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张宏正之前不愿意现身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这行若无事的模样肯定会引来别人的注意和觊觎,济世教中人像是白玲虎和吴子健这样身上都有龙虎教徽,一望便知,不过这种情况他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辞,淡淡说道:“我是曾在南宫领李祭酒那里求得过一枚破军箓,可惜也是就那一枚而已。”
“原来如此。”
李自豪面露失望之色。
箓是济世教中用以封存神通的道具,和符封存的是单独的法术不一样,箓封存的则是仙灵本身之力,制作更为繁琐艰难,运用起来也限制颇多,所以极少流落在外人手中。
“原来你认得李祭酒?
怎的之前没听你说过?”
白玲虎在一旁面露讶色。
“和你说了有用么?”
忍着锤这女人一拳的念头,张宏正神色如常地看了看那在吴子健身边的少年,虽然已经是受到仙光灵露的照拂,但这少年似乎并没有清醒的迹象。
“为何我看你侄儿似乎并没多大好转?”
“……之前被荒兽气息侵蚀太过,现在就算抵挡了这气息,但土行真法的浸染还是难免,毕竟年幼,武道修为不足气血不够,若是再这样拖下去……”李自豪眉头紧缩,看着外围那些依然吵闹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阁下觉得你侄儿的命值多少灵晶?”
张宏正突然问。
“什么?”
李自豪猛地转过头来,眼中的神光夺人。
“小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有什么法子救我侄儿么?”
张宏正淡淡一笑点头:“我确实是有个法子,不过这法子危险性极大,说不定还有可能丧命,所以我不愿轻用。”
“张兄弟,你要做什么……”一旁的白玲虎愕然。
“你不要废话。
听我说就是。”
张宏正伸指一戳白玲虎。
白玲虎一怔,却还是真的听话闭口不言了。
“小兄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李自豪鼻中呼出的气都吹得地面尘土飞扬,眼中的光芒又有几分危险。
“只是千万莫要空口白话,我这人性子急躁,受不得人骗。”
张宏正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将心情和声音都压得平静下来,说:“五百晶,你答不答应?”
“五百晶?”
李自豪愣了愣。
这是个散修和平民决计不可能接触到的灵晶数目,一些小家族恐怕是倾家荡产也凑不出这么多来,但是对北海李家来说,尤其是关系到一位直系子弟的性命来说也并不算什么。
他点点头道:“好。
不过我身上可没有这么多,但只要真救了我侄儿性命,我李家绝不会食言。”
“那好,只是我先找人来做见证。”
丢下这句,张宏正走到三神庙门口,对着里面还挤在一起的人群拍手高叫:“诸位!诸位!请听我说,请听我说!”
挤在一起的人全都望了过来,连那些原本跪地祈祷的也转过了身。
其实从刚才就有人注意到了庙外的张宏正,毕竟能在这荒兽气息中活动自如的实在太显眼,此刻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下被数百人同时死死盯着,张宏正也是这辈子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感觉有些不自在。
不过他从来就不是个胆小怕事的,在济世教义舍里也曾出头带领一群孤儿小孩和克扣食粮的舍监作对闹事,当下整整喉咙挥舞双手高声说道:“今日大家遭逢大难,被森罗殿的阴邪妖人所害受困,多亏济世教这两位道长出手相助。
但人力有穷时,两位道长毕竟年轻修为不够深厚,唐家人只顾着自己装死不来帮忙,如今荒兽之气越见浓厚,拖下去也不是个事。
小弟出身南宫领,也曾受济世教大恩,现在手上有个法子能解了这困局,只是需要大家帮个忙。”
“小兄弟有话便说,能有帮忙的地方绝不推辞!”
“小兄弟的法子请说来看看,这里的人都有几分见识,说不定能给你参详参详。”
“小兄弟只要能解了今日困局,我们这里必有重谢!”
“这位小兄弟一望便知是人杰之姿!今日能解了这里的困局,来日必是一飞冲天,自立一家!”
“岂止自立一家,说不定还能被三神门收入门墙,从此就是纵横天地间的自在真仙!”
三神庙中的众人立刻开口应承的应承,没口子称赞的称赞,乱哄哄的一团。
张宏正也是心中难免得意,这里不少都是世家中人,平日里看他这样的散修根本就是草芥蝼蚁一样,别说正眼相看,性子暴戾的有机会顺手杀了也不奇怪,但现在却是各种好话如潮水一般送来。
不过他也深知这不过是一时的形势和场面所致,并不会将这些奉承好话真的放在心上,只是继续说道:“不瞒大家,小弟这番行事实在是要冒极大的风险,甚至有性命之危,所以一直犹豫不前。
但现在形势如此恶劣,李家的公子性命危在旦夕,这位北海的李自豪大人愿出五百灵晶让我去拼上一把,只要我去将这荒兽威胁给解了,北海李家就付我五百灵晶。
现在拿不出也没关系,反正我也身上也带不了,但日后我自会去向他们家索要。
希望大家都能帮我做个见证!”
“好!这自然是该的!我们给你见证!”
“好!李家大人豪爽!我们在这里谢过了!”
“小兄弟放心!北海李家家大业大,这五百灵晶他们付得起!”
对于这种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的事,众人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张宏正也很是满意这效果,原本他还头痛怎么样来向这里的人一人收一个灵晶的,收来了又要如何携带,现在有了李家人当冤大头,这么多人来作保那就方便了。
日后想要的时候直接去李家索要,这么多世家中人亲眼见证,想来家大业大的李家也不至于不认账。
外面的李自豪神色也轻松了不少,之前因为他的莽撞狠狠得罪了一把这里的这些人,虽然李家不惧但也绝非好事,借着这个由头多少能缓和一些。
关键是他侄儿的性命这下就了指望,他也不用去动其他更危险更得罪人的念头了。
“现在就是我要如何上那荒兽头顶上去……”张宏正看向那个李家的中年鬼仙。
“这位前辈有没有法子送我上去?
比如给我个可以飞遁的先天符咒……”“给你你能用么?
至少要生法境大成的鬼仙道修为才能驾驭先天符咒飞遁。”
中年鬼仙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
“你不会是想跑去那荒兽头顶,用东西引天雷下击吧?”
“额……”张宏正一时无语,他还真是打的这个算盘。
那中年鬼修摇头:“没用的。
你就算是以符咒令水流倒竖或者是立起一根铁柱插入云中,借金水流动之性引下的也只是普通的五行之雷,并非蕴涵天地真法不多,对那荒兽残骸伤害有限。
何况那荒兽残骸之上土行真法弥漫,先天之下的一切法术都难以运转。
除非那荒兽再度自行扰乱天地,才有可能激发真雷下击……”“……总要去试试才知道,我这秘法可不是什么水流铁柱可比的,现在就是如何上去的问题……”张宏正是近距离见过那荒兽的,知道表面上是一层很厚的土石,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有不少崩裂,但也留下了许多可以攀爬的缝隙,只是要徒手去攀登也是不大可能的,最好是有什么称手的工具和武器能用,也不知这些土石会不会和周围城墙上的峭壁一样坚硬结实。
忽然间,张宏正眼睛一亮,在人群中看到了周明义,这位周公子正在人群的最里面,怀中抱着那两柄灵刃。
他伸手指去,大喊:“正好,周公子,借你那两柄灵刃一用。”
周明义愣了愣。
他一直在人群中呆坐,神情恍惚,转过来看着张宏正似乎也是下意识地跟着旁边的人一起转动视线而已,这时候才有些惊醒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放心,只是借去一用而已,绝不会贪墨你这两把镇族灵刃,即便万一有所损伤,李家那里有五百灵晶足够赔偿了吧。”
张宏正笑嘻嘻地朝周明义伸手。
他实在是对这两把灵刃的锋锐称手念念不忘,而且也只有这两把灵刃才最有可能破开那些被土行真法加固后的泥沙。
“我……我……这是倾注我周家心血才打造出的,不能给别人……”周明义呆呆地摇头,但周围立刻就有人呵斥他自私自利目光短浅,要致这里数百人安危于不顾,也有人好言相劝说这不过是暂时借用而已,然后旁边就有个武道修为颇高的汉子等不及直接去从他手中夺过了刀,他在身边数人的拉扯下眼睁睁地看着刀被夺走,无奈之下居然抱头哭了出来。
张宏正也有些诧异,这位周公子看起来和之前在卫戍所中的模样大为不同,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过这时候也不是同情客气的时候,反正他又不是真的要借机强抢,用完之后还给他就是了。
他接过那几人抛来的刀,丢下从卫戍所里顺来的武器,高声劝慰了周明义几句,转身走去对着李自豪说:“那我就去了,你可莫要忘记你答应下的。”
“你快去就是,不过是区区五百灵晶而已。”
李自豪不以为意地挥手,然后放低了声音,带着些不明所以的其他味道。
“我只等你最多半个时辰,否则为了我侄儿性命,我也只有铤而走险,得罪其他人了。”
“我知道。”
张宏正撇撇嘴,大概猜得出他在说什么。
有一个先天鬼仙在,他们当然可以裹挟了吴子健一起将那李家公子给送出这城外去,那其他人就只有挣扎等死了。
只是此举得罪的人太多,谁也不敢肯定留在这里的人就一定死绝,而且他们也吃不准吴子健会不会受他们的掌控,否则说不定早就动手了。
“对了,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我这饿了半天了,就怕等会去办事的时候气力不济。”
张宏正打算试试最后刮这一把李家的油水。
果然这李自豪也没让他失望,瞪他一眼后丢从怀中丢给他一个玉瓶:“这一瓶五行精元丹便至少值十灵晶了,直接吞服,一粒就是十斤三阶妖兽肉的精华。”
“那就多谢了。”
张宏正笑嘻嘻地拧开瓶子倒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药丸出来丢进口中,果然有一股浓郁的食物味道在口中散开,吞下肚中去之后饥饿感很快就消失,四肢百骸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这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丹药,想不到效用如此之好。
收好玉瓶张宏正又走到白玲虎跟前,还没等他开口,白玲虎就先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若有什么意外也能照应得到。”
正好这也是张宏正所想的,他打算要去荒兽头顶布设法阵接引天雷,再是小心防备多半都会受伤,必须有可靠之人接应,这里也只有白玲虎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即一拍手:“也好,反正你师兄在这里有这么多人拱卫,你跟着我去见识一番也是好的。”
两人当即结伴一起朝着贝场那边跑去。
刚跑出三神庙,白玲虎就长叹一声,神态萧索,满脸的沮丧之意。
显然是这些被她救来的人相互争夺位置,她好心通知引来的李家人又差点酿成一场乱斗杀劫,让她意志消沉。
她要主动跟着张宏正出来,大概也是不想再在那里多呆。
“所以我说你以后动手之前要先动动脑。”
一边小跑,张宏正一边半是教训半是劝慰地对白玲虎说道。
“大多数人的本性就是如此不堪。
不管贩夫走卒还是世家贵子,面对这种生死劫难的时候都一样,你将人的本性往坏处多想象一下都不会错。
闷着头做事的结果经常都是将好事也做成坏事。”
闷了一阵子白玲虎才接口说:“你说多数人的本性都是如此不堪,但青玄仙尊说人之为生都源自先天一点纯善之念,我们所修的济世真法也源自于此。
而且南宫家的圣人也说过人之初性本善,天之大德曰生……难道张兄弟你到了危急关头也会和他们一样么?”
“不知道,看具体情况,说不定也差不多吧,我可还没活够呢。”
张宏正坦然承认。
不过他倒有信心无论面对哪种困境,都能找出空子和机会来。
“青玄仙尊和南宫圣人自然不可能胡说,只是他们所站的高度不同。
就如伏羲大神还说世间万物都是天地元气化生阴阳五行而成,但我们来看怎么都不是这样一回事,难道说我这大活人本质上和一堆馒头包子,和路边的一坨狗屎都是一样的吗?”
“呵呵,你说的对。
只是我们寻常人修为浅薄,杂念繁多才会显得如此不堪。”
白玲虎笑着点了点头,终于找回了点生机和活力,显然是认可了这样的说法。
“所以我们才要弘扬仙尊的慈悲济世之道。”
“那也要量力而行。
就算是青玄仙尊也没真个能普济世间,南宫家的儒门仁义也只有他们自己还有周围几个家族奉行。
所以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是最要紧的。
你师兄知晓这湖东城将有大灾,却只是带那些村民出城去,也没想尽办法去找唐无忌城主让他提防,或者是强行疏散城中的居民一起出城,因为他知道那根本没用。
现在他尽力在这里救下数百人,但城中的其他数十万无辜居民却被荒兽气息波及死去,难道你能说是他见死不救么?”
“这……”“还有就像我。
我确实是有法子去荒兽身上引动天雷下击的,看着这满城的死人我也觉得那方胖子真的该死,但就要我为此而去冒险我也不大愿意。
我现在选择去,一是受了你师兄的启发,发现做好事也能借机发一笔大大的横财,正好还有李家那几个人跳出来当冤大头。
而且不这样做我看那李自豪说不定就要强行劫持你师兄,让你师兄护持着那鬼仙一起飞出城去,反正这么多人的性命在他眼中都不如他那个侄子。
我也不愿意见到那种场面发生,所以才跳出来。
那你说我是见义勇为还是见财起意?”
“我……我……”“所以你别整天口口声声都是仙尊要我们如何仙尊说过应该如何,眼中也别不是好人就是坏人不是好事就是坏事,世事哪有那么简单?
义舍里夫子教过南宫家的那圣人语录,上面说什么持符契而不用,不偏不倚不要讲死道理什么的,我觉得就说得很好。
脑子不够用的人才老喜欢讲大道理讲死道理,再好的大道理都能被这些人用来将事情搞得一塌糊涂,你就是这样的。
弄清楚自己的能力大小,仔细想清楚事情的脉络,定好自己的位置,凭着良心估摸着自己的能力,脚踏实地地去做事才是正途。
事情也永远没有完美做好的,尽自己能力和良心去做,做不到那也没办法。
知道不?”
白玲虎的脸色很是难看,沉默不语,这一通话并不中听,也一时有些超过她理解和接受的范畴,但她也感觉事实确实就是如此,闷头跑了一阵子之后才在心中绕过这个弯来,长出一口气来,看向张宏正的眼光中有了些此前没有的光芒,说:“你说的是,张兄弟。
你这样聪慧明理的人真的该入我们圣教,必定能让更多的人明晓仙尊慈悲济世的真意……”“咳咳,别说这个了。
我最听不得这个。”
张宏正连忙打断。
“那周明义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说要去叫自家商队的人一起逃跑么?
怎么又跑到三神庙这里来了?
而且看起来痴痴傻傻的?”
“他家商队中人都死光了。
集市那边有两个不知道是那里来的两个先天人仙高手趁着荒兽气息到处劫掠,将不少商队中的灵晶和贵重货物都劫走了,杀了不少有反抗之力的人,他家的也没有幸免。
我去的时候只看到他和其他幸存的人一起,口中衔着灵晶抵御荒兽的气息,正抱着那两柄灵刃在集市口勉力爬行……如若不是其他家族还有三个先天高手去追捕那两人了,他也多半难以幸免。”
“难怪变成那样了,人财两空啊。”
张宏正咂嘴摇头,集市那边聚集了不少其他外来家族的商队,因此纯以高手而论那里比湖东城其他地方更多。
“只是想不到先天境界的高手也居然趁火打劫,也不知道抢去了几百几千的灵晶……这都是森罗殿那方胖子造的孽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贝场之前,荒兽遗骸那如山岳一般的巨大身躯就在眼前不远之处了,近看之下,给人的压迫感更是巨大,仿佛只需要稍微一动就能将他们两人给化作齑粉。
“三神在上,这东西可千万是不能再动的了啊。”
张宏正也禁不住双手合并上举,祈祷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