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指着画像说道:“此人专门盯上了栾家姐弟,怂恿栾八郎行凶失败后,又赶来苏州找栾小姐,怕栾小姐真的想起了什么,他一定是用了什么计谋逼得栾小姐半夜单独走出房间,在高塔跳楼,是想灭口吧。”
想起栾小姐纵身一跃死在她面前的瞬间,徐妙仪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说道:“栾小姐有过清醒的时刻,她画了此人的画像,藏在瓶中,在观音大士像里做出暗示,可见她的戒备之心,恐怕那封写给弟弟的信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是为了麻痹此人用的。即使中途被此人拦截了,也看出什么来。”
“到底是什么人?连一个疯女都不肯放过?”
朱棣说道:“最可靠的人永远是死人,栾小姐虽然疯癫,但是她一幅画就将你和朱守谦引到了金华栾凤祠堂,挖坟验尸。为了阻止这个变数,幕后之人动了杀机,斩草除根。”
炎热的夏天,徐妙仪感受到一股无形逼人的寒意,“他们是追着我和表哥的踪迹,原来我们出京之初,就已经被人盯着了,阻碍我们查外祖父的旧案。他们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和刺杀我母亲的周奎和周夫人是不是一伙人?他们到底在怕什么?一定要阻止我们查案?”
疑点重重。徐妙仪更加坚定了迎难而上的决心,“我觉得所有的答案应该就在外祖父谋反案那里,查清了案子,这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朱棣提醒道:“可是你这次出来的目的是查清谢家老宅闹鬼之谜,而不是十年前你外祖父的案子,当年谢再兴案已经盖棺定论了,你要重新查,谈何容易,你的父亲不会同意的,就连我父皇也……”
朱棣顿了顿,说道:“朝廷定罪的铁案,不是你想查就查的。”
徐妙仪愤然说道:“如果此案真的铁证如山,那为何十年后还有人暗中阻拦掩盖?肯定是案件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所以我们才会遇到这么多的阻碍。如果当年真的是朝廷调查有误呢?难道朝廷不希望找到真凶吗?”
朱棣说道:“你私自查案,和将此事上奏给朝廷,父皇派人重查此案是完全不同的。从逼死栾小姐的情况来看,幕后真凶穷凶极恶,你和朱守谦招架不住,查案不成,反而会深陷危险,我不会看着你涉险的。”
徐妙仪目光一冷,“我要把我绑回南京吗?”
朱棣一怔,说道:“我会陪你去绍兴谢家老宅,寒山寺出了人命案,加上之前谢家老宅离奇死亡的案件都和十年前谢再兴案有关,父皇肯定也会关注此事,他会派人好好调查的,必定给你和朱守谦一个答复。但之前你们千万不要冲动,意气用事,惹得父皇震怒,就——”
徐妙仪打断问道:“如果当年是皇上做错了呢?他会承认吗?”
朱棣脸色一沉,捏了捏拳头,说道:“妙仪,你僭越了。”
徐妙仪冷冷一笑,说道:“我身上一半谢家的血脉,我亲眼看见母亲惨死在面前,对于你而言,只是一桩旧案,对我而言,是一生的羁绊。你要避讳是吗?为长者讳、为尊者讳、为父母讳,你是亲王,就凭着这三点,你我的矛盾就不可调和,所以放弃娶我为燕王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吧。”
徐妙仪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妙仪!”朱棣大声叫道:“你刚才说亲眼看见母亲惨死在面前,所以其实一直以来你都是在装失忆,故意不和父亲相让,是因为你怀疑父亲,甚至怀疑我的父皇?”
啊!一时冲动,说漏嘴了!徐妙仪暗道:不过再掩饰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了,揭穿就揭穿吧,反正道不同不相为谋,短暂的好感和心动之后,他们终将会沦为陌路人。
徐妙仪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走出画室,下了楼梯,朱棣看着徐妙仪的身影消失在寒山寺重重飞檐下,之前他只是猜测妙仪是假装失忆,这一次冷不防得到了她的默认,心中却是无比的失落。
内敛的他好容易鼓起勇气表白、甚至放下一切去追求他所爱的人,期盼她能回应他的爱情,答应他的求婚,从默默暗恋,到表白心迹,到主动追求,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难,那么义无反顾,就当他自以为一切都很顺利时,却触不及防遭遇重创。
他似乎能够看见心中的爱情之火如风中之烛,岌岌可危,好像随时都能被吹灭……
☆、第103章 另辟奇径
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徐妙仪看着栾小姐画的中年男子画像,眼里全是仇恨的怒火。方才她激动之下,透露出了当年亲眼看见母亲为了她有机会逃跑,毅然自杀的场面。其实是受了栾小姐之死的刺激,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慢慢清醒的栾小姐肯定是被这个中年男子胁迫自杀的,而栾小姐心中唯一的牵挂就是弟弟栾八郎。
牺牲自己,以求最爱之人能够有一线生机,和当年母亲小谢氏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栾小姐被胁迫自杀封口,无法言明,无奈之下用画作隐晦的指出了凶手。徐妙仪在画像的那一刻,就做出了这个推断,因为她亲身经历过相似的困境,母亲用簪子捅穿颈脖,鲜血喷涌和情景和今早亲眼看见栾小姐纵身一跃跳下塔楼,半个脑袋都摔扁的血腥场面重叠在一起……
徐妙仪就像溺水似的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刚刚萌芽的爱情被淹没在滔天仇恨里,根本微不足道。
徐妙仪说道:“要画师照着描画像,每个驿站,码头都张贴悬赏告示,只要有人提供此人的线索来历,赏银五百两。”
徐增寿刚才被吓的差点坠马,此时脸色依然苍白,心有余悸,说道:“妹妹,五百两的悬赏太多了。这是我们私人悬赏,大明开国至今,都没有人给出这个数目。咱们父亲名义上半年的俸禄银都没有这么多呢,实在太招摇了,御史说不定会为此弹劾父亲的,听哥哥劝,改成一百两吧。”
徐妙仪被愤怒和悲伤占据,没有考虑到这些,她微微一怔,说道:“好吧,我听二哥的。”
徐增寿受了惊吓之后,根本不敢看栾小姐摔碎的尸首,也不敢进塔楼,怕被冤魂缠身,他在佛堂瘫坐在蒲团上,听了半日和尚敲木鱼念经,心脏才稍微平静下来。
徐增寿觉得妹妹从塔楼出来,情绪就一直不对,他命手下拿着画像出去办悬赏事宜,还要知客僧传了一桌子斋菜。
“晚上骑马跑了一夜,到现在下午都滴米未进,来,吃点东西。”徐增寿将妹妹拉到餐桌边。
徐妙仪摇摇头,“没胃口,不想吃。”
徐增寿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徐妙仪说道:“想喝酒。”
徐增寿说道:“这是寒山寺,没有酒。”
徐妙仪冷冷的瞥了二哥一眼,寒气逼人。
妹妹这是怎么了?自打从塔楼出来,眼里就像住了一个小恶魔,阴森可怕,徐增寿吓得急忙说道:“我这就给你弄一坛。”
徐增寿走后,徐妙仪四顾无人,打开了从《杨公画谱》里拼出来的藏宝图。从栾八郎被煽动,还有栾小姐之死可以看出,有人一路盯梢,一旦他们找出了什么,就立马设置障碍阻拦他们查案,而且每一次都赶在他们之前,可见对方可怕的实力。
而他们一行人有郡王、有北元世子,浩浩荡荡的,太过招摇了,行踪暴露,所以现在要另辟奇径,出其不意,绍兴谢家老宅那边幕后真凶肯定早有准备,此时急忙赶到绍兴意义不大,不如只身偷偷离开这里,先去寻藏宝图里的东西,或许能够从另一面揭开谜团……
当当当!寒山寺的钟声再度响起,徐妙仪心中有了主意。
徐增寿扛着一坛花雕酒回来,禅房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杯盘分毫没动。
苏州码头,已经有衙役开始张贴悬赏告示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百两的赏银吸引了过往的路人弥足旁观,恨不得将此人的相貌印在心里。徐妙仪穿着一身黑色的缁衣,头发都束遮阳的宽斗笠里,胸口挂着一串佛珠,扮作四处游历的僧人,摆脱了盯梢。
“哟,一百两啊!这个人犯了什么罪?”
“自己看,上面都写着。”
“这位大婶,我不识字啊。”
“上面说此人涉嫌杀人潜逃,是个很危险的人,悬赏一百两捉拿他,提供线索的也有五十两的赏银,啧啧,这赏金是我大明开国以来最为丰厚的。看来此人穷凶极恶,手段极其残忍,被害之人的家族是豪富之家,肯出高价把此人找出来。”
一听说悬赏了数目,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喜的惊叹之声,互相交头接耳,立刻就有兴奋的跳出来说道:“这个人好生面熟,好像那天在寒山寺烧香时见过。”
徐妙仪闻言,缁衣宽大袍袖下的手不禁紧了紧,果然如此,那人以烧香的名义去寒山寺,然后用栾八郎的命胁迫栾小姐自尽。
旁边有人嘲笑道:“你小点声,被人听见了,都涌到寒山寺去寻画像中人领赏,你就白忙活啦。”
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都看着方才说话的那人,那人立马捂住嘴,小声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你们别信,这种相貌的男子到处都是,肯定是我看花眼了。”
此人越是解释,众人越是疑惑,立刻呼啦啦就有一群人往寒山寺方向而去,那人犹豫了一下,挥舞着胳膊说道:“哎呀,等等我!”
看着乌压压的人群,徐妙仪暗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有钱能使鬼推磨,希望能够早日寻访到此人吧。只是从目前对手的手段来看,等他们找到此人,恐怕已经是一具不会开口的尸首了。
所以更加不能指望悬赏告示能够起关键作用,还是要寻藏宝图。徐妙仪坐上了一艘客船,日夜兼程往杭州而去。
杭州,西子湖畔,游客如织,夏日炎炎,西湖风景优胜,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不过徐妙仪无心欣赏这些美景,她雇了一叶扁舟,去了西湖中间的湖心亭小岛。这艘小船是芦苇捆扎而成的,徐妙仪又扮作游历僧人,乘船的艄公笑道:“小师傅,你是要效仿达摩禅师当年一苇渡江啊!”
传说当年梁武帝追达摩祖师,达摩踏着一枝芦苇渡过江面,摆脱追兵。
“阿弥陀佛。”徐妙仪双手合十,说道:“小僧何德何能,敢和达摩禅师相提并论,罪过,罪过。”
艄公说道:“岛上尽是些附庸风雅的读书人,还有歌舞助兴的歌姬舞姬,小师傅不去西子湖畔的灵
隐寺挂单拜佛,去那种地方作甚?”
徐妙仪信口胡诌道:“听闻湖心亭小岛有许多碑林石刻,小僧闻名已久,想去看看。”
“其实那些碑林石刻大多都是凑数的,没有什么观赏的价值。”艄公笑道:“我在西湖摇了一辈子的船了,最晓得这里的掌故。其实以前湖心亭小岛有一座寺庙,叫做湖心寺,元朝末年,湖心寺着了火,烧成灰烬,岛上连根树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