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不觉间便来到了。
天空与大地,与大地上的苍生渐行渐远。
落叶飞旋着,秋风吹着,一片,一片地落下。
与其它是否凄凉破败,腐烂后滋润的新叶,倒更教人欣喜若狂。
落叶飘落在老河的石板桥上,飘落在破败的古道旁,飘落在熙攘的人群中,飘落在枝桠杂生的古树下。
古树前头,是一位面目清秀,但仍不少阳刚之气的男子。
他便是赤尹,据说是已经在世两千年,古滇国末代滇王的次子。
这两千年的故事,他草草几句便敷衍过去了,只道他是因战乱逃离古滇国。
到了中原一带,四处学艺又加上滇人的法术,集众家之长,想出一套独特的路子,竟自己琢磨出了长生的法门。
他隐姓埋名,化名池银,来到了平湘市这座小城。
平湘市一所历史悠久的大学中,疮痍的石墙之上,一块块青苔昭示着时间流逝。
稍显低矮的老楼之上,去年的常青藤枯萎了,今年的爬山虎却踩着前人的遗迹,铺满了整个墙壁,层层叠叠。
苍老的钟声又一次回荡,这个自称是大一新生的男人,在校园中独自踱步。
突然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人,伴随书本掉落的声音,一股馨香也进了他的鼻腔。
他低头看去,视线和一对似在低声软语的眼眸相碰。
这灵动的,仿佛能够说话的眼睛的主人,竟是位学生模样的女子。
赤尹见是个女子,有点手足无措,脸颊微烫,结巴道:“对……对不起。”
女子摇了摇手,连声说着没事,蹲身收拾起地上的书本。
他赶紧帮着收拾,手脚却比女子要粗笨得多,给原本平整的纸张,添加了无数纵横交错的折痕。
女子捂着嘴轻声笑道:“还是我来吧。”
他停下手里动作后,反倒愣愣地不知所措。
女子把书本整齐地摞在一起,抱在怀里,问道:“你是大一新生?”
“你怎么知道?”
女子微笑着说:“这幅不擅长应付女生的木讷样子,也就只有大一新生了吧。”
他的脸更烫了,女子间他脸红,主动伸出手说:“我是大三的曦文,你呢?”
“池银。”
女子拽住他胳膊上的衣服,自作主张地把他拉走道:“那就由本学姐带你参观参观学校!”
赤尹一个生于西汉的滇人当然不会被那些仿制的古韵吸引。
他想的,是在这大学内读四年书,拿到一个文凭,找到足以掩盖身份的工作,便又是几十年安稳日子。
像曦文这样的女孩子,心中难免或多或少,都有希望支配引导男人的弟控心理。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她自然要摆出大姐姐的模样,把沿途各处介绍给赤尹。
曦文穿的是纽扣的长袖衫,每当她伸直胳膊,神采奕奕地指点江山时,都能从纽扣间的缝隙,瞥见一抹突起的粉红。
赤尹偶尔看见这景致,犹豫道:“那个。”
曦文还沉浸在当姐姐的兴奋中,抬头望着赤尹,晶亮柔美的眸子让人心神荡漾。
赤尹支支吾吾一番,赶忙把脸别向一旁,说道:“没事……”
曦文忍不住笑出声,拍了拍赤尹的头顶,拽住他的衣袖,向前走去。
她难免也太没防备了点,赤尹一边这样想,眼睛却时不时瞄着胸口看,像个初出茅庐的纯情少年,有些想再目睹一次那道至景。
曦文意识到赤尹的目光,问道:“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还没等赤尹回答,曦文就从他红扑扑的脸上看出玄机,恍然大悟,为戏弄赤尹故意拉了个长音道:“哦——”
赤尹猛地被撞破心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索性扭头避开曦文的目光,头顶却被一只纤柔的手摸了摸。
曦文摸头安慰赤尹,嘴上嘻嘻笑道:“真是坏孩子呢,不过姐姐这里平得很,你什么都看不到的。”
赤尹面无表情,脸颊却已经红得冒血,问道:“啥时候你成姐姐了?”
“有什么的嘛,反正我也比你大~”
两千岁出头的男人,被个小丫头视为弟弟,也真是够别扭的。
赤尹只想着不能暴露身份,又不善于应付女人,只敢在心里把轻浮二字念叨千万遍,然后默许了曦文的自称。
后来赤尹才了解到,曦文乃是已经退休的老公安局长的家中独女。
老局长在公安局经营了十余年,能量还是很大的,加上老来得女,自然是视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
这老局长到底也还没老糊涂,没怎么溺爱,所以曦文长得是大方漂亮,自小不乏爱慕者。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船烂了还有三千钉,老局长的名号毕竟在这摆着,没哪个野小子敢真上,充其量躲在暗处,过过眼瘾。
旁人眼里,赤尹也不知哪来的福气,误打误撞就和曦文交上了朋友。
平日里,曦文总是像个大姐姐一样,擅自教给赤尹做这事,做那事。
天天都能和曦文离得很近的赤尹,自然引来不少男人的嫉妒和羡慕,凭啥你个大一新生,就能和曦文经常在一起?
其实也不难分析,追求曦文的爱慕者,估计要么油嘴滑舌,要么魅力四射甜言蜜语,无法真正给这个千金大小姐,足够的安全感。
可赤尹对待女人的木讷,要想装是装不出来的。谁又想的到,曦文喜欢的类型居然是比自己小的纯情少年。
刚刚结束期末考的某天,曦文收到一份包装很华丽的请帖,班长邀请她参加庆功会,原因是庆祝全班无人挂科。
掩耳盗铃似的理由,听着就让曦文心里没底,但班长还是顶头上司,这点面子总不好不给。
曦文怕自己吃亏,寻思找男伴一起去,就算宴会上男生再多,总不会有人好意思动手动脚。
左右踌躇之际,曦文想到最可靠的人,便是赤尹。
庆功会上果然不出所料,只有曦文一个女孩子。
其他小子们看着曦文,眼神都要冒出光来,见了她身边的赤尹,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庆功会上并没有什么稀奇,喝酒唱k一应俱全,但总有小子一脸坏笑,端着酒杯凑到曦文身边,都被曦文婉拒。
这时,班长突然起身,举杯说道:“曦文,我们哥几个把你大晚上叫出来,真是对不住,班里的女生听说男生主办,而且是晚上,没一个敢出来的,就你最够意思,你可千万别多想。”
曦文这才释然,连忙澄清自己并未误会。
班长又说:“不知道你酒量如何,先跟大哥走一杯,不介意吧?”
曦文被班长那种,农家大哥似的坦诚样子打动,毫无戒备就接过递来的酒杯,也没细看便一口喝干。
这一口下去,曦文顿时脸上添了几分红晕,迷迷糊糊地晃了晃,靠在了赤尹肩膀上。
班长见状,暗地里咬咬牙,连忙作出焦急的样子,说道:“倒酒的你是不是傻,怎么能倒白酒呢!赶紧换红酒……”
赤尹把曦文放在沙发上,起身道:“你把手放下。”
班长也料到赤尹会出头,用事先想好的说辞,解释道:“这位同学,我知道你是曦文的朋友,但你还是大一新生,有些事情你还处理不好。我们和曦文是同学,你放心吧。”
赤尹没搭理他,转而对正在倒酒的人说:“我让你,把手放下。”
倒酒那人气不过,指着赤尹鼻子喊道:“你他妈谁啊!”
赤尹抬起手臂,环视着屋里众人,缓缓说道:“我是陪她来的人,也要由我带回去。”
赤尹手无寸铁,可气势上压了众人不止一头,抬起的手指似乎化作一柄尖刀,逼得人凉气直冲脑门。
班长被气势所迫,不由得退后一步。
赤尹背起曦文,无视众人各式的目光,快步走出屋子。
屋外的凉风吹过,曦文也清醒了一些,含糊地问道:“怎么了……”
赤尹没解释什么,只说:“啊,结束了。”
曦文也没细问,双腿紧紧夹住赤尹的腰,挥舞双臂喊道:“冲啊——”
赤尹面无表情,继续保持原本的速度,一步一步地走着。
一阵凉风吹过。
赤尹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
曦文挥舞着胳膊说:“东北!”
“……嗯?”
“松花江上哎!”
“别闹,你这样子哪里像大小姐。我这样把你送回家,你不会被斥责吗?”
曦文耍完酒疯,说道:“我老爸也是个粗人。而且他老人家也知道你是个呆瓜,不会多想的。”
赤尹没有细琢磨言外之意,没等回嘴,脖子就被温暖所包围,背后意外感到几分柔软
曦文双臂紧紧搂住赤尹的脖子,整个人瘫软在赤尹背上,温热的呼吸吹在赤尹耳根,喃喃着:“那就带我回家好了……”
赤尹脸一红,说道:“交给我吧。”
“回宿舍,学校给我安排的是单人间……”
赤尹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拉上被子准备离开,衣角却被一只纤纤小手拽住。
回头看去,曦文的脸颊依旧如同红霞一般,胡乱抓住赤尹的衣角,口中吹气如兰,低声细语着什么。
赤尹凑到她旁边,还带有微微酒味的热气,吹得赤尹耳根刺痒,脸不知不觉便红了。
赤尹听了许久,才听清楚两个字。
那对曦文始终喃喃细语的字。
“别走……”
罢了,就当她耍酒疯好了。
赤尹轻抚着她的背,就像安慰撒娇的妹妹,芬芳馥郁的长发,在他指间滑过,手留余香。
窗外,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片片雪花。
雪在旅人的衣帽上,思乡忧亲。
雪在爱人的情话上,寄予寒情。
雪在她的呓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