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这句话说完,卢植有些发愣。看看刘备,又看看田丰。
他稍微有点不确定。刘备和田丰真是第一次见面吗?
如果不是的话,之前自己为什么一点没听说?
但如果是的话,为什么田丰第一面就说出这种话?
太不礼貌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卢子干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决定再说不好就干脆出手,杀了田丰。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卢植的想象。
听田丰这么说,刘备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惊讶。反而愉快的哈哈大笑起来:“元皓兄,何出此言啊?”
“行桀纣之事,自然就是桀纣之君。”
“哦。”刘玄德点点头:“那你说说,我怎么行桀纣之事了?炮烙?鹿台?酒池肉林?射天?你能说出一样来吗?”
“当然说不出来。”田元皓摇摇头,然后平静的说道:“但是如果你失败了,想必这些罪名都会被安到你身上。
我听说你刚刚收了一个徒弟,是个女孩?”
“嗯,是个女孩。”刘备点点头:“中山甄氏的嫡女,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想必她在历史上,会与妹喜,妲己,褒姒相提并论吧。”田丰这样说。
“但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卢植这一会儿,有点明白刘备与田丰的意思了。
他刚才听刘备与田丰说话,一直都没插话。直到现在听他们聊到了甄宓,才忍不住开口惊讶的说。
“他们会管这个吗?”田丰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轻蔑:“你真的觉得这些人会管这个?”
“……”
卢植沉默不语。
是的,没错。
在之前,最初周武王讨伐殷纣王的时候,罪名只有听信妇人,不重用皇亲贵族,反而提拔平民;不注重祭祀……这些不咸不淡的罪名,当然无法满足大家的阴险癖好。所以春秋,战国,两汉……
大家你加一条,我加一条。
反正纣王失败了嘛,失败的家伙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不会有人为这家伙说话。甚至商人自己都不会——因为周朝册封的商朝贵族,全都是那个曾经的大邑商的背叛者。
就是那个罪名中,是“不重用”,然后愉快的投靠了死敌,出卖了父母之邦的人。
这样的家伙自然会拼了命的将各种罪名丢到纣王头上,以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后世的历史学家考证过。商纣王的七十条罪名,几乎都是后人追加。
春秋战国追加了二十条,西汉增加二十一条……到东晋开国时又追加十三条。由此塑造出了历史上一个“神化”了的,难以想象的暴君。
“殷纣做错了什么?大概他唯一的错误就是失败吧。先秦诸子捧高踩低也稍有点过分了。”刘备的语气略显轻松:“所以,元皓兄,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要教我什么呢?”
“我没什么要教你的。”
田丰的语气同样平静:“我只是在听说了你的事之后,来看一看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要与桀纣相媲美的人长得是什么样子的。”
“你看到了。”
“嗯,看到了。”
“结论呢?”
听刘备这样问,对面的田丰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观古今中外,未曾有贤者如玄德。未曾有智者如玄德。未曾有仁者如玄德。
我观看这个人,他的心好像白玉,他的脑好像美玉,他的双眼好像宝石。品行之高,如同泰山,德行之广,好像北海。这样的人本应长在数千年前,与三皇,五帝并列。为上古先民之君。如何不幸生在季世?又如何不幸要被数不清的小人诋毁,如同美玉坠入淤泥呢?”
“你吹捧的太恶心。”刘备用蔑视的目光看着田丰,然后这样说:
“我听说一个说客,想要说服一个人的时候都要先做出种种悬疑的姿态,说出种种危言耸听的话。让对方疑惑,好奇,恐惧。再之后兜售自己的言论获取利益。
元皓兄,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问题是,丰所说句句属实啊。”田丰的表情非常真诚。
“那下一个问题是这样。”刘备竖起一根手指:“既然元皓兄说出了问题,也说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未来,那就说说看吧——我应该怎么才能避免这种未来成真呢?”
“很简单啊。”田丰说:“只要成为胜利者就可以了。”
“始皇帝也是胜利者。”刘备说:“但他的名声……呵呵。”
“我说的,不单单是一时的胜利,而是永远的胜利,至少几百年,最好上千年的胜利。
而且这种胜利不单单是战场上的胜利,也是政治上的胜利。更是学术上的胜利,思想上的胜利与制度上的胜利。”
“好困难啊。”刘备这样感叹。
“嗯,的确很困难。”田元皓点头赞同。
“所以结论是什么?”刘备说:“元皓兄,结论呢?”
“那么你的结论又是什么?”
“我站在这里,还不够说明我的结论吗?”
“既然如此,你还需要问我吗?”
说到这里,刘备与田丰相视一笑。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再多说了。在一旁的卢植为他们各斟了一杯酒。三人共饮了一杯。再接下来就要谈正事了。
“元皓兄高才,备素有耳闻。”刘备对他说:“当然了,冀州现在实行的是科举制度。所有人都必须……”
“元皓已经通过考试了。策论,实务,数术三项都是满分。”另一旁,卢植马上这样说道。
“原来如此,那就没问题了。”刘备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然后看向满怀期待,似乎也在思考着刘备会给他什么任务的田元皓,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元皓兄啊,你知道怎么做报表吗?”
“不知道啊。”田丰有些惊奇的回答。
“嗯,我交给你啊,这个报表呢,就是将各项数据罗列,然后……”
就这样过了两刻钟。田元皓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一方面开心自己又学到了新的本事,另一方面,也满意刘备对他的信任——竟然一来,就能参与到冀州最重要的事务中。
他就这样带着刘备对他的任命,与徐元直为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