要不知好歹。”言近儒呵斥她一番,又冷笑道,“你在这边费尽心思跟我斗,你心心念念的人早不过把你忘到脑后了,你早就被人抛弃了,天真。”
想到那个人,凌遇心底柔软一片,她摇摇头,语气坚定地道,“不会,即便我一无所有,她也不曾丢下我,你根本无需在这里挑拨离间。”
言近儒看着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录音笔推向凌遇,冷冷道,“究竟是不是我挑拨离间,你自己听清楚,里面的话都是她当着我的面亲口说的。”
凌遇看着桌上那件冷冰冰的电子产品,心口的痂像是被人狠狠撕开,鲜血淋漓,疼得无比清晰,她掐了掐麻木的大腿,漠然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去骚扰她的生活的,你为什么要去见她。既然你不守信用在前,那四年前的协议想必也做不得数了。从今天起,我再也没有义务帮你做这些事情了…”
凌遇两眼发黑,胃部阵阵绞痛,只觉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头涌上,被她生生压下。她记得自己答应过今天无论如何都会给韩婧嫚一个交代,那个人,还在等她。
言近儒没有拦她,凌遇也拒绝了跟上来的庄知蝉,自己一个人驱车去了韩婧嫚的公寓。因为庄知蝉提前算好时间联系了楼盘负责人,凌遇这一次跟着一辆送快递的卡车顺利进了小区。她站在韩婧嫚家楼下,望着亮起灯的12楼,忽然觉得眼眶热热的。
正巧有住户要进楼,凌遇便跟着一同进去了。进了电梯,看着里面反射出来面色如纸的自己,她赶紧伸手搓了搓,好让自己的脸色看上起没那么吓人。
听到门铃声响的时候,厨房里的人刚拌好沙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韩婧嫚走到门边看了眼监控,确认来人之后,她开了锁,站在门口看着来人。凌遇见她只虚掩了身后的门,没有让自己进门的意思,于是问道,“我们可以进去谈吗?”
韩婧嫚倚在门边,淡淡道,“没什么事的话在这里聊就好,我们家给外人用的拖鞋目前不够。”
凌遇咬着唇,小声说,“我是外人吗?”
韩婧嫚别开眼,轻声道,“长话短说,我该回去喂猫了。”
凌遇抿了下唇,视线有些模糊,她说,“我想解释四年前发生的事情,我当初…”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些模糊的照片和那封处心积虑准备好的指控书,凌遇咬了咬牙,轻声道,“真的有苦衷…”
韩婧嫚望着面前垂首不语的的人,一口银牙差点咬碎,说好给自己的解释,不过就两个字,苦衷,然后没了。自己在这人眼里就是这么一个可以任人拿捏的傻瓜吗。韩婧嫚心底的苦涩漫延开,扎得心尖涩涩的疼,她轻笑道,“苦衷?什么苦衷?”
凌遇眼圈红红的,她酸涩地开口道,“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韩婧嫚眼神一黯,一言不发直接转身退回屋内,伸手就要将门合上。眼看自己又要被拒之门外,凌遇情急之下直接将手臂伸了过去,硬生生卡在了门缝间。
“唔…”手臂上的痛感差点让凌遇疼得掉下泪来,她在门外哀求着,“对不起,韩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韩婧嫚知道自己刚才关门拿一下带了多大的怨气,却不曾想这个笨蛋将手伸了进来,胳膊不想要了吗,“松开。”
凌遇抽了口气,咬牙继续道,“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不辞而别,我舍不得你。”
韩婧嫚一手捂着心口,那处实实在在的疼,说好要解释的人始终在搪塞她,那头老爷子约她过去处处拿话激她,爷孙俩人一唱一和逼着她死心。她隔着门冷冷问道,“舍不得我?就可以随便拿我做赌注吗?在你眼里,我是可以用来交易的货品吗?”
凌遇心急,忍痛道,“不是的,我从未把你当做货品。当初订下赌约,是因为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
韩婧嫚唇角咬破了,铁锈味一下子在口腔晕开,心碎的人哽咽道,“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向我解释一下,哪怕就一点点。凌遇,你真的有把我当成你的爱人吗,你真的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吗?”
许久未曾掉过眼泪的人,听到韩婧嫚字字痛意弥漫,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滑了下来。她想要安抚门内的女人,张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酸涩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她说,“别哭。”
门内的人没有一丝让步,门外的人铁了心不肯退缩,一条右臂卡在里面几乎被夹得失去知觉。直到凌遇手机响起动静,不依不饶的铃声吵闹了很久,不得已用左手接听到电话的人瞬间脸色大变,顾不得眼下的僵持,凌遇抵住门勉强收回手臂,门“砰!”一声在她眼前关上。
韩婧嫚站在门后听隔着一扇门的那人临走前说,“我现在有急事要过去处理,你不要出门,等我回来,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我保证。”
她真的累了,受够了这种无休止的等待。每次以为自己离真相进一步,就会被重新推开。
韩婧嫚抱着膝盖身子抵住门慢慢往下滑,两条腿颓软地并在一处。不知道什么时候dy绕到了腿边,轻轻舔了舔她的手背,发出细软的“喵~”
“叮咚~”
小猫被吓到,一溜烟躲到了沙发脚。
韩婧嫚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站起身看了监控,是快递员。她不记得自己有订东西送货上门,于是礼貌地询问外面的人,“不好意思,我没有订东西,会不会弄错了。”
“请问是韩婧嫚韩小姐吗,这里是一位姓凌的小姐给您送的东西,麻烦签收一下。”
韩婧嫚见信息无误,以为是凌遇送来的东西,于是开了门。快递员将大纸箱放在脚边,轻飘飘的,落地几乎没什么声音。“这里是笔,麻烦您在这里签字。”
韩婧嫚接过快递员递来的笔,按照他的指示签下名字,就在她俯身去查看箱子的时候,身后一个陌生到几乎被忘却的声音阴恻恻道,“韩老师的签名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韩婧嫚闻言惊觉抬头,看清了对面那顶安全头盔下刻意遮掩住的半张脸,惊呼道,“是你!”
“别来无恙啊,韩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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