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希望而来的胡娟强颜欢笑,她的老师李红雯在全县城最好的政府宾馆招待她,却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让她开不了口求人。
从不吃亏的贾栋材也没上当,在饭桌上掰着指头跟赵经理算账,硬是把政府宾馆前后院的改造成本算出了二十几万的天价,同样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让人家知难而退。
等大家吃完饭,贾栋材开车送李红雯回家午休时,这位美女主任责怪道:“栋材,你是故意的吧?”
当然是故意的,县里连修缮公园的钱都舍不得掏,还会愿意花大钱整治县宾馆的环境?如果只是给个成本价,他贾栋材会为了别人的事,把自己的手下累成狗?
再说,李红雯为了挖黄大仙的墙角,尚且说可以把他调进政府办,赵经理什么好处都没允诺,就想凭副红口白牙让人帮忙?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得说委婉一些。所以,贾栋材没把李红雯对他的拉拢说出来,只说其它的意思。当时李红雯觉得这小子太过现实,但回到家稍微一想,顿时让她颇为难堪。
聪明人总是喜欢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在李红雯看来贾栋材非常聪明而且很成熟,他那话里除了嘲讽赵经理外,是否还有嘲讽她李红雯不念旧情的意思?
同样,聪慧的胡娟觉得很痛快,离开李红雯家上了车后,除了感谢贾栋材的热心外,还絮絮叨叨得说了一通当初她和她家对李红雯的礼敬,顿时让贾栋材对李红雯的印象变得极差。他也是农村人,知道过年请老师吃顿饭是礼数,但经常领着老师去家里吃饭则意味着极重的负担,也意味着和老师感情非常好,把老师当成长辈一样尊敬着。
投之以桃,是否要报之以李?
没钱没技术的冯大龙帮他弄了三万块钱的指标,贾栋材便主动垫付小苗圃的资金,还明言赚了钱一分为三。当初胡家对李红雯的尊敬超出正常的师生关系太多,今日她发达了,是否也要回报一二?
把胡娟送回县医院与她姐汇合,看着满哥对她们姐妹的热情,贾栋材突然想起这妹子的上进,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娟妹,莫盯着眼前的屁事,多往前看。”
“栋材哥哥?”
对老弟非常了解的成国栋也疑惑地看过来,贾栋材瞪着他二嫂,不屑道:“没本事的人才要到处求人,有本事的人都是别人求着他。你要想以后挺直腰杆做人,就老老实实把专业钻通了,有了真本事还怕没前途?”
这话落在胡艳耳朵里是嘲讽,但听在胡娟耳朵里成了金玉良言,因为她刚看到赵经理求贾栋材帮忙,他却是故意抬高成本婉拒。
看出了事情不顺利的成国栋,连忙打圆场道:“艳姐、娟妹,细毛说得没错,我们没背景没路子,但只要我们有本事,还怕出不了头?你看他一副狗脾气,不照样毕业才一年就当副所长?”
“栋材哥哥,谢谢你。”
谢不谢都无所谓,只要以后别再麻烦老子就成。贾栋材打了哈哈,借口要赶着去单位上班,连送她俩去车站都没提,便开着皮卡车扬长而去。
贾栋材赶到单位上时已是三点三十五,足足迟到了三十五分钟,也让园林所的一把手黄局长等了三十五分钟。这让刚才颇为自得的贾栋材很诧异,因为这不符合黄大仙的风格,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打他的bp机,然后让他去详细汇报,而不是等在所里。
“领导?”
“坐。”
红光满面的贾栋材刚想坐下,突然觉得一阵反胃,急忙冲到院子的水龙头下一阵干呕。吐出了一滩清水后,贾栋材就着自来水,又洗了把脸和他那板寸脑壳,连忙去给领导那汇报。
“你喝了几多?”
“没喝几多,就是没吃饭有点反胃。”
“你认得李红雯?”
贾栋材相信时股长和刘明亮不会多嘴,特意叮嘱过的冯大龙和黎冬就更不会,那就肯定是李干事报告了黄大仙。他很烦李干事这种人,成天正事不干,就琢磨着打小报告。
“呵呵,以前在我们那教过书,我二嫂的妹妹还是她学生,中午特意请我们吃饭。这样也好,她都办不成的事,我就更没办法了。”
想起这小子和他兄嫂的关系,黄局长暗暗摇头,这小子还是嫩了点,恩怨心太强。
“办得怎么样?”
办得怎么样?贾栋材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他向领导汇报工作是正常的,但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以黄大仙在县政府办的关系,还用得着来问自己结果如何?
“哦,我跟李副主任没谈出什么结果,倒是高主任说让她看着办。领导,我走的时候,他抽出我们的请款报告,还改了改。”
黄局长心中一喜,连忙道:“怎么改的?”
不对了,以黄大仙和高主任的关系,还会不知道?贾栋材顿时觉得自己和李红雯都可能错了,或许黄大仙和高主任并没有什么默契,而是两人都被黄大仙压榨多了,有了心理阴影,下意识地高估了人家。
“没看到,我也不好伸长脖子去看呐。吃饭时,李副主任倒是提了句,让我们抓紧时间落实元旦5000盆花的任务,这样算起来,应该会有10万吧。”
10万?黄局长精神一振,又微皱了下眉头,递了支‘芙蓉王’过来,追问道:“你们怎么谈的?”
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除了会给自己找麻烦的赵经理的事没提外,贾栋材详细汇报了一遍,黄局长越听脸色越不好看。他以为老领导找他谈苗圃的事,是想给县政府办的工作人员搞点福利,没想到人家是另有所图,怕听不到真话才把这小子给骗过去。
见黄局长脸色不好,正汇报的贾栋材连忙道:“领导,怎么了?”
“唉,我们要倒霉了。”
有钱了不是好事吗?贾栋材急了,连忙提醒道:“领导,您没搞错吧?”
应该不会错,县里去年的财政收入不到四千万,本就是个吃饭财政,连上解资金都要去银行贷款。现在又要大规模造林,县领导们没办法开源,只好硬着头皮节流。
贾栋材也马上联想起高主任问得那么详细,以及赵经理刚才的古怪,惊疑道:“您的意思是?”
“嗯,苗木价格肯定要降,还不排除外购。”
完了,要是价格一降,苗圃还干吗?不干苗圃了,自己那一年9600块钱的劳务费呢?
大惊失色的贾栋材连忙道:“那怎么办?”
见这黑小子脸都白了,黄局长好笑又好气道:“担心你的劳务费?”
当然担心,但贾栋材嘴硬道:“我担心什么?我是担心所里,要是赚不到钱,拿什么修缮公园?”
扯蛋!
黄局长敢肯定这小子绝对没那风格,但很满意这小子终于学会了正经扯蛋。当领导嘛,手下得有能人,光是一帮马屁精能干什么事?
“你猜林局长他们会不会不干了?”
应该会吧,贾栋材当初是按去年的苗木价格估算的,虽然往保守里估算了几个百分点,但林业局苗圃工人拿的是国家工资,实际成本反而更低。
“聪明的蠢货!”
“领导?”
当过老师的黄局长有诲人不倦的习惯,见贾栋材是可造之材,也乐得指点迷津。新昌是林业县,林业部门一支独大了几十年,县里想压缩造林成本,他们岂会乖乖就范?
这可颠覆了贾栋材的认知,不可思议道:“他们敢?”
“你以为呢?”
也是,朱老总搞个分税制,还要一个省一个省地做工作,基层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听说七个常委里,四个是本地人,关系盘根错节,哪是书记、县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以,价格肯定会降,但降的幅度有限?”
“还不算蠢。”
贾栋材心里大定,他才不关心价格会降到什么程度,只要苗圃能继续办下去,他能赚到那9600块钱一年的劳务费就行。只要一年有9600,他就不但能让爹娘过上好日子,还能供老兄安心读书。亲老兄要堂伯供书,亲老弟、亲娘站在旁边看,不要旁人说闲话,自己心里都有愧。
“领导,你也讲错了,我们倒了个小霉,但沾了个大便宜咧!”
“想得美!你看吧,批给我们10万,拿到手的有8万就不错了。”
只有八成?贾栋材急道:“啊?不是,”
“晓得什么叫雁过拔毛吗?”
贾栋材愕然,县政府批的钱,还要雁过拔毛?
这都是惯例,以前拔人家的毛不觉得,现在轮到了拔自己的毛,黄局长不爽道:“你以为呢?算了,有钱总比没钱好。你先想好怎么搞,钱一到手就搞,千万不能蹋把,要不然会挨板子的。”
“哦”。
听到了详细汇报,黄局长夹起手包走人,准备去县政府找老领导汇报汇报思想,顺便敲实那五千盆花的事。他是当领导的人,而且是从两办出来的,深知不当面把事情给敲定来,指不定那笔钱就成了采购款,而且是支付给省城某个苗圃的。
汇报完工作的贾栋材也回到自己办公室,琢磨着温室该怎么盖。有了钱,那就肯定不能再用大棚对付,怎么盖才省钱,那可是有讲究的。
“材哥?”
“什么事?”
冯大龙瞟了眼外面,小声道:“栋哥,昨夜回去后我特意问了我爹爹,中午又问了一遍,县政府办根本没向他们要过指标。现在都马上要采种了,该不是他们没准备搞苗圃吧?”
被他这么一说,后知后觉的贾栋材心里一惊,又想起今天的种种蹊跷。难道高主任让李红雯出面张罗苗圃的事,就是为了绕过黄局长,把自己诓去了解育苗成本?
“栋材,栋材?”
正琢磨事的贾栋材抬起头来,见是黎冬在拍自己肩膀,没好气道:“你昨天都教了她些什么?”
“怎么了?”
怎么了?今天在宾馆里吃饭之前,李红雯提起自己时,胡娟那个害羞劲啊,现在想起来都起鸡婆肉。
“那不正好,啧啧,她长得那么齐整,你们又是亲上加亲,”
“有病!”
郁闷的贾栋材低声斥骂了一句,被骂的黎冬反而娇笑不止,看得他一阵心猿意马。