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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七章 愿尔自在天堂游
    二十二日过去了,乱横在北邺城大街小巷的尸体都已拉到城外掩埋好,废墟残垣皆已被推倒,地上血渍也早洗净。
    北邺城,再也不是往日那个北邺城了。
    这座通络南北,横联东西的外埠之城,如今只剩三万人不到,城中随处堆放着等待被运走的焦梁破瓦。天刚微亮,便见路上一队队厥国兵士推拉着木辕车不停往复,满载而去,空车而返。
    北邺城由南向北而立,穆丹青领军来此后驻扎在了城北。五万将兵昼夜不歇,在城西挖了二十一个万人冢,将散在城中各处已经腐败的尸体清理出来,运至其间埋好。
    二十一个万人冢,皆以矮篱墙隔离,左右立白石碑各一,上书红色篆字。
    左边是:功德金色光,微微开暗幽。华池流真香,莲盖随云浮。
    右边是:仙灵重元和,常居十二楼。急宣灵宝旨,自在天堂游。
    万人冢外,数十道士日夜做法诵经,以期能慰亡灵。
    即便如此,每到夜里整个北邺城仍是四下发出“呜呜”不绝的声响,似幽怨,似悲鸣,似愤懑,似惶惑... ...北邺城再不是往日的北邺城,现下世人皆称其为“鬼城”。
    凡为人者,皆有二:一为体曰“形”,一为灵曰“魂”。
    灵魂附于形体,可聚拢阳气,则为生人。
    灵魂离于形体,则阴存阳无,生即灭矣。
    日为阳,地为阴,生人趋于日,死人当入地。是以,人死后皆掘地为坟茔埋其躯首,使魂冥居。
    灵魂离体不得安宁则化为鬼,夜行于人间,飘荡如柳叶,无形似烟缕。
    呜呜... ... 呜呜... ...
    呜呜... ... 呜呜... ...
    西风猎猎吹着,带来一股子凉意和隐约可闻的尸臭。端木崇在城门下勒马站定,只觉四周阴气扑面而来,饶是他自诩“阅尽天下无所惧”,也有些头皮发麻了,不由得轻声嘀咕一声:“如此,便不好办了!”
    “驾!”端木崇扬鞭在马臀上用力一抽,黑骑嘶吼一声奋力拔足向城中奔去。
    ... ...
    素者,本也。素心即本原之心,纯粹之心。
    心无遮,笑即喜乐。悲喜由心,不失真性情。
    云晓濛看着易倾心撑首痴笑的样子,早已猜到了大概,难免替她开心,一时又想起了师祖对她说的那些话——
    “素心功乃至阴武学,欲练至大成,需在体内沉聚至阴真气。然,一旦女子行了媾合之事,则定将沾染男子体内的阳气,致使自身真气阴性不纯,功力大退。便因此,数百年来,我宫历任宫主为使内劲不散,皆至死守着玉女童身。然,何以传世宫规却并不禁门人嫁娶?我潜修多年始发现,原来修习素心宫时,同修一门高明的导气术,可将体内阳气排出仅余阴气,达到事半功倍之效。我想,或许男女行媾合之事时,女子暗运此功,当可保内气阴性不被浊化。相信,数百年前宫里是有这样一门导气术的,只是不知因何缘由后来竟未得流传下来罢。数十年来,我苦思冥想,总算创出了一门导气之术,只是‘玄黄离’仍有缺漏,未至圆满之境,可惜我... ...唉!晓濛,你尚年幼,我实在不想你孤身守心终老。”
    妄无月一生战绩寥寥无几,然,她在世时却是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只是她性子冷清,成名后近四十年间,也几乎不在江湖上走动,世人知之甚少,便是易麒麟这样的武林巨擘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云晓濛二十几岁便名动江湖,成为武林中皆知的绝顶高手,甚至连金参封这样的大派掌门也不是其对手,便因得了妄无月的真传。“‘玄黄离’不仅是一种导气之术,本身也是一门极厉害的内功,我才练了不到十年,进益却远超其他门人。只是,师祖说的那种用处...”云晓濛心里想道,“毕竟,师祖创出‘玄黄离’时早过了嫁娶之年。”
    “他要是没有婚约在身多好!”云晓濛正思量间,却听易倾心突然唉声叹道。她的脑海里,满满的皆是适才那一抱,“这是他第二次抱我了... ...我就知道,远尘哥哥也是对我有意的。”
    论家世,御风镖局易家的名号在江湖上早已无人不知;说人品,易倾心肤白貌美,娉婷婀娜,乃是力压御风剑法、御风镖局的易家至宝,江湖上已流传开“易家有三宝,嫡女为第一”的说法。
    “好妹妹,我也不知是当为你开心,还是要替你忧心。”云晓濛伸手轻抚她秀发,温声感慨。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外面传来一阵爆竹声。
    七月是单月,朔日这一日,富庶之家都会燃放爆竹,祈求平安康泰,事事顺遂,双月燃放爆竹则是在望日。
    云晓濛将伏包挽在左肩,笑谓易倾心道:“时辰差不多了,易前辈应该也已事了,我们去前厅罢!”她知道,梅远尘定早候在了那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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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木崇驱骑赶来,路上遇着了好几队推着木辕车的兵卒,只是其间并无行长、伍长,更别说百夫长了。
    “嘿,那汉子,你是甚么人?来此做甚?”他正欲向眼前的小兵打探穆丹青的行辕所在,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呼喝。
    端木崇回身往后一看,脸上终于露出喜色,笑道:“总算他娘的遇着一个百夫了!”言毕,驱马迎上前亮出了自己的腰牌,正声谓那百夫,“我乃御廷司左将军端木崇,有事找穆大将军,快带我去他的营帐!”
    御廷司乃是护卫皇庭的衙门,设有上将军一人、中郎将一人、左右偏将各一。御廷司上将军是虞凌逸,他统管鄞阳皇宫的四千护卫,自他而下是中郎将端木敬及右将军穆桒、左将军端木崇。这四人掌管着端木玉身边的最后一道屏障,可说是他最为信任之人。
    御廷司上将军是正一品的武职,中郎将是从二品,左右偏将是正三品,而寻常驻地军营的百夫乃是最末等的武职。
    那百夫听眼前这人说自己是皇城来的三品武将,忙跳下马来,快行到端木崇身边看了一眼他的腰牌,乃低头执礼道:“白山郡驻地军营百夫长张厚德见过将军。适才不知将军身份,言语无礼冲撞,还请宽恕则个。”
    “无妨。带我去见穆将军罢!”端木崇摆手道,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张厚德应了声“是”,再向身后众人交代了几句,即跃上马背,驱骑在前,引着端木崇朝城北大营行去。
    ... ...
    七月素来被称为“鬼月”,而七月初一则是地府开门之日。这一日,阎罗王会大赦四方,把冥界的鬼魂放到阳间来寻亲访故。
    人们在这日燃放爆竹,一来是祈福,另一却是驱鬼辟邪。
    前厅之上,易麒麟、云晓濛、易倾心及梅远尘依次坐着闲聊。看着易倾心满脸笑意地偷瞄自己,梅远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竟未听到易麒麟的问话。
    “我爷爷问你话呢,怎也不答?”易倾心掩嘴笑道。见梅远尘木讷地盯着自己,她又好笑又难为情,心想,“瞧他那呆傻样,爷爷还在此间呢,多羞人啊!”
    “啊?甚么?”梅远尘这才回了神,茫然望向易倾心,见她但笑不语,只得再看向易麒麟,一脸歉然道,“易前辈,晚辈走神了,实在抱歉。没..没听见你说甚么。”
    易麒麟呵呵笑了笑,回道:“有甚么打紧的。”他以为梅远尘义父新丧,久经心伤,精神仍有些恍惚罢了,自不在意。
    见易麒麟并未复问,梅远尘只得尬笑作罢。他对面的易倾心早已笑弯了腰,听了爷爷的干咳才竭力止住了笑。
    “差不多卯时二刻了,还有半个时辰便开城关,我们动身罢。”易麒麟蓦地取过桌上的佩剑、伏包,谓云晓濛三人道。
    一个秃顶汉子一直坐在旁座,听了他的话倏然起身,站到了门口,恭声道:“总镖头,马匹皆已备好,请随我来。”
    ... ...
    穆丹青领兵多年,早已养成少眠、浅眠的习惯,不至辰时,他已巡遍了军营,回到中军帐。
    “大将军,御廷司端木将军来了,已到帐外。”他坐下不到半刻,便听亲兵上前来报。
    “端木敬,还是端木崇?”穆丹青放下手中的狼毫,抬头问道。
    亲兵早已问得清楚,这时抱拳回道:“回大将军,是左将军端木崇。”
    先前,端木敬被派去驻北将军府,劝说赵乾明归降。只是驻北郡近沙陀而远厥国,赵乾明自然选择了投靠千余里外的沙陀。端木敬正准备回来覆命,却又接到了新的任务,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大华都城。
    穆丹青收拾好笔砚,乃谓亲兵道:“请他进来。”亲兵应了声“领命”退了下去。
    “皇上,希望你给我传来的是好消息...你听得到么,北邺城中到处是这二十一万冤魂的哭喊声。”穆丹青闭上眼,轻声祈祷。
    中军帐外是不绝于耳的念咒之声:“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