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逢知己千言少,平素在单位里习惯了话说三分的皇甫伦,居然在这车水马龙的外滩上,找到了在苏北老家那种畅所欲言的熟悉感觉。
等滔滔不绝的皇甫伦谈完对城建发展的一些思考后,见对面的贾栋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暗赞人不可貌相。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又少年得志,狂一点很正常,但这家伙狂得起来又能沉静下来,那就不是狂妄而是天生的豪迈,而且自我控制力又强,冬冬那糊涂蛋不被他迷得七荤八素才怪。
坐在他对面的贾栋材也一样,也在赞叹这位小科长的满腹经纶。就象皇甫伦分析的,不管政府愿意不愿意,那些背井离乡的农民工都将在城市里扎根,在带来各种问题的同时,极大加速城市发展。而城市的加速发展,势必带来房地产业的迅猛发展,等到人们已经不满足房子仅仅是居住功能的时候,园林绿化产业也将迎来迅猛发展。
说实话,贾栋材很认可他哥以前对他的教训,他就是一个只会考试的凡人,什么事都依着自己的性子来,根本就不会去琢磨身边的人与事。如果不是不想和梦里那样潦倒一辈子,哪会象今天这样拼了命得想出人头地,想往上爬?
慢慢喝完一杯苏打水,贾栋材冲侍者招了招手,又要了一杯,露出个真诚的微笑道:“皇甫兄,刚才失礼了。呵呵,我从小就家里穷,对一些事情比较敏感,有点自卑而产生的极度自尊。”
皇甫伦也笑了笑,自嘲道:“我也一样,以前读大学时,连同学请我吃饭都不敢去,就是怕要回请人家。”
彼此坦诚就好聊,现在贾栋材不想因为女友的事,把这可以借得到人脉的关系往外推。如果能把那停留在设想的花木基地建成,发展成当地的支柱产业而非领导的政绩工程,于公于私都对他贾某人有莫大的好处。
小口抿着清爽的苏打水,贾栋材斟酌着用词,笑道:“你肯定听冬冬说过,我这人很讲义气,最喜欢大家一起发财,不知皇甫兄有意搞点小投资吗?”
不是说过,而是抱怨过,可让皇甫伦接这话又很为难。别说他没钱,即使有钱也不敢冒这风险,城市大发展是大势所趋,但谁能断定园林绿化事业要多久才能等来大发展?
已经学会琢磨人的贾栋材一看对方的神色,便知皇甫伦也有穷伢子的通病,一无所有的时候敢博,但稍有成就后就舍不得已经得到了东西,做起事来畏首畏尾。
“嘿嘿,皇甫兄误会了,你在沪市这边有一定的人脉关系网络,那都是花钱也买不到的资源。”
提到实利,一直端着的皇甫伦也顾不得矜持了,借着端咖啡杯的动作,掩饰道:“老弟有什么指教?”
一杯咖啡喝了快一个钟头还没喝完,老子哪不知道你是穷人,贾栋材暗笑道:“你别误会,我们县里的花木基地如果建起来了,肯定要到处找销售渠道。如今这年头,哪有那么容易找的渠道,还不是得花钱去四处公关?”
明白了,对方是想以佣金的形式,让自己去帮着销售。暗喜的皇甫伦放下咖啡杯,提点道:“栋材,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也在体制内,应该知道招投标是怎么回事吧?”
没经历过也没听过,新昌又不比发达的沪市,连省里都没开展的工作,小萝卜头一个的贾栋材哪会知道?
“对对,你们那还没实行,其实换汤不换药,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那就明白了,不就是领导批条子,下面人按领导指示办吗?
然后,然后拿到工程的老板私下感谢,你好我好大家呗。
“所以,你想,或者说你能取代哪一环?”
只差明言的皇甫伦还真小看了贾栋材的自知之明,他压根就没想过取代这根利益链的哪一环,只想过取代最后一环下面的花木供应商。这是在沪市,不是在新昌,别说他贾栋材没那个实力,即使有那个实力也得从最底层混起,除非皇甫伦不是科长而是处长甚至主任,或是搭得上那个级别的领导。
没想过?
想用难度来自抬身价的皇甫伦愣了一下,好奇道:“栋材,你不想做大做强?”
他一好奇,贾栋材还觉得奇怪呢,体制内的人不想着往上爬,莫非还想一辈子停在原位置不成?
“可”,同样出身农村且智商高的皇甫伦立即明白过来,新昌又不是沪市,年轻干部不想着赶紧进步,搞不好一辈子都是副科。就别说新昌,即使是沪市这样的大都市,若不能四十五岁之前爬到正处级,这辈子都会得‘副处病’,临到退休前才会给个正处待遇,就更不要提一楼道一楼道的老科长、老科员。
既然没想着长久做这一行,那其中的操作空间就大了,混迹机关五六年的皇甫伦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栋材,知道什么叫老鼠仓吗?”
土包子一个的贾栋材连股市是个什么玩意都不甚了解,哪会知道什么叫‘老鼠仓’,但他知道无非是营私舞弊、损公肥私那一套。只不过皇甫伦在机关里呆久了,习惯了说话说三分,不给人落话柄而已。
这就有意思了,贾栋材不自觉地又拿出烟,抽了几口后,也学着对方的习惯道:“皇甫兄,你看我343的月工资,能干什么?”
皇甫伦不会抽烟,但能从对方刚才说烟钱的事,猜得出这烟至少二十几块钱一包,还不会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不要说老婆的老家,就是自己的老家、自己单位上,哪个当官的会抽自己的烟?
大家心里有数就好,皇甫伦自己单位上没多少业务,可架不住沪市够大,他的母校有足够多校友在全国省级城建系统,其中还不乏身居高位的同门师兄、学长。比如他一个同门师兄的学长,现在就当了老婆老家的省厅办公室主任,去年他还想把小姨子调到赣昌哪个园林局去,省得在老家吃苦受罪。
要帮早帮了,还会到现在再提?但贾栋材一听是省厅的办公室主任,立即心里一激灵,连忙道:“老况?况春购?”
“你认识?”
操,还真被老外说中了,那个什么六个人还是七个人的定律确实是管用的。贾栋材一拍脑门,颇为无奈道:“我们班上三十一个人,就我一个分回老家,就是托他老人家的福。”
“怎么了?”
“呵呵,打架受处分,正好撞在我们新校长的枪口上。”
‘哈哈哈’,皇甫伦忍俊不禁道:“要不要我帮你跑跑路子,也把你调到你们省城去?省厅不好进,哪个地市局还是问题不大的,我跟我师兄在你们那实习过,老况很喜欢帮人忙的。”
早一年有这好事,贾栋材会高兴得跳起来,但跟贱人聊了两次后,他对进地局就没什么兴趣了。就老家那半死不活的经济,不管哪个地局的日子都不好过,甚至还不如县局过得滋润。
不过,即使有了这条线,贾栋材也不想轻易用。不是因为贱人现在给副厅长拎包了,也可以帮他搞到点小业务,而是他没钱没实力,还没那个资格去请况大主任张嘴搞业务。
“也是”,皇甫伦也深以为然,人情这东西不是不能欠,而是不能在小事上欠。
“栋材,你什么时候回去?”
“最多三天吧,我们县长要去我们单位上开现场会,公园的改造方案都还在我这呢。”
请假出来的皇甫伦看了眼腕表,连忙冲侍者招了招手,爽快道:“嗯,那我就不留你了。我们这边的苗圃没什么看头,我建议你去杭城的萧山走走,江浙地区的大型花木基本上都是从那边采购。”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已经人情练达的贾栋材见状,连忙掏出黎冬送他的新金利来钱包,拿出两百块钱放在盘子里,抢在皇甫伦前面对侍者笑道:“有多的算小费。”
两杯咖啡、两杯苏打水付二百,这先生可真大方,侍者连忙谢道:“谢谢先生。”
“借你们的电话用一下”。
“您请”,侍者微微弯腰,贾栋材与皇甫伦握了下手,转身去吧台上打电话call黎冬,准备马上去杭城。他来沪市可不是来逛街的,如果不是为了见她姐姐和姐夫,他早就在杭城调研花木业的发展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