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往来,约有月余。
一夕,才云雨毕,忽闻有人以指叩窗棂,一个冷肃的声音道:“殿下收拾妥当,出来说话。”
是子蒹。
为行事从容,太子瑰在藏室安置了眼线,只有当子蒹夜宿官舍时,才来会茱茱,不想仍遗露了踪迹。
他搂着茱茱,轻声安慰两句,着衣,出来面对子蒹。
子蒹一身灰衣,加上他灰败的面容,无神的双目,让太子瑰想起传说中的煞鸟,不寒而栗。
他鼻翼微翕,半晌道:“是碧落宫的郁金香。”
碧落宫是太子瑰祖母湘夫人的居所。他自幼由祖母抚养,在碧落宫长大,平时爱用祖母调制的郁金香薰衣。这才明白,是衣香出卖了自己的行踪。
只听子蒹问:“殿下可知道,我的岳母、我的亡妻俱是发疯而死?”
太子瑰颔首。
“茱茱多半也遗传了她们的狂疾。”
太子瑰黯然。
“一国太子,岂能娶一个疯女为妇。殿下与茱茱,只是一段露水情缘吧?”
太子瑰迟疑片刻,终于颔首。
子蒹的语气转严峻,“您是君,我们是臣。您要茱茱服侍,我们本无拒绝的立场。然而,我的女儿生来不幸,一生要背负的业障太多,恐难再承受殿下的始乱终弃。您不如就此收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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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后,茱茱担心两件事:一是父亲的责难,二是太子瑰从此绝迹。子蒹虽阴郁胜于往常,却没有发作她。而太子瑰自那夜后,果然没有再来。
一日,子蒹提早下值,带回一个青年,唤茱茱到会客室与之相见。
“这是峁史氏的子杭,在藏室做刀笔吏,暇时从我学习古典。他了解我们的家事,仍愿以你为妇,你心意如何?”
茱茱打量子杭。他二三十岁的年纪,却有着四五十岁的稳重,朴实缄默,殊无太子瑰的风流倜傥。她垂睫片刻,才看向子蒹,“全凭父亲做主。”
究竟是父女,子蒹并非不明白她心中所想,似是安抚地说:“子杭早年失怙,事母极孝顺,对弟妹亦友悌,这样的人品格不会差,自会善待你。”
茱茱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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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茱茱与渌姆晤对。
茱茱道:“当初母亲若携我一起去死,父亲就不至于活得这样痛苦,也许早已开始新生了。”
渌姆平日对子蒹多有怨辞,但觉得茱茱这样说,对子蒹不公平,“你父亲不是那样没良心的人。他的痛苦一半源于对你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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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寻的人在蕙泽边发现彷徨的大水牛,在水面上找到老妇人的尸身,却无少女的踪迹。
子焕命庄庸驾船,在菱荷苇荻丛中细访。
盛夏雨水丰沛,霖霖下了两日。众人皆以为她必无生理,才停止搜救。
子蒹终日默坐,不饮不食。
子焕不知如何安慰他,唯有日夜相伴,不时拍拍他的肩。暗想,这次他若能振作起来,一生尚有转机。
家人报太子至。
太子瑰身披蓑衣,足蹬木屐,水淋淋地入室来。手中拎着一个鸟笼,揭开挡水的青囊看,是湘夫人养在碧落宫的青鸟。
“茱茱身上有我赠的香囊,此鸟循着香气,或许能找到她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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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风雨飒飒。
茱茱躺在青草铺就的茵褥上,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忽觉有人推她,启眸一看,却是小猕猴,把两个羊桃往她手里塞。
茱茱吃力地爬起来,望着小猕猴殷切的眼睛,难却其好意,只得拿起一个羊桃剥皮,“好吧,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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