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满树就静静地站在毡房门口,手里还掀着帘子,目光淡淡,神情漠然。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史昱谨,当年亡故的兄弟们舍生忘死的救下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有朝一日跪在我面前,让我重建神武军的!你自己好生想明白吧!南巧,我们走!”
他最后这一声“南巧”掷地有声,浑厚有力,原本全神贯注的程新月被吓了一跳,心口“咚咚”的乱跳,随即便看到南巧拎着棉大衣,一路小跑的跑到了苏满树身边。
苏满树虽然说要走,但是因为南巧还没有穿上棉大衣,他不舍得她挨冻,宽厚带着薄茧的大手主动拿过拿过南巧手里的棉大衣,迅速地帮她穿好,系上扣子,然后才牵着南巧的手走了。
南巧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朝着程新月摆手。
程新月这才回过神来,她此刻根本米有功夫去想苏满树的那些话,只顾着急忙朝着门口跑去,她的夫君还单膝跪在原地,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夫君!”她唤了一声,便急忙走到了史昱谨的面前,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伸手去扶他,“夫君,地上凉,你先起来吧!”
史昱谨的眼眶红红的,他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才反应过来,急忙伸手把程新月扶了起来,“媳妇儿,你快起来,地下凉,你还怀着孩子呢,别伤了身子。”
他望着眼前温柔似水的妻子,忽然想起那日苏将军的说的话:“史昱谨,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的妻子如今正怀着身孕,你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好生的过日子吧。”
他知道,苏将军说的对。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同生共死的兄弟们,都已经化成累累白骨,埋骨沙场。他们如今能活着,能娶妻,能生子,都是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拼了命给他们争取来的找个屌丝嫁了吧。他们能活着就已经是一种奢望了,他不应该再去奢望些别的了。
可是,他不甘心,他和他的弟兄们,都不甘心!
苏将军,您就真的甘心吗?如今西北边疆虽说平和,战事较少,但是苏将军,你真的就甘心偏隅一角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一辈子地吗?苏将军,您,甘心吗?!
自然,史昱谨心中的疑问,不能跟自家有孕的娘子说,也无法传达给已经离开的苏满树。
一路上,苏满树都牵着南巧,一言不发。因为怕南巧因路滑摔倒,他时不时地回头盯着她脚下,出声提醒。
南巧一直心不在焉,整个人都在神游。她被刚才史昱谨的话惊住了。她觉得“神武军”这个名字极为耳熟,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说过,可是她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听说过。
苏满树又提醒了她两声,见她还是恍恍惚惚地,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松开南巧的手,蹲在她的面前,直接开口命令她:“月儿,上来,我背着你走。”
南巧望着苏满树的背,摇了摇头,急忙说:“夫君,我能走好路的,我不乱想了。”
苏满树笑了笑,却依旧没有起身,执意要她上来,柔声地告诉她:“媳妇儿,你想要知道什么,只要问我就好,我肯定会告诉你的,不要自己一个人乱想。现在天冷路滑,你上来我背着你,我们也早些回去。”
然后,他也不容南巧拒绝,随后转身一拧,直接将南巧背到了背上。
南巧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是苏满树的对手,被他像是拎小鸡仔的背在了背上后,便也不在挣扎,主动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小脸还淘气地凑到他的耳边,故意往他的耳朵里吹气,弄的苏满树顿时耳朵尖就红了。
南巧见自己得逞了,顿时就窝在他的颈窝里,“咯咯”地坏笑起来。
苏满树知道她是故意淘气,却也不舍得阻止她,她愿意玩,他便让她玩就是了。
两人踏着雪,借着月色,一路欢声笑语的回家……
“齐王殿下,那边的人不就是苏满树苏什长吗?”田中宝跟着齐王身后,有些惊讶地看向苏满树离去的方向。
齐王闻声转头,看见人高马大的苏满树的背上背着个小巧玲珑的妇人。那妇人身上裹着厚实的棉大衣,小小的一团缩在苏满树的背上,因着角度的问题,他看不见她的脸。
齐王缓缓开口,问田中宝,“苏满树背着的,可是他家的女眷?”
他毕恭毕敬地回答:“回齐王殿下的话,应该是他家的女眷,没有错的。”
毕竟,两个人那般亲密,不是他家女眷,还能是何人?
齐王忽然点头,淡淡地笑道:“看样子,这个苏满树跟他家女眷的感情可真好!”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人可以不敢不顾的亲亲我我,这感情怎么可能不好?
月色凄凉,齐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若是他的月儿还活着,他也愿意这样背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第73章 季水儿
第二天的时候,程新月和南巧两个人再见面时,多少有些尴尬。程新月先南巧一步开口,道:“南巧妹妹,我昨日才知道,原来我的夫君曾经是你夫君苏什长的副将,我们姐妹竟然这般有缘。”
南巧笑了笑,昨日晚上她并没有追问苏满树以往的事情,所以并不清楚苏满树和史昱谨之间的关系。
昨日史昱谨回去之后,也并没有开口再讲些什么,程新月看着平日里苏满树极其宠着南巧,以为她会知道一些,没想到南巧竟然也是不知道,不由地有些失望。
她自从两年前嫁给史昱谨,便一直觉得自己的丈夫虽然身为一个什长,却一直郁郁寡欢。她也曾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自己丈夫的过往,知道他曾经年纪轻轻就上过战场,但是史昱谨一直都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也从来都不跟她说这些心事。直到最近遇上了苏满树和南巧,程新月才得知史昱谨的一些事情。作为他的妻子,她想要跟他相扶到老,并不希望他一个把所有的事情都闷在心里。
程新月虽然有些苦闷,但是见南巧跟自己也是同命相连,便也明白了或许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很好开口的事情,她也不想要逼着史昱谨。
程新月想事情的时候,南巧也在想,苏满树到底当初是为了何事,竟然肯背上“手刃恩师、斩杀同门”的罪名?
她知道,这是苏满树心口的痛,没有人比他更痛。
两人正说着话,郑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叫过南巧,拿了几味药材考验她,“你来说说,这是什么,有什么功效?可以在什么药方子里用?与什么相忌讳?”
南巧愣了愣,她有些意外,郑嬷嬷为什么会突然考校她这些问题?不过,她虽然心中有疑惑,还是仔细地看了郑嬷嬷手里的药材当攻则攻[快穿]。这药材她是认识的,但是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说了,然后诚实地回答:“至于……至于它与什么药材相克,回郑嬷嬷地话,民妇不知道了。”
郑嬷嬷放下手里的草药,抬头看向南巧,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说:“你倒是诚实,这近一个月,你学的也还算快,我今日要去趟季伯那里,你若是想去,便跟我一起去看看,让季伯也考校考校你。”
南巧当然愿意跟去看看了,虽然她曾经跟着苏满树去过季伯那里,但是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季伯的医术和名气,如今有机会能接触到,季伯她自然是高兴的。
杨嬷嬷看着南巧欢天喜地的模样,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了。
季伯见了是南巧过来了,立即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他招手时,脸上的白胡子还一抖一抖的,精神抖擞的,整个人就跟戏台上演着老顽童似的。
他开口就说:“小丫头来了?”
南巧朝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叫道:“季伯好。”
季伯又朝着郑嬷嬷打了声招呼,也不管郑嬷嬷是不是冰着脸,便笑眯眯地说:“他郑婶啊,我这个侄媳妇儿怎么样?在你那里表现如何?”
南巧没有想到季伯会这么称呼她,顿时有些吃惊。她现在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原来她虽然一直都是在郑嬷嬷的药材库,但是其实她算是季伯踏人情放在那边的。毕竟这一声“侄媳妇儿”已经说明了一切。
郑嬷嬷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是却什么都没说。季伯把南巧叫到身边,问她:“小姑娘,你可是下定了决心要跟老夫学习医术?可已经考虑好了?”
南巧点头,她自然是已经考虑好了的,如今有这个么好机会摆在面前,她当然要好把握才行。
季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先留在老夫这里帮忙吧。老夫这里事情比较多,又脏又乱,你要先做好准备才行。看你这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到时候别做不成,转头就找我们家大树哭鼻子去了。”
说完,季伯好像觉得自己描绘的形象很是好看,又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一边笑一只手里还捋着胡子,跟当时救助葛花时的稳重严肃的完全不一样,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行医者,郑嬷嬷似乎对季伯这种活泼性子很是鄙夷,朝他翻了个白眼,便起身告辞,“人我给你送过来了,日后季老有合适,吩咐便是,老身告辞了。”
季伯笑眯眯地送走了郑嬷嬷,走到毡房门口时还说:“他郑婶子啊,你总是把自己搞得这么严肃,一脸生人勿近是作何啊,看看现在的年轻小辈一个个都这么乖巧……哎哎哎,他郑婶子啊,别走那么快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季伯追了两步,没追上快步离开的郑嬷嬷,一转头见看见身后跟着的南巧,顿时变了一个脸色,吹胡子瞪眼睛地掩饰尴尬,“小姑娘家家的,跟着老夫做什么,快点去做事,你先从给受伤的将士们熬药开始吧!”
南巧自然是高兴极了,欢天喜地的点了头,立即就去了汤药房帮忙。
站在她身后的季伯,目光落在她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大树的这个媳妇儿,似乎看着还不错……”
南巧去了汤药房,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刺鼻药味她的罗密欧。她以前曾经帮过顾以熬药,又在葛花生产时负责烧了热水,熬药对她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她掀开毡房帘子,走到了里面的才发现,这个汤药房跟别一处的毡房很是不一样,毡房的侧墙上开了几个窗口,可能是因为汤药房长时间需要点炉子,毡房内十分的闷热,才会在冬日里开了窗子。
进了汤药房,入眼的便是摆在汤药房四周的几排架子,上面摆是一个个正在燃烧的药炉子,一个炉子一个药罐,搭配着来。周围的妇人们都在忙碌着,见了南巧进来,也只是象征性地跟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继续去忙碌了。
因为季伯已经有了交代,有妇人带着南巧到了一个小药罐,然后给了她一个药方子,叮嘱她说:“你这几日只要先负责这一个药罐子就好,这是这个药罐子的药方子,是为了受伤的将士们抵抗风寒的,用药并不麻烦,上面的草药你都识得,我也就不多啰嗦了,只要慢火熬制两到三个时辰就行。”
那妇人叮嘱地仔细,南巧一直点头。用火炉熬药对她来说也不算是难事,尤其是这边的药材大都是已经配好的,只要按照比例加好水,放到火炉上,看够了时辰便好,她做起来得心应手。
等到了午时,季伯掀开了帘子,走了进来,特意地绕到了南巧身旁,对着她负责的药罐子检查了一番,这才算是放了心,朝着南巧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小姑娘,好生干着。”
南巧顿时信心满满,晚上出乎南巧意外,苏满树竟然到了季伯这里来接她。气得季伯吹胡子瞪眼睛的,抬脚就要去踹他,“好啊,你个臭小子,这一冬天,也不过就是有事才来找老夫一次,没事的时候,老夫连你人影都看不见。这可好,你媳妇儿不过就在老夫这里呆了一天,你倒是勤快,直接跑来接人了,老夫这些年真是白疼你了,哎呀,我的心啊,疼啊,快给我拿药来呀……”
南巧被季伯这个模样逗得前仰后合,苏满树自然是一头黑线,满脸无奈,却又眸中带笑,似乎十分高兴。他伸手握住南巧的小手,低声问她:“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