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条绿密,朱萼明鲜。
行道白桦郁郁葱葱,火红月季中掺杂零星粉色花朵,争奇斗艳、蜜蜂分蕊;碧蓝莹空下,清晨和煦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
雨后初晴的京城展现它异样的惊艳美丽。
傅朗晨起时接到管家打来的电话,说傅正国要他起床后来医院一趟。傅朗让傅星留在家里陪傅佳语,安顿好两个妹妹,他独自前往医院。
单人病房里,傅正国鼻子上还连着吸氧管,而昨夜的其他人已经在老管家的帮助下被警察带走,他也在警察局周旋。如今病房里并无旁人。
老人一夜之间苍老下去,见傅朗进屋,枯瘦如柴的手伸出来握住他的,傅朗坐在床边,低低唤他:“爷爷。”
“家里都还好吧?”
“星星在家陪着佳语,一切都好。”
寒暄过后,祖孙俩许久没有交流。
傅正国幽长地叹了口气。
“爷爷对不起你。”
这话开了头,接下来就不难了。
“当年的事……爷爷没有亲眼见到,没法感同身受,所以……所以我从没想过会是怎么样的画面。你妈妈说要离婚时,我还很不能理解。”
直到昨晚佳语的事情,点醒了他。
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小孙女哭泣的脸,也没错过她身上青紫的伤,更是亲身经历一般地见证了佳语的悲惨人生。
他一夜没合眼,每每想起他将一双孙儿逐出家门,心里就止不住的后悔。
傅正国从未了解、也从未试图了解过当年傅筠强奸傅朗的真实场景,更没在乎过傅星被强奸未遂的事。
他不愿意面对令他骄傲的二儿子是个禽兽不如的牲口的真相,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安慰自己,阿筠喝多了,只是鬼迷心窍,而傅朗打残他,冤冤相报,他已经得到了教训。
傅正国甚至有些偏执地想,既然已经打残了他,为什么傅朗还不能放下?
为什么不服软?为什么那么固执?为什么让他走,他就头也不回地领着星星走了?
转眼已过十年,他后知后觉地试图维系和傅朗的关系,可孙子不咸不淡地应付他,不肯回家,更不肯让他见一见那个长的像白玉兰的小孙女。
像个陌生人一样躲着他不见他的傅星……
那孩子,脾气又臭又硬,比他哥哥还固执,骨子里和翟月希很像。因为他和傅朗的事情,就这么不见他十几年。所以他本能地对傅星不喜欢,只是终究碍于她也是受害者之一的身份,所以不痛不痒地想用为她找一门好婚事来补偿她。
直到昨晚她哭泣着抱起傅佳语的那一刻,两个从他这里继承着相同血脉的小女孩,两张哭泣的脸恍惚相似,他终于清晰地理解了当年傅朗的所作所为。
那怎么会是仅仅打残就能解的心头之恨?
他要傅筠万劫不复。
就像接下来他要做的。
“当年的事情……爷爷想明白了。”
傅朗不解地看着傅正国。
“阿朗,爷爷错了,你爸爸也错了。”
有一瞬间,傅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错了?
爷爷错了?
“您……”
“我知道你恨我们,可从前我一直不能理解。”傅正国打断他,“直到昨晚,我才真的知道,那件事对你、对星星的伤害有多大。”
一句轻描淡写的“性侵”,不知道揭过了这世间多少血与泪。
那些在无数个夜晚回忆恐惧的孩子们,无助地哭泣,不知道该寻求谁的帮助。
甚至不懂如何言说。
他们生活在危机四伏的世界,要学会辨别递来的是美味的糖果还是锋利的魔爪。
大人们教育他们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去陌生的地方玩。
不许穿漂亮裙子。
要早回家,要听话。
一旦他们成为受害者,还会被羞辱——
“谁让你穿那么少?”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他二十岁、人还年轻、未来一片光明。
“只不过是猥亵,不要毁了他一辈子。”
——她七岁、一个巴掌拍不响、现在小孩什么不懂?
“为什么人家不强奸别人就强奸你?”
人人都告诉自己的孩子,要小心。
可为什么没有人记得教育幼年时的恶魔们,喜欢的东西要保护、要怜惜,而不是去摧残、去毁坏。
这世界多么荒唐。
傅朗低头敛眉,自嘲地笑道:“您现在说这个……没什么用了。”
恨吗?
当然恨。
这是他内心最深处散发出来,刻骨铭心的恨意。随着时间,有增无减。
可他也同时庆幸,如果没有他先受伤,那么受苦的也许就是傅星。也许父母不会离婚,也许他们会像普通兄妹那样,亲情中带着男女疏离,越行越远。
他会娶一位相夫教子的温柔妻子、星星会嫁一位举案齐眉的儒雅丈夫。
百年后提起婚姻,或恩爱或冷淡,落得儿孙满堂,亦或是孤苦伶仃。在岁月长河中偶尔想起,哦对,我还有一个亲生的哥哥或妹妹。
如果那段苦难,是星星与他厮守的代价,他甘之若饴。
仇恨忽然变得无力起来。
它还在那儿,可终究在另一份熠熠生辉的爱里,黯淡下去。
“变成这样,是傅家所有长辈的错。”
如果不是傅星,他恐怕会到闭眼那天都发觉不了傅佳语的事。更无法拯救他那个年幼的小孙女,傅佳语也许会一辈子做父母的情色傀儡,当她长大后知道了自己的经历,会不会崩溃发疯?
那傅佳语的一生就毁了。
“你妈妈说的很对,她真的是一颗星星。”
看似不起眼,要借太阳和月亮的光,才能微弱地闪烁。
可当群星聚集,她就会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是,她真的是一颗星星。”傅朗轻笑道。
他的星星,用她的光,不仅照亮他,还照亮了佳语。
日后,也许会照亮更多人。
傅正国疲倦地闭上眼。
“待会你联系法务部,先变更佳语的监护人,写我的名字。”
“好的。”
“另一件……”
傅正国隐忍又隐忍,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另一件,起诉你三叔和三婶。”
傅朗心中一松。
“那傅严……”
“联系非洲分公司那头,让他过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让他再回来。”
交代完,傅正国轻松起来。
老人睁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以后……爷爷就不管你和星星的事了。”
“啊?”傅朗被这语焉不详吓得磕磕巴巴:“我……我和星星。”
傅正国的脸上,在一瞬间露出狡黠的笑意。
“虽然觉得不太对,但也没什么其他办法能纠正你们了。”
经历了那种事,这兄妹俩谁也不可能对和其他人的婚姻有指望。
“您、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傅朗化身复读机,尾音颤抖:“我……我和星星……”
“不知道。”
傅朗:………………
他哑口无言,在傅正国床边手足无措。老人看着他一向严正肃穆、少年老成的孙子慌神,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涌了上来,他大发慈悲:“你们俩怎么折腾我都不管,只一件,别让太多人知道。”
亲生兄妹相爱,传出去有损集团形象。
“但我也有个条件。”
傅朗微笑,早就料到:“我就知道您不做亏本买卖。”
“我走之后,佳语就麻烦你和星星照顾了。”
他自觉这几年精神不佳,体检结果,身体各处指标都在缓慢地持续下降。又经历这次的事情,怕不是要大病一场,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傅朗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阿朗,爷爷老了……”
“因为阿严的事情,你大娘娘未必能容下佳语。我陪不了佳语太久,最后终究要让你来代替爷爷。”
“爷爷,您放心吧。”
傅朗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握住老人微凉的手。
“我和星星都会很爱佳语。”
起诉后流程走得非常顺利,傅佳语体内取出的精斑作为最有力的证据,简洁明了地将三年之间的故事述说。傅氏法务部十四位法律精英们义愤填膺,争着抢着写完了陈述材料,力求让傅晟夫妇牢底坐穿。
而傅严被告知马上前往非洲时,还特地去找了傅朗一趟。
那天天气很好,傅星和傅朗前几天搬回老宅,再加上傅正国出院、傅佳语也在接受心理治疗,家中一时鸡飞狗跳。
百忙之中,傅朗不耐烦地问他来干什么。
傅严老神在在,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哥,我不想去非洲。”
傅朗摸摸鼻子,“这是爷爷的决定。”
“我知道。所以,哥,我们做个交易。”
傅严笑笑:“哥,你和星星在宴会那天晚上在房间里做的事情,我都听到了,还录了音。”
以防万一,他还做了备份。
“是你帮我和爷爷说,还是我自己去?”
…………
就这?
傅朗忽然用一副关心傻子的温柔眼神看着他。
怎、怎么回事?
幻想中那张惊慌的脸哪去了?
傅星这几天打算在后院的绿地上多划一块花圃,正在看图纸和种植计划,闻言头也不抬,冷笑一声:“你尽管去好了。”
可怜的小傻子傅严威胁无果,恼羞成怒地去找傅正国,把事情添油加醋地一说,最后补了一句:“他就是个畜牲。”
傅正国平静无波地在活动室打他的室内高尔夫,好像听了个童话故事,凉凉地评价:“还有你畜牲?”
傅严被爷爷的反应弄得毫无头绪。
“爷爷……?”您没被傅朗附体吧?
“阿严,”傅正国停下锻炼身体的动作:“我对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别再给我添堵。不然我就让你去北极。”
“现在,赶紧滚。”傅正国一天的好心情都被他破坏,不留情面地下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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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头,挺有意思。
我就知道拿ipad听京剧的不能是普通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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